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疗愈 谁离开谁过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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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长善哭了一场, 第二天六点半起床,下楼吃一碗辣豆腐脑。

    西瓦台和旁边区相隔一条饮食街,卖早餐的四五点就起来忙活。季长善绑着高马尾,穿件深蓝色的T恤, 驾轻就熟踏进其中一家早餐店。

    老板娘认识她, 热情过招呼, 不用季长善特意开口,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就递到她手里。

    这碗豆腐脑比旁人的多一撮青红两样米辣。季长善谢过老板娘, 随便找了一处桌子落座。

    桌边码放自助调味料,季长善取过一只罐子, 从里面舀出五六勺辣椒油淋透白豆腐脑。

    瓷勺子搅碎一切, 季长善一口接一口吃着,嘴里既滚烫又火辣,额头慢慢渗出一层薄汗。

    店内人来人往。

    今天周日, 早餐店不比工作日清闲。这附近住的基本都是卷王工人, 周末赶大清早加班见怪不怪,他们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 一面把吸管扎进封口,一面匆匆迈出店门。

    堂食的客人也不少,人多了就得拼桌, 季长善对面晃来一个人, 她低头吸溜豆腐脑,根本没注意人影。

    “你好,对面有人吗?”

    季长善抬头一瞥,眼前站着个男的,他眉目清朗,穿白T恤牛仔裤, 手里抱本厚册子,很像大学生。

    她敛回眼光,了句没有。对方把册子搁在桌子上,没过一会儿端来豆浆油条茶叶蛋,坐到季长善对面,左手拿筷子,右手翻册子。

    他翻得很快,书页哗啦哗啦响。

    季长善原本对他人毫无关心,只是那本蓝册子过分显眼,她不由多看了一眼,果然是在彭朗家里见过的月亮画册。

    睹物厌人,彭朗那张败类脸闪现眼前,季长善舀了一勺软豆腐脑塞进嘴里,后槽牙使劲儿磨动,嚼出吃艮牛肚的架势。

    对面的大学生搁下筷子,他左手边摆一白碟,碟中两只茶叶蛋,他捏出其中一只,把碟子往前方推。

    季长善余光扫到碟子,左眉微挑动,她抬头和大学生对视一眼,他笑一笑问:“你吃茶叶蛋吗?”

    “谢谢不用。”季长善退回茶叶蛋,继续吃辣豆腐脑,对面人剥着手中茶叶蛋,正大光明端详季长善的脸庞,片刻后张口道:“你是附近的大学生吗?怎么不吃食堂?”

    季长善已经脱离校园八年整,社会生活给她镀上一层冷静自持的气质。就算她脸庞光洁显,身上穿件休闲短袖,那些男人也能从她强大的气场中,或多或少猜出她手底下管着多少号人。

    即便如此,多数男人仍旧被求偶欲支配,他们也许要请季长善喝酒,也许替她买单,共性是万分确信自己魅力超凡,一配得上季长善的高傲,二也一定能破她的冷寂。他们使出纯情无知的那一套,换着花样赞美一个二十八岁的职场女性像少女。

    二十八岁了还浑身冒学生气,季长善并不认为这是赞美。

    她冷眼扫过面前人,暗自批判男性缺乏真诚和自知之明,嘴上还算客气地嘲讽:“你大学毕业了么?”

    “不瞒你,我秋天就二十六了。”他咬一口茶叶蛋,随便嚼两下咽了,季长善压根儿不相信他只比自己两岁。

    “我叫钟碎宁,你叫什么?”

    季长善不回答,钟碎宁接着问:“我十月份生日,你几月的?”

    “你有没有听过,食不言,寝不语?”季长善自己没这个规矩,却如此告诫钟碎宁。

    他不以为然,用话的行动进行反驳:“你应该也不是大学生。听你话,像听领导训话,你比我大吗?”

    季长善嫌他话多,加快吃饭节奏,试图五分钟之内撤离早餐铺子。钟碎宁吃饭比她还快,两口一个茶叶蛋,三口一根油条,等季长善撂下勺子的时候,他正好干掉最后一滴豆浆。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早餐店,季长善走在前面,钟碎宁抱他的画册没两步就赶上。他和季长善之间保持礼貌距离,独留一张嘴巴越界:“咱们加个微信吧,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

    “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不都好几句话了吗?”上话就代表有交情,钟碎宁为了避免唐突,刚才特意跟季长善多了几句,现在他们都该是朋友了。

    季长善没搭茬,兀自向前走。钟碎宁跟上她生风的步伐,转头量季长善的侧脸,脑海里像铺了一张画布,嗖嗖勾勒线条。

    他最近在体验画家职业,虽然作品有辱“画家”二字,但是钟碎宁拥有一整间画室。

    画室朝阳,开无数扇落地窗,窗前摆素描用雕像和水果;柜子里堆满画布宣纸素描纸,桌上平铺五百色彩铅,压着几张国画毛毡垫,油画棒和颜料管散在一旁;地上支五把画架,搁几只涮笔桶,毛笔乱七八糟地插在里面,水的颜色实在难以辨认。

    钟碎宁前天在宣纸上进行了油画创作,画的是静物。

    他把近乎破烂的宣纸支在阳光下欣赏,频频点头,首先认可残破美学,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具备天才一般的创造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画中人像缺少一点栩栩如生的动态感,不过钟碎宁把这归咎于他画的是雕像。

