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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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浦的口味和苍黄多数地方大有不同, 海鲜被捕了来,本地人喜做酸辣口。

    秦风桑柔两人吃了一顿,便异口同声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 两人用客栈厨房自己做饭。

    今日的海鱼被管家连桶拎来,锁在碎冰里,瞧着特别新鲜。

    桑柔不识这鱼,又怕开腹宰杀一类的,索性.交给秦风去做。

    秦风在沙滩上生了个火堆, 将连着海鱼在内的林林总总七八样海鲜架在上头炙烤。

    他将鱼翻了一面, 抬眼见少女正在浅滩边踩水,过了一会又蹲下去, 好似在捡些什么。

    “阿柔在找什么?”

    他眉眼都是笑,遥声去问。

    她远远伸起了手臂, 挥了挥,但是低着头, 专注得紧, 没答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 她面前堆起了沙堆。

    秦风好奇,索性起了身去瞧, 只见桑柔正在坑里拔出一只白色的双眼鱼来。

    “这是什么?”

    “河豚。”她双手握着,抬眸眼里亮晶晶的, 又用手挤了挤那鱼,“你看。”

    半白半花的河豚在她手中慢慢膨胀起来,鼓鼓囊囊的,好像刺猬般, 可爱极了。

    “它鼓起来了, 是不是特别像生气的样子。”着, 桑柔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类比在旁。

    秦风失笑,戳了戳她的脸,又戳了戳那只河豚,“我想扎破它。”

    “你怎么这么残忍?”她故作惊慌,将河豚收了些回去。

    “它能缩回去?”他好奇问。

    桑柔将河豚放回水里,它摆了摆尾巴,慢慢缩了回去。

    “这玩意能吃吗?”

    桑柔故意吓他,“一吃就死。”

    “这么厉害?”他眉眼好奇,想俯身伸手去捉它。

    她一把拍了那手,弱弱凶道:“人家好不容易在搁浅里活下来,给人家一条生路。”

    着便拉了他起身回篝火去,秦风目光还在河豚游走的路线上,“吃了它不是我也要死吗?”

    “啧,开玩笑的,处理得好便不会,阿风怎么这么可爱?”

    她走在他身后,垫脚,双手去勾他的肩,秦风一把将她背了起来,背了十几步就到了篝火旁。

    “到了到了。”她催他。

    不知怎的,天翻地覆,她落到他的怀里,空白推上脑海。

    “要焦了。”她得了空才吐出这几个字。

    他却收紧,声音低沙,“才翻的面。”

    夕阳浸润了天蓝,白昼与黑夜正交替,昏黄橙红成了短暂的主角。

    浅浪一层一层叠上沙滩,留下花白的浮沫。

    后来,鱼果然焦了。

    换上新的。

    桑柔一边用夹子翻虾,撒了些炙烤料,秦风去取了酒坛和杯来,坐下后接过她手里的夹子。

    她乐得偷闲,去净了手,坐在盘子边一边与他闲聊,一边剥虾。

    桑柔自来对梳头发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原先是春桃秋月负责,而今和他浪迹天涯般,她索性随意扎起。

    这虾剥着剥着,原先便散乱的头发现下彻底披散开来,她撒娇道:“阿风帮我头发撩一下,要触到盘子里了。”

    秦风放了夹子,走过来,替她绾发。

    “来来。”她笑眯眯地对微微俯身的他招招手。

    他又低俯了些,侧耳要听,一只软嫩的虾仁便被塞在他口中。

    桑柔像做了坏事得逞的老鼠般扎眼笑着,“好吃吗?”

    他的和虾仁残留的鲜甜便蜂拥而入她的口中。

    “好吃吗?”他嗓音愈发低沉。

    于是,虾也焦了。

    再又酒过三巡,迷迷瞪瞪,天色逐渐昏黑下去。

    “阿柔想学游泳吗?”

    秦风灌了口酒,倚在凳子上,坐在沙滩上,白衣半敞,风情万种。

    “有点怕,不过想学。”

    “因为之前在锦鲤湾那次?”

    桑柔点点头,想起了一个一直以来都不明白的疑问,“长公主为什么要杀我?”

    秦风闷闷喝了口酒。

    她突然睁大眼,惊讶看他,“该不是……?”

    秦风又喝了口酒,轻轻地“嗯”了一声。

    天色变得透黑。

    篝火成了空旷沙滩上的唯一亮光。

    “走,带阿柔学游泳去。”秦风扔了酒杯,起身牵她。

    走了两步,她停住了,他转头来看她,却见桑柔耷拉着眼,委屈看他。

    “嗯?”这个字简直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言下之意。

    “我吃醋了。”她的嘴嘟嘟的。

    秦风愣了好一会儿,眉眼逐渐换上些不可思议,随即是满脸不容忽视的喜悦。

    “阿柔,真的……吃醋了?”

    她伸手去戳他的手臂,丧气道:“我吃醋你这么开心……”

    话未落,她被他一把横抱起,来不及适应间,只听见他愉悦的嗓音落了下来,“高兴坏了。”

    两人双双浸入海中。

    海水淹没了秦风的半身,桑柔被他托着,虚浮在水上。

    她皱眉,“游泳是这样学的?”

