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28）

    孟繁臣起身出了包厢。原意就一个人干坐着。

    百无聊赖, 手机也没心思玩。眼神私下逡巡，将这间的包厢量了个遍。

    中式的禅意壁灯，暖橙的光线四下流散，将四周衬得越发沉静。

    大面积素白墙纸, 墙上挂两幅水墨丹青, 落笔流畅, 恢宏大气。

    原木长桌, 一桌四椅, 暗沉深邃的黑棕色, 桌面了层蜡, 光泽细亮。

    桌子正中摆一套紫砂茶具, 左上角有一只圆形浅口青花瓷瓶，瓶子里零星插.几枝嫣红的银柳。

    这间茶室不仅名字取得别致，内里的环境更是清幽雅致。看得出来主人这位章老板的品味极其高雅。

    视线漫无目的转, 又落到了窗外。

    这附近一大片仿古建筑, 潮海路从中间横穿而过，成排的桂花树郁郁葱葱，像极了威风凛凛的哨兵。

    原意等了几分钟, 孟繁臣就回来了。

    他拉开椅子刺喇喇坐下。

    一见到他, 原意劈头盖脸就问：“这间茶馆生意怎么样？”

    孟繁臣抬眸睨她, 牵起嘴角笑，“听这个干什么？你还想跟人家抢生意啊？”

    “孟主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原意翻了个白眼，“我可没这本事在寸土寸金的潮海路开茶馆。我就是好奇而已。”

    孟繁臣回答：“听师兄勉强糊口。”

    原意：“你这师兄家底挺厚吧？”

    没点家底在潮海路可做不了生意。

    “师兄什么家底我不清楚，但肯定不缺钱。”

    他给自己斟了杯茶，气定神闲饮一口，温声道：“宛丘这家是分店, 青陵堰山那家才是总店。”

    原意安静听完，好半天没话。她垂着脑袋，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儿，她缓缓抬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孟繁臣，如果当年你去了清华，会遇到很多更优秀的师兄师姐吧？”

    话题跳得太快，孟繁臣有些没跟上。怔愣数秒才平静道：“没有如果。”

    原意感慨道：“是我耽误你了。”

    他扶了扶眼镜，漆黑的眸子掉满清浅的光线，目光如炬，“跟你没关系。”

    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到今天吃什么，回家乘什么交通工具，大到求学、工作、婚姻，方方面面，选择无处不在。每一次选择的背后都是相对应的一个结果。做了怎样的选择，就应该承担相应的结果。不能回头，也不能后悔。

    孟繁臣从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月亮什么都不用做，月亮只需被我爱着就好。”【注】

    孟繁臣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对原意微笑，“意，对我，你不必感到抱歉。”

    这么多年他之所以从来不敢跟原意吐露心声，除了怕得不到她的回应。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怕原意愧疚。他不想给她造成困扰，让他的爱成为她的负担。

    爱应该是自然的、轻松的，就像是空气无处不在，能够自由呼吸，必不可少。它是彼此的安全网，而不是束缚对方的缰绳。

    年轻的男人表情郑重，又是那么的诚挚。原意没由来的心口一滞，心跳漏了半拍。

    于她而言，这一刻的孟繁臣太过陌生。他不再是她的发，也不再是她的塑料丈夫。他有了新的一层身份——爱她的人。

    他的目光太热，也太重，像是一座大山，她无力承受。本能地感到心慌。她慌乱地垂下眼皮，不敢再继续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逃避是她一贯的伎俩。

    孟繁臣得太轻巧了。被他爱着，她怎么可能会没有负担。只要这段婚姻还在续存期间，他们不曾离婚，这种负罪感就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她。

    她很多时候都不禁在想，孟繁臣这样固执地维持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扰一下，上菜了。”一个身穿酒红色制服的服务员推开了包厢门。

    原意暗自松了一口气。

    随后四菜一汤就上了桌。

    青椒牛柳、蛤蜊蒸蛋、香煎黄鱼、素炒豌豆苗，外加一道玉米排骨汤。

    原意刚客随主便，主人烧什么，她吃什么。但事实上，桌上这些菜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不用问她也知道肯定是孟繁臣跟人家报了菜。

    都是些家常菜肴，味道却极好。都能聘美外面的饭店了。

    “这些菜都是章老板烧的吗？”原意吃得心满意足，眉开眼笑。

    孟繁臣给原意舀了一勺蒸蛋，点点头，“嗯。”

    “他是去新东方进修过吗？烧菜也太好吃了吧。”

