第七十三章
渐渐入夏了。
苍黄的夏季总是比寰辕其他地方来得早, 这才初夏,里已有些热浪。
“阿柔,还睡吗?”
秦风练完剑后, 进入屋内,带进扑面而来的热气。
桑柔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半阖着眼,眼皮还在一搭一搭。
他的轻吻落在她额头, 咬着她耳朵, 附上今日份的、热气腾腾的,“阿柔, 我爱你。”
旋即她的碎发被他的指尖捋到耳后,桑柔迷蒙看向他, “唔……”
“那阿柔接着睡。”
他转身便准备去做早饭。
桑柔呆滞了几个瞬息,突然开窍般, 睁大了眼, “今天要去虞浦?”
“是啊, 阿柔可算想起来了。”
背身在灶台边忙碌的少年头也没回,语气里带上了些失笑的揶揄。
“走走走。”
她撩起被子就起身穿鞋, 脑袋还昏昏沉沉,差点没站稳。
“阿柔真的想去?”他回头瞥了她一眼。
桑柔的眉眼耷拉下来, 又坐回床边,双手抱着床柱缓神,“不是约好了马车今天走吗?”
秦风蹲在那里生火,一边道:“上次一模一样的场景也是发生过的, 阿柔要诚实。”
起这个, 桑柔更有些颓废。
她有次和秦风聊起寰辕风情, 起离西京最远的地方,秦风想了想,道:“应该是星北。”
“这名字好浪漫。”桑柔叹。
“那里是九王的封地,和天述接壤,到了冬季夜晚,便有星河漫天。”
“阿风你去过?”她扎眼看他。
秦风摇摇头,挑眉问她:“阿柔想去吗?”
“一丢丢想。”
“嗯?”
桑柔垂下眼,撇嘴,“想的。”
“那明日就去。”
“啊?”她睁大了眼。
他失笑,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复又确认了一遍,“明日就去,我现在就去县上约个马车。”
“我我我……”
桑柔还要些什么,秦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次日早,桑柔抱着被子,睡眼惺忪地被秦风吻醒,她伸了手臂如树袋熊般勾住他,撒娇道:“我好困……”
“阿柔还记得今天要去星北吗?”
桑柔被这话惊醒,立马强行睁开眼,坐直身子,如捣蒜般点头,“记得。”
秦风见她魂还没醒,又附耳过来吻她,她脸红了大半,眉眼间却满是愁容。
“不想去?”他的嗓音含糊,进攻却清楚。
“想去。”她醒了些。
“阿柔不开心,我看出来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她的回应。
再看去,一张脸满是泪痕。
秦风立时急了,忙将她搂进怀里,温声哄她,“阿柔,没事,不去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去。”她抽抽搭搭地哭着,碎不成声,“我想去。”
“傻丫头。”
几乎要把她嵌进怀里。
等她完全哭完,恢复了神智,秦风蹲在她面前,耐心温声问:“阿柔,好些了吗?”
她垂下眼,低低地了声“嗯”。
“阿柔愿意吗?”他依旧清和地微笑着。
“我感觉自己,有些懒,不想去,”她难为情地低头,声音更低,“可是阿风约好了马车,我们也好了一起去的,我不能食言,我觉得,那样对不起你,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傻瓜,”他松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声从胸膛传给她,“这有什么关系,马车钱我早付了,改日若想去,咱们再约便是了,阿柔,你自己的想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握住她的肩,郑重问她:“明白吗阿柔?你想做,才可以。”
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阿柔,再告诉我一次,你想做什么?”他耐心而温柔的眉眼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我想睡懒觉可以吗?”她踌躇问他。
“可以。”
他摸摸她的头,替她盖好了被子。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桑柔拉回了神思,看着少年做饭的背影,清粥的香气飘来,雾蒙蒙又热腾腾,温暖极了。
她穿了鞋,哒哒哒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背。
“我想去虞浦。”
秦风放下勺子,转过身,低头看她,眼神专注,他歪了歪头,仿佛在问一个疑问句。
她看懂了,点点头,“我去洗漱啦。”
少年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一路跟随,好半响,他的唇角才终于勾了起来。
今日县上有集市,热闹得紧。
秦风二人有时会来县上溜达,所以也和乡亲们渐渐熟悉起来。
葛辁本就藏不住秘密。
