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认错 被我太太扫地出门了。
代驾在西瓦台门口停稳, 季长善下车,金有意挪了一个位置,降下车窗,臂倚靠窗框底部, 明眸沾酒意更亮。
“这事儿错肯定在彭朗, 但你也不能老等着别人靠近。男人才胆如鼠, 咱们主动点儿,大胆去问他, 跟他提要求。他要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你再踹了他不迟。男人多得是。”
金有意得很有道理, 只是季长善无法百分百照做。她挑眉点头, 让金有意一路平安,到家发个消息。金黄的车转瞬消失于视线,季长善拎包在区里转了两圈, 夏夜风轻, 吹不散半分愁。
她淌了一身细汗,走到公寓楼底下, 门内漫延出一汪白光。季长善瞥着光与夜的分界线,眼前莫名放映记忆电影。
之前有那么多夜晚,她和彭朗在这块明暗交替的地方偶遇或约好了见面, 他们谈了不知多少话, 两个人愈站愈近,仿佛心的距离也随之消弭。季长善觉得自己喝多了,要不然怎么总想叹气。她转回目光,脸色一如往日平静,步伐很快地上楼。
夜里很寂寥,季长善躺在床上, 留意玄关有无门铃响动。彭朗像人间蒸发似的,没来一条消息,没一个电话。季长善摸过手机,晦暗中亮起一方白光,她的眼睛眯成两道缝隙,静止的聊天框比屏幕刺眼。
金有意她到家了,季长善简单回复,随即锁住手机丢进床头柜。
她侧过身,抱着空调被闭眼,眉头不经意蹙起。
谁离不开谁啊,明早一睁眼连那王八蛋姓什么都会忘记。积极的自我暗示让季长善拽高被子,搂得更紧了一些。她讨厌想念彭朗拥抱的自己,越讨厌胳膊收得越紧。
空调默默制冷风,季长善开始怪罪空调性能太好,如果不是房间里冷得像北极,她才不会贪恋彭朗的体温。季长善爬起来调高冷气的温度,再次缩回被窝里时,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她借酒劲儿,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醒得过分早。阳躲在窗帘后面,漏一条微光浸染天花板。季长善辨不清时间,翻身趴在床沿,从床头柜里够手机,此时五点三十七分,她还没睡够。
季长善重新合眼,过了两分钟去摸手机,眼睛不自觉张开,一定得看看那王八蛋有无联系她。
没有。
季长善陷入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彭朗的微信喜提黑名单。
她撇开手机,利落下床洗漱,把头发绑成高马尾,取过拖把擦了一遍地板,尤其注意清理客厅和玄关。季长善奋力拖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男士鞋印,仿佛这样就能将彭朗从生活中彻底抹去。
海绵拖把横行,走到玄关处,忽而扫到一行李箱的轱轮。行李箱稍移动,季长善直起腰来,目光包裹彭朗的行李箱,四五秒静止,她立好拖把,纤手去拎行李箱顶部的把手。
咔嚓一声,公寓敞开大门,季长善拖着彭朗的行李箱,轱轮滚动,深灰地毯降噪,她把这行李箱甩到彭朗门前,头也不回地重归家门,将大门反锁两道。
早上八点钟,彭朗回到西瓦台公寓,他的行李箱兀自站在门前,异常孤独。
他先请行李箱回家,顺便在玄关换了拖鞋,转头回到楼道里,去摁季长善的门铃。
叮咚叮咚响了两遍,她的门纹丝不动。彭朗给季长善拨电话,她手机在门内隐约发声,下一秒又安静。他被挂断四次电话,再第五遍的时候,楼长大姐抱一摞活动宣传单冒出影来。
她笑容满面,往彭朗手里塞宣传单,邀请他一定参加这次聚会。大姐向前走出两户,回头见彭朗还站在楼道里电话,又折回来关切询问:“站这儿干嘛呢,彭?是不是没带钥匙?我帮你叫开锁的,等着。”
彭朗请大姐不必忙,“没事儿,就是被我太太扫地出门了。”
头一次听彭朗结婚,楼长大姐的圆眼逐渐瞪起来,这楼里竟然有她不知道的别人家家务事。大姐顿时感到信息落后,往公寓门牌一瞧,彭的太太是季姐!这俩年轻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恋爱结婚的?
她单手抱宣传单,分出一只手拍拍彭朗的胳膊,皱着眉头正经道:“什么家庭矛盾,跟大姐。我帮你跟彭太太做沟通,包你进家门。”
彭朗猜季长善正站在门口旁听对话,于是娓娓道来:“前天晚上,我接了通电话,出去办事儿。事情紧急,来不及跟她多交代。忙完了回来,天已经亮了。怕扰她休息,我在隔壁公寓里睡了一天,傍晚醒来她就不见我了。”
“要不你们男的心粗呢!再忙也得给老婆明白出去干嘛,要不然大半夜的,谁知道你们跑哪儿去鬼混了。”大姐义愤填膺,“给彭太太认错了没有?”
