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A+A-

    “对了阿风, 礼台之战我有个不明白的地方。”

    “嗯?”

    秦风拗不过她要亲自走,便牵了她的手,步履慢了下来, 又将水壶这些重物揽到自己身上。

    她笑眯眯地蹦过去,亲了他一口,“你方才,当时秦延被围困濒死,你何不一刀取了他性命?”

    “这和蔓迦罗继承有关, 蔓迦罗的传承必须要歃血肉身原主同意, 而且据为数不多的信息推测,蔓迦罗的转移, 是要重新培育的。”

    “好奇怪啊,不是直接继承吗?”

    “嗯, 那种鬼怪力量,是重新滋长的, 就跟养植物似的。”

    “叫蔓迦罗, 是不是藤蔓什么的?”

    “这就不知道了。当时秦延不会给我的, 我若不救他,蔓迦罗就可能被释放出来, 那必要生灵涂炭。”

    “原来如此,我就吧, 我们阿风还是很善良的。”

    他捏捏她的软软手,心疼问:“累不累?还是我背你吧?”

    “没事没事,我还能走哒。”她将手指穿插在他指尖,十指紧扣, “难怪这么多年的寰辕帝王都看似软弱, 原来是害怕愤怒冲破了蔓迦罗禁锢。”

    “正是, 所以我感觉历代先帝都挺痛苦的。”

    “这便是阿风当时不愿意受太后掌控去争夺那皇位的原因吗?”

    秦风点点头,“既争不过,也不想争,况且秦延那性格,怎么可能愿意将蔓迦罗给我?”

    “那秦曼蔓这么便开始学习接纳这种东西,她肯定很痛苦。”

    “嗯,她是秦家血脉,我不是,所以这也是秦延这么多年放任我活着的原因。”

    “难怪寰辕历代母族或死或隐。不过阿风……”

    “嗯?”

    “凭我的直觉,我还是觉得你就是秦家血脉。”

    “太后自来狡诈,她的话你也信?阿柔你的聪明脑瓜去哪了?”

    她嘟了嘟嘴,“直觉嘛,你看你是太后的儿子,她愿意放你走,也愿意放弃多年辛苦搭建的一切,明比起江山,她其实更爱你,只是不知如何表达罢了。”

    秦风冷哼一声,有些失笑,“阿柔可不知,这太后娘娘,可是最善能言巧辩之人了。”

    “啊?”

    “先帝在位时,好几次的三朝贸易会谈,便是太后替先帝去的。”

    “哇,竟还有这等事?”

    “所以不是不知如何表达,阿柔明白了吗?”

    桑柔觉得还是不对,“那既然如此,她直接跟上官建业你是他儿子便好啦,何必令你在七弦宫还要受欺凌呢?”

    “虽无实证,我猜,她得来这七弦宫宫主之位,想必也是哄骗了上官建业,秦延是他们的儿子,这才令上官建业临终前放心将七弦宫交给太后。”

    桑柔越听越不对,“上官建业知道蔓迦罗的存在吗?知道的话,哄骗他秦延是他们的私生子,这……这不合理啊。”

    秦风的步子也顿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停在了第三千一百五十阶上。

    林间静谧,黑暗扑来,凝成了深渊巨兽。

    先前山脚下秦风那句“秦延从未真正掌握过蔓迦罗的力量”被精准地衔接进这个猜测中。

    猜测与猜测叠加,在毫无实据的虚空堆叠之上,求不出任何结果。

    桑柔只好破沉默,“阿风先前没想过这些吗?”

    他轻叹了口气,两人又继续往上,“我不是太在乎这些,阿柔也知道,我是个很逃避的人,若不是有了阿柔,恐怕此刻我还在莺燕街烂醉。”

    “不了不了,”她拍拍他的手,笑眯眯地亲了他一口,“我也是个逃避的人,阿风。”

    “可是呢,”她的笑容更甚,仿佛在暗中开出一朵向阳花来,“我因为阿风,学会了实话,学会了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她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继续道:“我还学会了,是别人的错,就是别人的错,不要揽在自己身上。我现在很喜欢自己。阿风,这些都是你教会我的。”

    灵娜当初留下的字条,被桑柔这番话精准复述。

    秦风喜极而泣,将她拥入怀中,突然哽咽地话都不完整。

    “真的吗?阿柔真的……这几个月,不是在做戏吗?我……”

    “傻阿风,当然不是,我真的,很爱你,也爱我自己。”

    “阿柔……”

    “走啦,傻瓜。”她摸摸他的头。

    「但你,仍旧是我的光啊。」

    第四千阶,石阶由先前的青石板,变成大理石白玉,两旁也出现了玉石扶手。

    桑柔傻眼,“这么奢华吗?”