那个布衣少年去年日日拖冰要保护的人,被他牵着,两人如恩爱夫妻般逛在街道上,众人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
得知这件事最开心的,莫过于冰铺的石哥。
他见着秦风牵着一个如玉般的少女过来,两人如天上的璧人般养眼,心里好似做了回父母般感慨。
石哥红着眼,几乎就要落泪,另一边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兜递给他俩。
“这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咱们葛辁家里成婚,都要有这个,我想来也用不上了,给你们俩,算是哪日你们成亲用的彩头。”
秦风笑着接过了,一旁少女羞得几乎要躲进他怀里。
石哥沉浸在喜悦中,没看见他这话时,豆腐西施瞥过来的目光。
今日阳光好得出奇,将葛辁街道的青石板路照得熠熠生辉。
秦风和桑柔在集市买了些干粮和水果,便坐上马车一路往南边去。
虞浦是个海滨村,以旅游业出名,村里人世代皆是渔民。
寰辕百年前经济还发达之时,旅游业也跟着迅猛发展起来,于是苍黄南边的洋弋海便成了热门旅游景点之一。
虞浦和周边的几个村,于是逐渐发展起了客栈等旅游配套。而随着经济式微,加上朝廷对苍黄的压制力度逐年增强,海滨旅游业又渐渐衰落下去。
初夏的海滨,游客多了起来,但秦风还是包下了最大的海滨客栈及所属海域。
腥咸的海风吹在耳畔,她皱着眉咋舌看他,“也不需要这样的。”
他低头看她,眉间全是温柔,“这样清静些。”
他们俩等了一会儿,海滨客栈的马车就过来接了。
管家笑着抱歉道:“实在是因为仓促了些,本来不该叫二位等的。”
着,管家引着他二人上了马车,一路上介绍起虞浦的风土人情。
桑柔半只耳朵听着,眼神看着外头湛蓝的天和满眼的开阔,有些出神。
他们是昨日才定的来虞浦,虽然不远,从葛辁出发,半日马车便到了,可是秦风只身一人,如何提前预订的海滨客栈?
难道葛辁有他的人?按理,他脱离七弦宫后,应该不会再和他们有什么牵扯了。
桑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么多,身旁少年的长臂揽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问:“等下想吃什么?”
她愣了一下,想来是刚刚管家介绍了菜单,被她忽略了,于是转头答:“都可以,听你的。”
他笑了笑,抬眼跟管家道:“那便按刚才的那套来。”
下了马车,三人穿进一片椰林,耳畔海浪声越来越重。
澄澈的淡蓝色天空上飘着几丝软白的云,棕榈和椰林的遮蔽越来越少。
风混着暖阳的热,夹杂着扑面而来的海水气息,眼前突然彻底净空。
目光所及,只剩直抵心底的,纯蓝。
天空的淡蓝由上向下,逐渐浅白。
海水的碧蓝由近及远,趋于深邃。
海天一线处,也是色差最分明处。
海浪涟漪,天空平静。
少年明媚的笑颜举目可及,海天成了最衬他此间笑容的背景板。
他与她十指紧扣的手间被暖风吹了一遍又一遍,风又掀起二人的衣摆和发丝,纷纷扰扰。
“阿柔。”
“嗯?”
她眯着眼,抬头看他,光侧在秦风的脸畔,显得愈发柔和。
他捏了捏她的手,声音低软了下来,“只是想喊喊你。”
她的声音更低,撒娇般地靠近了些,“走累了。”
“嗯?”
“想要阿风背我。”她的声音微不可闻。
下一瞬,少年已蹲了下来,转头回来,笑着示意她,“来。”
桑柔眨了眨眼,扑在他宽阔的背上。
前方带路的管家停了下来,转头见了这一幕,温和笑道:“的见过不少夫妻来此,可像二位如此伉俪情深的,真是少见呐。”
桑柔害羞地缩了缩,秦风失笑,对管家回道:“我家娘子太好,若我不对她再好些,怕把她弄丢了。”
我家娘子。
“没有……”
她的脸通红,在秦风耳畔附上耳朵,半天只憋出这两个字。
“阿柔不是吗?”
他的话暧昧不清,分不清问“不是”的是哪件事。
她却不敢再深究了,声转移话题,“等下吃过饭可以去海边吗?”
“傻阿柔,咱们不就是在海边吗?”
她咬了咬唇,“嗯嗯。”
粗粝的石子路上,偶有海鸥盘旋,掠过二人身侧,仿佛迎宾精灵般。
棕榈林隙的碎光掉在地上,被少年背着少女的影子覆盖又恢复,铺成千万年的如常。
好似几亿万年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对,携手走过静默的漫长岁月。
桑柔伸手去触他柔软的脸颊,他的笑带着酥麻的气息回过来,嗓音很磁,“嗯?”
她向前,浅浅啄了口他的下颚。
海风将她的爱意凝结成时光里最直接却最浓郁的文字,倾吐在他的耳畔。
“我也爱阿风。”
这句话,是相隔了半天的起回应,却也好像相隔了数亿万年,抵到了他的心间。
他将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文不对题地回她:
“阿柔很早起,在我心里,就是了。”
脑海被海浪声放空。
桑柔在这个“是”字里,听懂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