    “阿柔别怕,海水容易浮起,你放松。”

    桑柔努力地试了试。

    “相信我。”

    “嗯。”

    秦风原理讲了几句,她胆子大了起来,他将手松开,竟真的慢慢浮了起来。

    “害怕吗?阿柔。”

    他的声音在冰冷的海水中既暖又温。

    桑柔攥着他水中漂浮的衣角,故作镇定,“有你在我不怕的。”

    “试试动作。”

    他耐心地一遍遍示范,桑柔还是只能勉强动动手,胳膊却动不起来。

    “怕了就不学了。”

    他看出来了,将瑟瑟发抖的她捞进怀里。

    “阿柔又不了?”

    也许是现下漆黑海浪间的辽阔撩人,他的酒意被难得地放大了数十倍,嗓音显得含糊。

    “我觉得我还可以的。”她支支吾吾,回到直立状态,定了些神。

    她委屈般的湿漉漉的眼落在他的眼里,好似更晕了。

    “因为吃醋所以逞强?”

    这丝毫不搭的逻辑被桑柔听进耳朵里,竟觉着有些道理,她偏头一旁,倔声,“才没有。”

    海水浮动,衣袂漂来转去,两人的头发都湿淋淋的。

    “阿柔别生气。”他上来哄她。

    她的手在水中赌气似的哗动,“那……我们来憋气,你不许赢我,我就不生气了。”

    “好。”

    他径直沉下去了。

    桑柔也吸了口气,闭眼往下沉去,黑暗中,只有他双手牵住握住自己的手臂,成了唯一浮木。

    渐渐适应,海水也不再那么冰冷。

    秦风的手掌慢慢攀动,距离缩短。

    大约到了桑柔的极限,她准备上去,手臂被扯回,气渡进了她的肺中。

    好像想把一切都给她似的,在这混沌冰冷的海水中,他把他最后的氧气,给了他唯一的光。

    好久。

    再从水中起来,天上飘起了雨,砸在海面上,雾蒙蒙一片不清。

    两人如同这世间孤独的最后幸存者,他抱紧她,生怕冻着。

    夏夜的晚来暴雨,急促热烈,窸窸窣窣一转,已然是噼里啪啦。

    篝火早已被扑灭,索性两人在海水中湿透,早已不在乎这个,一路往客栈去。

    行了几步,秦风手腕突然被她一拽,跟着朝反方向去了。

    两臂长的茅草屋,是客栈专门用来储藏海边用工具的杂物间,桑柔停在屋檐下。

    屋檐短,形同虚设。石墙有些硌在背上,他却乐在其中般,见她把手放进他手里,于是伸了另一只手去替她挡雨。

    秦风的手掌宽大,指节又分明,被她象征性擒住,青筋便不自由地泛起,连同指节也泛起了白。

    她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手去触他的喉结,不住滑动,但凡她再仰一仰头,便能看见他暗流涌动的眼。

    “嗯?”

    她唇角勾起,这行动间的不同,仿佛她才是醉了的那个,手指滑向了颈侧的动脉,细细描绘。

    “阿风可真可爱。”她笑眯眯地,好奇地注视着他。

    倾盆的雨越下越大,雾蒙蒙地,将万物的边界混淆,只有灵识间的方向成了最清晰的指引。

    秦风的手指开始曲起,响反攻号令,加倍奉还,勾唇笑,“哪里可爱?”

    她虚阖眼,手抓着身后墙沿,余光俯视他,看不见他的脸,耳畔全是海的潮汐声。

    “心眼。”三个字碎成三句话。

    “多心眼?”他循循善诱。

    “心眼便……”她被止住,不甘咬牙,“你这混蛋。”

    “嗯?”

    雨势越来越大,将两人的最后一点热度淋个干净,雨从天上来,飞奔往海里去,雨水的哗啦声和海浪声混响不清。

    她语声碎裂,“阿风不是心眼。”

    “阿柔以后还吃醋吗?”

    “不吃了不吃了。”

    “嗯?”

    “吃。”

    “知错便要改,阿柔,”他添了一个,眉梢上扬,“但不是这次。”

    天色随着瓢泼大雨反而有了些微的灰白,但雨势愈发凶猛,两人浑身湿透,仿佛浸在水中一般。

    她死死咬住的手背被他拿下,换上了他的,替她承受痛楚。

    茫茫的水天交界处,隐隐有白光,纯净而透彻,充斥了整个意识。

    秦风的怀抱在冷雨中还残留着温热,全然拥住了她。

    “阿柔。”

    她不上来话,指尖都还发麻,只能斜斜靠着他。缓和了不过几个瞬息,她被他横抱起,往客栈走去。

    冰雨冷冷,每走一步都是潮湿的艰难,他温声,“阿柔,握住我的手。”

    他见她抖得厉害,怕她风寒,伸出手想渡些真气与她。

    她指尖冰凉仍颤抖着,勉强勾住他的两个指头,他不由叹气,“什么都握不住?阿柔手怎么这么?”

    桑柔没力气回,只再缩了缩。这夜直到日出,既慢且长。

    的光照亮了雨停后的洋弋海,金灿灿如同圣光般神圣。

    初夏的虞浦,正刚过川泽非时,渔民们陆续驾船出海,赶早去下网罟,静待这年的收成。

    海鸥仿佛因为晚睡,直到日上三竿才慵懒挥动它们的翅膀。偶有飞过洋弋海的俏皮鸥鸟,衔了指粗的树枝扔在海中,惊起浪花叠叠。水花飞溅起来,湿鸥鸟的皮毛,它却乐在其中似的,来回去搬动树枝,调皮地与海水玩笑。

    日月在上,万物有灵,不止一花一鸟一草一树。

    微风吹过海面,波光粼粼。

    洋弋海亿万年如一日地,承托世间的灵动,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