    “傻阿柔,苍黄山放在前朝仪景,可是皇家山脉,自然奢华些。”

    “阿风,你有没有感觉,寰辕先.祖并不是厌弃,反倒好似是惧怕苍黄似的?”

    “为什么呢?”

    “阿风你想啊,苍黄的方位于寰辕而言,恰好远离靼沓和天述,背靠苍黄山,又有骊郡这多山的护持,易守难攻,其实是最好的国都。但寰辕先.祖却舍近求远,非要去那么远的云峰建都西京,历来建朝都是金银不足,还非要做这样的事,我感觉有些不值得的。”

    秦风点点头,“寰辕确实,得国不正。”

    “阿风知道些什么吗?我看了好些史书,关于仪景和寰辕建朝这些过往记载,实在少之又少。”

    四周的白玉扶手和石阶被月光映衬得愈发皎洁,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而越近山顶,夜风却越发温柔,隐隐开始有些白雾,自四周绕起。

    桑柔的手被秦风握住,纵然此路赴死,心下从未如此这般平和舒缓,仿佛重回洋弋海边的沙滩。

    “据天述那边的残留的书籍记载,当时三朝战乱纷飞,仪景朝内亦内战不断。仪景之所以朝灭,是因为蔓迦罗自苍黄山起,一夜之间屠尽了苍黄百姓,而寰辕先.祖秦帝,便是苍黄最后一个生还者,他和蔓迦罗歃血为盟,永世后代与其共生,这才一举利用蔓迦罗的力量平定三朝,有了寰辕的后来。”

    桑柔愣住了,努力梳理这其中的关联。

    “既然蔓迦罗自苍黄山起,那为何舍近求远去云峰建朝呢?”

    秦风摇摇头,“这些事便没有记载了。”

    “我感觉蔓迦罗还是害怕,阿风你想啊,锦衣卫的力量,都是在寰辕以北,对吗?”

    秦风点头。

    “你锦衣卫是依靠蔓迦罗的力量,使得原先的普通人愈发强大,如果不是惧怕,为何不直接遍布寰辕呢?”

    桑柔接着道:“况且仪景已然灭朝,寰辕皇室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处处压苍黄……”

    话音还未落下,四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毕,苍黄山顶到了。

    两人视线凝固,俱是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不出话。

    一尊直插云霄的白玉石像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中。

    因为石像过于高大,在二人所处的位置平视过去,只能看见石像的白玉莲花石座。

    视线上移,慢慢出现了玉石像的衣袂,轻盈飘逸,栩栩如生。

    继而是石像的玉手,右手掌心向上,双指朝前,仿佛在令座下信徒平身。

    左手立于胸前,指尖向上,直指眉心方向,仿佛正在祝祷。

    而这玉石像的脸,浸在云雾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纵然如此,秦风和桑柔都能感觉这女神此刻的神情,定然是慈祥宁静,庄严华贵。

    他二人一路行来,视线中一直不曾出现过这尊女神像。

    直到第四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毕。

    如此鬼斧神工的惊天巨作,实在是比锁金殿更难想象如何由人工开凿完成的。

    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仍旧岁岁如新般地,矗立于此。

    “阿柔,这便是净月女神像。”

    桑柔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石像,直到秦风皱着眉过来抚她的脸颊,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阿柔,怎么哭了?”他将她搂紧了些,喃喃哄她,“阿柔,别怕。”

    方才那种短暂的失神苍茫感,叫桑柔此刻不出一句话来,她努力平复了好一会气息,才无措道:“我不知道,阿风,我刚才没有想哭。”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真一片湿,她都想不起何时落的泪。

    秦风的安抚又重了些,索性将她圈进怀中,柔声道:“阿柔,没事的。”

    “走吧。”