彭朗余光扫着季长善的家门,平静道:“彭太太拉黑微信,不接电话,门也不开。我算发短信认错,您看这样行么?”
“认错还是当面好。你去给她买点儿东西,什么包啊香水啊口红之类的,哄哄她就好了。大男人能屈能伸,别怕丢面儿。”
彭朗点头称是,他这就去给太太买包。季长善在门内冷哼,两晚上没消息,在这儿装什么诚心认错呢。她回到沙发上看新闻,计划让彭朗多敲一会儿门,再考虑要不要让他进屋。
门外忽而无声,季长善关掉电视,侧耳倾听良久,的确悄无声息。
她轻手轻脚绕到门前,从猫眼里向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
季长善胸口稍微起伏,环抱双臂转回客厅,重开电视看了二十多分钟新闻,茶几上手机屏幕骤亮。
她够来手机,金有意给她发消息,言辞颇为调侃:“你老公到我们店,进门见我,开门见山问哄太太应该买什么样的包。您我怎么回他呀,彭太?”
“他有毛病,不用理他。”季长善迅速回完金有意,屏幕上方弹出彭朗的短信,是三张图片以及一条留言。
他的措辞直白大气:“金姐这三只包不错,你想要哪个?如果你没建议,都买也可以。”
三只爱马仕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她却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彭朗精通人心,季长善也心知肚明彭朗在逼迫她迅速张口。
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季长善窝进沙发角,指尖哒哒戳屏幕,给金有意发消息:“你让他想买就买,买完了直接送到苏老板店里,别再来找我。”
在金有意看来,成年人何必跟爱马仕过不去,但是她归属季长善阵营,只好放弃可观的提成,原封不动地帮忙传话,顺便提出中肯意见:“您最好别买,否则会失去一位好太太。”
彭朗倚住贵宾室的沙发靠背,沉默半晌,同金有意告别。
爱马仕店铺离西瓦台开车十分钟,第十四分钟,彭朗再度摁响季长善家的门铃。她静候名义丈夫多时,猫眼里望出去,他两手空空,应该是来服软的。季长善在玄关听门铃持续响了三遍,这才冷着一张脸开门。
彭朗站在门外,若无其事问季长善上午好,捎带一句吃饭了没有。
她一言不发,转身进厅。彭朗自觉关门脱鞋,穿黑袜子跟在太太身后,脚步慢条斯理,没有轻易搂季长善的肩膀。他太太坐到沙发上,眼望电视,并不话。彭朗的视线落于腿边垃圾桶,他送的银盒子躺于其中,看来太太气得不轻。
彭朗弯腰拾起银盒子,拽纸巾擦拭。季长善斜来眼光,她已经等烦了,希望彭朗识相点,赶快解释。他意会季长善平静外表下的不快,搁好银盒子,绕到沙发另一侧坐稳,“你拒绝沟通,我怎么跟你解释?”
倒成她的错了,他早干什么去了?
季长善准备请彭朗滚出去,这人往她旁边挪近两公分,伸手要抱她。季长善拽掉彭朗的胳膊,坐远三公分。他哄人的诚意很足,再凑近一回,直接环住她肩膀,怎么也不放开。季长善不比他力气大,挣脱不了彭朗的怀抱,只能转脸用黑眼珠瞪他。她不喜欢输给谁,目不转睛盯着彭朗,没一会儿鼻子就酸了。
掉泪是不可能的。季长善避开他的注视,飞快眨两下眼,三秒钟之内荡平情绪,随便他怎么抱,就是不开口话。
彭朗抚摸怀中人的背部,他脸孔低垂,不断去找季长善回避的双眼。她并不想跟彭朗对视,要不然委屈总作祟,眼眶会比平常红一点。
看穿太太的倔强,彭朗心软下去。他不想提及伤心事,缄默良久,还是轻捏季长善的后脖颈,慢慢解释道:“那天涵水叫我,是因为有个长辈病危。我时候,他对我很好,他走了,我不能不送。这两天我有些累,没顾得上你,下次不会了。你消消气吧,善。我想听你话。”
听到这种实情,难免沉重。季长善用余光瞄着彭朗的脸色,他似乎没怎么睡好。这几天搭建好的铜墙铁壁正在逐步瓦解,季长善忍不住反思自己是否缺乏善解人意的品质。
她目光垂下去,彭朗仿佛在她心里装了监控,安慰似的用手指蹭她脸颊,眼神含情。季长善被他蹭得心痒,犹豫三两秒,转头搂紧身边人的脖颈。彭朗上半身倾斜,季长善与他脸贴脸,两种体温交融互通,季长善先是狠拍他后背,随后怕他疼一样摸了摸。
彭朗抱紧太太,问她还生不生气。季长善没有正面回答,只嗔怪道:“那你怎么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