    孟繁臣的厨艺已经算很好了。没想到这位章老板更胜一筹。这手艺不去当大厨都可惜了。

    他笑了笑，“这年头会烧饭都是男人的必备技能了。”

    这倒是实话，原意认识的男性朋友基本上都是会烧饭的。

    酒足饭饱之后，原老师拿纸巾擦了擦嘴角，温声细语，“吃了人家的菜，我是不是应该去跟主人道声谢？”

    孟繁臣摇摇头，“不必了，我这位师兄不喜欢见陌生人。”

    听他这样讲，原意便不再勉强。

    跟太后娘娘闹成这样，她也不想回去看母亲的冷脸。两人吃完饭还去看了场电影。

    电影散场都快十一点了，这会儿开车回家最好。两位太后都睡了。省得见面尴尬。

    ***

    从这天开始，家里一直维持着低气压。江女士见到女儿爱答不理的，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原意呢也有眼力劲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往太后娘娘跟前凑。

    家里一直持续着低气压，次宛丘十一月的天气还冷。

    原意已经开始在网上看房了。她想尽快搬出去。家里窒息的氛围简直让她受够了。只想立马搬出去住。

    她现在就特后悔。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两位太后住进她家。她当时就应该坚决反对。彻底断了长辈们的念想。

    后面开了这道口子，受苦受罪的就是她和孟繁臣了。

    ***

    低气压持续了一周。周五傍晚，原意和孟繁臣正常下班。

    两人一到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又是那熟悉的红烧排骨。

    原老师眼皮子一跳，忙冲向厨房，见两位太后，一个炒，一个煮，身影忙碌。

    瞧这架势又是要整满汉全席的节奏啊！

    夫妻俩对视一眼，孟主任心惊肉跳，“不会又是鸿门宴吧？”

    两人对满汉全席已经产生心理阴影了，就怕两位太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原意忙问：“妈，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俩又整这么多好菜。”

    江美慧女士回头冷声道：“我们明天就回老宅了。”

    天呐，终于要回去了！

    天降惊喜呀这是！

    原意明确表示不会生孩子，算是彻底断了两位太后的指望。抱孩子没希望了，她们再赖下去也没用，还不如早点回去，省得碍眼。

    所以挨那一巴掌还是值得的。

    原老师心里乐开花了。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喜悦的表情。还要努力装出一副舍不得两位太后的样子，“别啊，你俩搬回老宅，以后谁给我们烧饭啊！”

    知女莫若母，江女士一眼就看透女儿的那点把戏，一语戳破，“得了吧原意，你心里巴不得我们搬回去，就别搁这儿演深情了。你那鳄鱼的眼泪也给我收收，我都没眼看。”

    原意：“……”

    原意嗔怪：“妈，您怎么把我得这么没良心啊！”

    江女士：“你从不就是个白眼狼么？”

    原意：“……”

    搁平时原老师肯定怼回去了。但今个儿高兴，她懒得跟太后娘娘计较。反正她明天就走了。以后家里没了两位太后监督，她自由自在，想怎么浪就怎么浪。想想就爽呐！

    这顿晚餐原意吃得格外香。饭都多吃了一碗。

    饭后，原意主动帮婆婆洗碗。

    海女士拦了几次都拦不住她。只好随她去洗。

    原老师一边刷碗，一边哼歌儿，心情简直不要太美腻。

    孟繁臣搁餐厅里擦桌子，听到原意哼的曲儿，禁不住失笑。这姑娘就不能收敛点么？高兴成这样，让两位太后怎么想？

    江女士见女婿擦完了餐桌，忙：“繁臣，陪妈去超市买点东西吧！走之前帮你们两口把冰箱填满。”

    “妈，您等我洗个手。”

    孟繁臣知道丈母娘这是有话要交代他。他放好抹布，洗了手，捞起沙发上的夹克套上。

    乘电梯下了一楼。

    孟繁臣拿出车钥匙，“妈，我去开车，您在这儿等我。”

    江女士拦住他：“不用开车，咱们就去区对面的那家世纪联华。”

    这个点超市里顾客很多，男男女女，老人孩，闹腾喧嚣。

    孟繁臣推了辆推车，规规矩矩地跟在丈母娘身侧。

    “繁臣，这些年辛苦你了。意从被我和她爸爸宠坏了，什么都不会。平时连个蛋炒饭都炒不来。家里里里外外都得靠你。这丫头脾气还不好，难为你包容她。”

    孟繁臣：“妈，您言重了。结婚过日子，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何况我在梵于支教三年，也没怎么照顾意。都是您和爸在照顾她。”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妈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江女士挑了一把西芹丢进推车，神色异常严肃，“你跟妈句实话，你和意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