    她努力扯了个微笑,两人往石像处去。

    石像前方几十步处,有别于别处的青石地面,是一圆形的白玉大理石地面,足可容纳数十人站立其中。

    二人甫一踏入圆形白玉地面,眼前的景象又令二人心头一震。

    这一位置往上看去,恰好可见远处青山的山顶有一圆洞,透过圆洞,是一枚硕大的十五满月。

    月光明亮高悬,恰好正在净月女神像脸的正后方。

    于是二人瞧见了女神像的尊貌,和善温婉,沉稳脱俗,目光正俯视着地上的二人。

    而月光的清明,仿佛为女神像的眉目清丽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切都是洁白的,神圣,却不失庄重。

    原来,这便是“净月女神”四字的由来。

    二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神思从眼前的震撼中收拢回来。

    桑柔脸上的泪愈发汹涌,她心中毫无泪意,只是平和地望着这女神像,便有数不清的泪珠潺潺留下。

    秦风不忍,索性捂住了她的眼,将她按在怀中。

    “阿柔,别看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阿风,只要见了这神像,我便不停流泪。”

    这话里,没有哽咽,只有无尽的平静。

    “没事的,咱们不看了。”

    他的吻落了下来,缠缠绵绵,“阿柔,还记得我过的吗?要在此,和阿柔办一场婚礼。”

    她无措地望向他,“我以为,那是玩笑话罢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怎么会是玩笑话,只是匆忙简陋,我只有这个……”

    秦风从怀中拿出一卷红布,脸上也有些羞愧神色。

    一展开,是一张绣着金丝的大红凰盖。PanPan

    “不知道阿柔会不会嫌弃……”

    “不会不会,”她的怀抱拥了上来,“阿风给的便是最好的。”

    她复又茫然地看着他,“这便开始吗?我没成过亲,想来还是阿风有些经验。”

    “好啊,这时候还不忘趣我。”他作势便要捏她。

    “咳咳。”

    石像后有人踱步而出,二人视线望去,正是宇文笙和白子夜。

    桑柔大喜,“你们怎么来了?宇文先生好。”

    宇文笙依旧一身红袍,眉目隽丽,仿佛羽化的仙人。

    他点点头,缓和问:“桑姐怎知我是宇文笙?”

    “曾听白公子描述过您,上次南安还未曾亲自与先生道谢救命之恩,谢谢先生那次救了我。”

    “事,无妨。”

    白子夜敛眉沉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讲,与平日的不羁大相径庭,颇有一番跟班模样。

    只听宇文笙接着道:“二位继续,我二人观礼便可。”

    桑柔原以为只是她与秦风之间的把戏,如今宇文笙和白子夜从旁,反倒显得有些郑重起来。

    她无措,看向秦风,却见他正有些失神。

    拽了拽他的衣袖,“阿风?”

    他勉强回过神来,低眉又是温和笑意,“嗯。”

    “是继续吗?”她声音愈发低了。

    他点点头,眉间俱是笑,“自然,阿柔是我的妻,礼数必要齐全的。”

    “我不会……”

    他握了握她的手,神色正了些,朝上对净月女神像肃然开口。

    “净月女神在上,我秦风,愿与桑柔结为夫妇,永结同心,请净月女神为我二人证婚,此婚誓将与日月同岁。”

    她嗫喏,“阿风倒也不必这般郑重。”

    “阿柔,”他带着浓重爱意的神色抵进她的眉眼间,令她也不由地肃穆起来,“便请净月女神为我二人尊长,继而成礼,阿柔可愿意?”

    她郑重点头,“我愿意。”

    金丝的凰鸟红盖,缓缓地,覆上了她。

    在满眼大红的喜庆中,秦风温热的手牵住了她的,指引着她的方向。

    “天地在此,一拜,我秦风,愿至死守护桑柔,此誓不渝。”

    秦风和桑柔面向女神像,慢慢地鞠下了第一躬。

    “净月女神在上,二拜,女神见证,我夫妇二人,愿永结同心。”

    他引着她,转回身,向着净月女神的方向,缓慢鞠躬。

    桑柔突然感觉有一股很浓重的清明划过脑海,不清,道不明,只叫她神思凝滞。

    秦风的第三声还未出口,仿佛自黑暗中阴恻卷来的嗓音划破了此间的喜红。

    “十三弟成婚,怎么连我这四哥都不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