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在意识到秦风瞒着自己的时候, 是药婆婆牵着孙子,远远地站在离屋极远处眺望屋。
葛辁县的百姓善良本分,甚少来此处搅她与秦风, 此般特意前来,却又踌躇不前,想必有什么要事。
桑柔见了,赶忙奔过去。
药婆婆手上一篓满登登的新鲜各色菌菇,见了桑柔到面前, 颤巍巍地递来, 眉目慈祥地笑道:“阿柔姑娘,这是老婆子我今早刚从山里采的, 新鲜得紧,炒菜好吃哩!”
桑柔忙笑着推脱, “不必不必,婆婆您自家吃便好了, 我们这吃食不缺的。”
“阿柔, 怎么了?”秦风的长臂揽了过来。
她视线还在药婆婆身上, 没见着秦风神色间的警惕和凌厉。
药婆婆转头拍了拍孙子的肩,将篓子递到他手上, 哄道:“壮儿,快把这个给阿柔姐姐。”
壮儿嗫喏着开口, 一双眼睛扑闪,将篓子双上推到桑柔面前,“姐姐。”
桑柔盛情难却,眉目婉转, 笑眯眯地点头, 正欲伸手, 秦风将篓子一把抢了过来。
她转头嗔了他一眼,对二人致谢,“那谢谢婆婆和壮儿了。”
“不必客气的阿柔姑娘。”药婆婆眉间簇起,语气仍旧和蔼。
“婆婆,没什么事的话,我和阿柔就回去了。”
秦风揽过桑柔,转身便要走。
还未行两步,药婆婆的踌躇声从身后传来,“阿风……”
秦风驻步,侧目回去,桑柔看不见他的神色,但紧绷的肌肉仿佛在隐隐传达着些什么。
她亦回头去看药婆婆的神色,只见她张着嘴,手里紧紧捏着壮儿的手,欲语还休。
“婆婆,是有什么事吗?”
桑柔索性拖了秦风的手,回步到药婆婆面前,温柔看她。
药婆婆犹豫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逡巡。
桑柔这才斜目瞥了一眼秦风的正脸,在逆光中,仿佛比阴影还要冷上几分。
很是不对劲。
“婆婆……”桑柔上前握住药婆婆的手,语气愈发温和,“请讲。”
在这话间,药婆婆的身后,出现了四五个葛辁的百姓,缓步上前,但都停在了半里外,没有再前。
渐渐地,在药婆婆犹豫的间隙,越来越多的百姓,几十上百,逐渐推了过来,仿佛在几十步外筑成了一堵人墙。
桑柔的目光越过药婆婆,来回扫过成片的、沉默的、踌躇的百姓身上。
无人开口,众人只是克制地静默望着药婆婆四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沉抑神情仿佛在诉着些什么。
桑柔笑了一下,明白了。
她转头,将手放进秦风粗粝的掌间,细细研磨那纹路。
释然的眼神抵进他警惕冰冷的紧皱眉间,她伸手,替他轻轻地,抚平了一下。
她温柔却正色道:“阿风,不必瞒我了。”
锦衣卫将葛辁百姓性命作挟,逼秦风交出桑柔。
……
“阿风,这件上衣有个破口,我已经缝好了哦。”
桑柔举着刚伏在床边慢慢缝好的衣服,走出屋去,见秦风背坐在溪边,身影寂寥。
她将唇边的弧度又调整了下,再走了几步,将衣服先手递到他腿上。
“看,我也会缝补的。”
桑柔笑嘻嘻地,努力展出炫耀之色。
见他仍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她双手勾在他肩上,轻吻他的耳垂。
“阿风,洗好的衣服我都叠好了,在柜子里放着了。”
他的背开始有些颤动。
“我和了面,等下烙些饼,咱们上山,带着去吃。”
起伏不断。
“你爱喝的梅香酿我又调了几坛,都放在酒柜了。”
呼吸逐渐深邃。
“对了和离书我放在……”
秦风紧绷的背几乎陷入完全的颤抖,她听见他咬着后牙的咯嘣声。
下一瞬,方才完好的衣物,在一眨眼间,被他撕成粉碎。
她轻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向地上的织物碎片。
桑柔站起身,两人仍贴着,他后背源源不断的隐热,传向她冰冷的指尖。
她慢慢地抚摸安抚,在等他,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来。
可是秦风没有,他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个字都没有吐。
只有逐步平静的呼吸,表达着他情绪的波动。
“阿风。”
桑柔索性彻底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
正要伸手替他去抚泪,才发现他没有哭,也没有怒色,只是一脸死水般的茫然。
“阿风?”