    雕像本来也不会动,他抓住了事物最本真的特点进行刻画,完全称得上写实派。

    钟碎宁不满足于在静物方面登峰造极,还想朝真人肖像进军。

    他昨天背着画板在街上逛了一天,碰见一花臂大哥,大哥穿豹纹背心搭配西裤,十分有特色。钟碎宁眼前一亮,晃大步上前,询问能否就地写生,大哥斜他一眼,架着满身肌肉,请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男人的无情无理伤害了钟碎宁,他决定今天找个女人画。

    钟碎宁大清早出门看了一路,走饿了随便拐进一家早餐店。

    他怀里抱一本月亮画册,算寻找与月影气质吻合的女人。找到了,得先跟对方留联系方式,毕竟艺术创作需要氛围,钟碎宁希望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邀请对方到自己的画室,就着月光作画。

    推开早餐店玻璃门的刹那,季长善就成为了钟碎宁的目标对象。

    钟碎宁相信缘分,最重要的是,季长善个子的,她没有肌肉可以冲他挥舞。

    他的所思所想并未写在脸上,季长善只能凭借个人经验,判断这个男的要跟她搭讪,而且死皮赖脸。

    她加快步伐回西瓦台,到区门口时,钟碎宁不好尾随人家进去,便直接拦住季长善:“我是画画的,想请你做模特。”

    季长善恨屋及乌,讨厌彭朗也厌恶绘画,顺便没给钟碎宁好脸色,“我没兴趣,你找别人吧。”

    完,她绕开钟碎宁,刚走了一步,不经意瞥见彭朗的国产长安缓慢驶出。

    他驾驶座窗户全开,钟碎宁在季长善身后喊了句:“我每天都会去那家早点铺,早上七点,你回心转意了就来找我。”

    周围没有其他人,钟碎宁这话无疑是给季长善听。

    她不知道彭朗有没有听见什么,即使对街的聋子都因为钟碎宁的嗓门儿有所震动。

    季长善没有回头看钟碎宁,也强迫自己不要偏头观察彭朗的反应。

    他误不误会,关她什么事儿?

    季长善没有迟疑,快步往公寓走。

    这天以后,连续一个月,她都不曾踏进那家早餐店半步。

    彭朗则像是人间蒸发,整整一个月,无论专车还是在西瓦台的公寓楼里,季长善一次都没撞见彭朗。

    她的心随天气转凉,今年的秋老虎转瞬即逝,季长善每天想起彭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天夜里,她加班到十二点,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经由满床香气提醒,季长善才记起自个儿昨天根本没想彭朗。

    谁离开谁过不下去?

    工作对疗愈情伤有奇效,季长善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进工作。

    中型精品咖啡馆的订单按预期拿下大多数,下阶段的工作重点在于谈拢秋蕙的订单。

    季长善三番五次同秋蕙的人接洽,卖场的商家位置统共那么几个,资源有限,暂时没空出店铺。哪怕下季度有品牌到期搬离,咖啡公司鱼龙混杂,秋蕙仍然会首选朗郁,毕竟这是红果慎重筛选几轮的结果。

    她苦思冥想三周,把秋蕙的资料翻烂了,也毫无突破。

    一筹莫展之际,季长善琢磨起冯家父女的八卦。

    这对父女虽然明面上闹掰了,但是那天在彭氏的宴客堂,冯彪一听冯秋白喜欢毕沙罗的田园画,立马对艺术展现出无限关心。

    天下总归有爱惜子女的父母。季长善没体会过父母之爱,却不妨碍她沿着这个思路顺藤摸瓜。

    季长善迅速搜集了冯秋白近三年的产品代言,一一记录信息,和秋蕙近期签下的品牌做交集研究。

    她分析两天,意外总结出规律:凡是冯秋白代言过的高端产品,几乎无一例外,全部进驻秋蕙。

    这个发现让季长善兴奋得失眠。

    远方正在为精品咖啡系列挑选代言人,季长善找到公关部总监,跟他明谈下冯秋白绝对是一石二鸟:冯秋白自身的名人效应已经相当可观,除此之外,她还能撼动父亲的商业选择,可谓具备黄金附加值。

    公关部总监面露难色,不是他们不想选冯秋白,而是这位影后身价昂贵,略超远方的预算。

    季长善做了一份策划,详细阐述由冯秋白代言的好处。这份策划递交陈月疏,季长善让他想办法联合公关部门,跟相关上级批预算。

    陈月疏办事效率极高,他约副总了几回高尔夫,预算产生质的飞跃。

    公关部收到消息,马不停蹄联系上冯秋白的经纪人,对方回复一封邮件,会询问自家艺人的意见再做决定。

    冯秋白的意见迟迟不来,季长善为此心焦。

    她比谁都希望尽快谈成秋蕙的买卖。

    这事儿一旦成了,陈月疏毫无疑问地晋升,季长善凭借业绩,就可以顺理成章接替他的位置。做了华北大区的销售总监,买房落户指日可待,同彭朗结束婚姻关系也是早晚的事情。

    季长善早对彭朗失了望,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然而十月的第一天,这人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按了三遍门铃,隔一道大门,若无其事地问:“今天国庆,能不能陪我回趟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