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欲望 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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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朗直视季长善的眼睛, 亲一亲她的食指肚。他两只手扶住身前人的后背,她的体温穿越毛衣烘暖他的掌心,彭朗抚摸片刻,毛衣针脚平顺, 摸不到疙疙瘩瘩的毛球。

    季长善向彭朗的脸侧移动白手, 摸一摸他消瘦的脸颊, 胡子茬刺棱扎手,她转回视线, 望住他的双眼问:“你怎么连胡子也不刮?”

    彭朗最近非但刮了胡子,还是每隔两天就仔细修剪一次。他力争面部留有胡须, 向季长善证明他生活的悲惨, 另一方面却不能太过邋遢,否则会丧失一部分外貌的吸引力,这对追回太太于事无补。

    夫妻之间理应藏一些善意的心机, 彭朗深谙此道, 当然不能坦诚直言。

    他假装无声无息地叹气,在眼神中注入无辜大型犬的灵魂, 慢慢:“心情不好,也就顾不上这些。”

    季长善未必不知道彭朗在装可怜,但是胡子可以伪装, 瘦削的脸庞却不能。

    他比原来瘦多了。

    季长善默默量着彭朗的面孔, 目光一偏,注意到他左耳垂上有一道残月形的白色疤痕。

    这是她咬出来的,尽管这流氓的确该为鲁莽付出一点代价。季长善希望自己的心肠坚硬如钢铁,只是多瞧了两眼他的疤痕,那颗钢铁之心就教炉子给熔了。

    她脸上覆盖一层浅淡的怜惜,伸手捏捏彭朗的左耳垂, 轻声道:“你该擦点儿祛疤药的。”

    “你的牙确实挺尖的。”

    季长善依旧揉着他的耳垂,“谁让你强迫我上车。”

    “以后你让我朝东,我不敢朝西,行么?”

    季长善的要求并不高,“你不惹我就行了。”

    彭朗把手搁到她的后颈上,和缓地抚动,“你咬出个印子也挺好的,最好一辈子别消褪。”

    季长善看着他不话,彭朗凑到她眼睛旁边落吻,季长善合了下眼,再睁眼时,搂住彭朗的脖子,下巴颏枕到他的肩膀上。

    彭朗的肩膀垫着一层肌肉,坚实却不硌得慌,季长善抚摸他的后背,“那你可别后悔。”

    “没有你,我才会后悔。”彭朗捋顺季长善脖子边碎发,侧过头亲她的脸颊,“你也亲亲我吧,善。”

    指尖抠着他西装背后的剪裁缝隙,季长善迟疑一会儿,转脸啄一下彭朗的左耳垂,飞快就回过头,重新抱紧他。

    彭朗无声笑,“季总太容易害羞了。”

    季长善拍他的后背,“闭嘴吧,彭总。”

    彭朗服从季长善的指挥,没有再趣她的矜持。

    他们相拥无言,两颗心斜对着跃动,有力且平稳。季长善绕弄彭朗脑后的头发丝,不知道他今天晚上还要不要留宿。

    他要是非得在这儿睡一宿,也不是不行。季长善不会主动邀请彭朗,但是可以通过下逐客令,试探他的想法。

    她旋着彭朗一撮头发,力度拉扯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想让我回去么?”

    “我巴不得你赶快回去。”

    彭朗慢条斯理嗯了一声,环住季长善的胳肢窝背部,向后撤一步,抱她下厨台。

    季长善脚尖落地,站稳以后,两条胳膊仍旧挂在彭朗的脖子上。他被太太坠弯了腰,顺势亲吻她的发际,几根头发丝扫着鼻尖,一面用挠痒痒劝退他,一面散发香气勾引他。

    头发丝天天受主人的供养,和季长善一脉相承地别扭。

    彭朗挪开嘴唇,有意逗她:“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只好听季总的话了。我现在就回去。”

    季长善不那么想让彭朗走,于是更紧地搂住他脖子不放,嘴上无比寡淡道:“那你就走吧。”

    彭朗被迫低头弯腰,尽力克制眼睛不要暴露笑意。

    他把手搭在季长善腰上,顶着她一步一步往玄关挪。季长善以为自己的意思够明显了,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成全他回去睡觉的愿望。

    她松手垂下胳膊,顺便扒开彭朗的大手,拒绝他的搂抱。

    彭朗托住季长善的下颌线,在她右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嘬出响声和印子。季长善眉头往中间拧,把住他的手往下卸。彭朗换位置揉动,季长善的脸被他捏得稍微变形,这一点在玄关的镜子里得到充分印证。

    季长善从镜子中收回目光,她转脸咬住彭朗的虎口,没怎么使劲儿,不过是发出严正警告。

    彭朗笑出来,桃花眼轻弯,整张脸写满斯文败类的一切特质。

    他松开太太的脸,凑到她耳边低声:“我就是回去洗个澡,换身睡衣,等会儿再来伺候季总。你不会不给我开门吧?”