她伸手圈住他的腰,靠近他的胸膛,只听见他心跳平静。
时间在这温热却僵硬的怀中,好似停住了。
要是能永远停住,就好了。
就在桑柔蹲到腿已经麻到完全冰冷,他没有丝毫温度的两个字,才从头顶传来。
“走吧。”
他起身,桑柔踉跄了一下,跌到了地上。
秦风转回身,将她揽进怀里,横抱着她,往林间道走去。
桑柔的脚还麻得冰冷无法动弹,见他这冷淡神色,勾了他脖颈,在下颚留了一吻。
努力哄他:“阿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秦风只是收紧了手臂,头都没低,低抑的嗓音落下来,“没有生气。”
话音落下,山脚到了。
“阿风,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了。”
他没有回答,径直跨了上山的第一步。
苍黄山上行登顶,须经四千九百九十九台阶。
行了一百来步,桑柔实在过意不去,疯狂戳着他僵硬且紧绷的前胸,软软撒娇。
“阿风,放我下来吧。”
他一字不答,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仿佛机器般,继续迈步。
桑柔皱眉,索性伸了手去,袭他敏感处。
秦风这才皱眉下望,停住步子,叹了口气。
“我们阿风最好了,对吧?”她轻轻蹭他,好似猫般柔软,“放我下来吧阿风。”
秦风眉目终于略略松弛了些。
怀里一松,她被他轻轻地放回地面。
“就知道阿风都听我的~”
她开心地垫脚勾了他的脖颈,在唇间献上一吻。
“走吧。”她拉他的手,想要往上去。
再一拉,被他顿在原地的力阻了。
她侧头回来,无辜地疑惑看他,“嗯?”
见他的神色在日落的昏暗中辨不清眉目,她回到原地去哄他:“阿风怎么啦?是不是不开心?”
只一瞬,她被他紧.窒的怀抱拥住。
只剩一双手还可勉强一动,她顺势攀上他的背,努力安抚,“阿风,别难过呀。”
桑柔这才想起,他好像一直都没什么话。
“阿风,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愿意跟你的,怎么变成阿风不言不语啦?”
“你有什么话,跟我……”
“我没有生气。”
他的嗓音因为干涩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怀抱的力度愈发汹涌,仿佛要将她生生嵌入他身体内。
在秦风看似平静的一句没有生气后,他的语气愈发冷瑟。
“我只是在想,命运何其不公,你我生来不曾招惹过任何人,为何要落入此等下场。”
桑柔心下一紧,立马想推开他的桎梏去看他的神色,然这灼热怀抱仿佛无尽熔炉,没有边界。
他漆黑的嗓音如鬼魅降世。
“阿柔,我想毁了这一切。”
她的呼吸有些发颤,“你……”
“阿柔听我完。”
他的吻落向了她的发顶,依旧轻柔。
“寰辕现下军力远不敌靼沓,礼台之战,若没有噬心毒,礼台收不回来,我军也必要全军覆没。
“所以我以蔓迦罗的秘密制衡秦延。因为……”
秦风的嗓音已愈发妖媚,仿佛是自山谷间幽幽传来的妖灵。
“那日我在乱军尸堆中救下的秦延,是几乎要被蔓迦罗吞噬的秦延。
“阿柔你知道吗?寰辕历来帝王与蔓迦罗歃血共生,虽无可靠史料记载,但是锦衣卫的传承,便是最好的记录者。因为,锦衣卫,就是以蔓迦罗的力量支撑维系的。
“根据锦衣卫的内部资料,历代寰辕帝王,从未出现过秦延这种无法控制几乎被吞噬的情况,所以我想,也许是蔓迦罗的力量已经式微,亦或者……”
桑柔努力地去理解秦风的每一个字,突然,她被他从怀中松开。
秦风面对着桑柔,面无表情地,开口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测。
“秦延从未真正掌握过蔓迦罗的力量。”
她呆愣着看着他,不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秦风的下一句,她听懂了。
“我想赌一把。阿柔,让秦延把蔓迦罗释放出来。”
她睁大眼,“那,用什么来压制这东西?”
秦风勾了个近妖的轻笑,柔声道:“用靼沓的铁蹄。”
她的唇有些颤抖,纵然听懂了,还是不能确信,“你要,毁了寰辕?”
“阿柔,我有一支私兵。”
他出口的内容愈发离谱,但是对着她的神色愈发轻柔温和。
“只等鹬蚌相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私兵如何的,已然不重要了。
她皱眉,又颤声问了一次:“寰辕土地上的百姓性命呢?”
秦风没有答。
暖黄的日色在最后一刻彻底坠入黑暗,林间的呼啸跃过石阶上的二人。
他眉目低沉,嗤笑了一声。
“阿柔,这世道待你我如何?我何以非要慈以报世?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我只想要你,阿柔,别的所有人,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桑柔在他如鬼魅般轻忽的嗓音中,明白了他的计划。
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似与平日,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