    季长善推开彭朗的脸孔,“当然不给你开门。”

    “那我就只能敲门到天明了。”

    季长善环抱双臂,请彭朗出门左转快回家。

    他揽过季长善的肩膀,亲一口侧脸亲一口嘴角,视线抬高,她的黑眼睛将笑未笑。

    彭朗站直一些,手指有节奏地敲怀中人的肩膀。他低眼去找她的目光,找到了,冲季长善笑一笑,“你我用不用下趟楼?”

    “下楼干什么?”

    “你喜欢薄一点儿的,还是厚一点儿的?我去研究一下什么措施好用。其实都买也可以,你呢?”

    他的语气平静如常,仿佛就是在一本正经地跟人谈生意,问对方想要哪个产区的咖啡豆。

    季长善开始没听懂什么薄什么厚,直到面前人出“措施”二字,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季长善才突然反应过来,有人要耍流氓。

    她的左眉当即高于右眉,嘴巴开合两次,最终一巴掌拍在彭朗胳膊上,“你别回来了,流氓!”

    撂完话,季长善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脚步乱中有序,关房门的动静比平常大一些。

    彭朗用眼睛笑着,换好鞋推门而出。

    卧室里,季长善坐在床沿,侧耳细听玄关大门的响动。

    在确认彭朗出门以后,季长善迅速去到衣柜前,唰一下拉开柜门,对着收纳内衣的抽屉左看右看,翻出三套洗过没穿的新内衣,黑色灰色雾蓝色,哪一套都可以。

    季长善抱起内衣,将它们按套平铺到格子床单上。她胳膊环在胸前,仔细审视三套内衣,从它们各自的美观性考虑到搭扣是否容易开解。

    思考时间不很富裕,季长善速战速决,挑好雾蓝色的那一套,把其他两套塞回衣柜。

    她带上内衣和睡衣去洗澡,水流急湍淌过每一寸肌肤,雾气蒸开一个又一个毛孔,季长善揉搓浴球,出细密的泡沫抹在身上,每抹一点儿,就会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一切。

    季长善并不介意跟彭朗做真夫妻。

    夏天的时候,他们经常共度夜晚,彭朗睡在她右边,单独盖一床空调被。

    他不满足于局限的空间,频繁朝左侧的床铺越界,季长善背对彭朗,不断从被子里捉住他的大手朝外面丢。

    窗户开了半扇,夜风窜进纱窗,两片帘子随风鼓动,露出中间一道缝隙。月光灯光穿越缝隙,在床单上印出晃晃的影,季长善的脚尖绷在光影里,脚背雪白,鼓出一折青筋。

    彭朗同她悄悄话,慢条斯理地,有时候谈油画,有时候讲春画,从来不情与爱。他了一会儿,拉着季长善翻身。床角挂着两只海绵垫,他静默地欣赏一切,不知为何,总要回忆起夏风吹过时,西南漫山遍野的咖啡果与枝叶同颤。

    季长善不好意思与彭朗长久地对视,总是瞥一会儿他的眼睛,又望向天花板。彭朗亲吻她的耳垂,季长善躲了两下,躲不过去,他笑着亲她,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每走到一处,就要问一问季长善这里是哪里。

    季长善从来不张口回答,只用手指传达某种信号。彭朗越发细致入微,季长善用五指抓紧空调被,身体如同无风时的海面,不留神看,便是风平浪静;细致地贴着她的皮肤感受,就知道海浪波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彭朗掌控着季长善的呼吸,听到她急促就缓一缓,发现她松了一口气,又转瞬强势。季长善一寸一寸体会着彭朗的细腻,有那么两三秒会放空自己,想这个人是真心喜欢她的。她软下一颗心,慢慢捋顺彭朗头顶的发丝,一缕一缕,像给他吹头发时那样轻柔。

    每到这种时候,季长善就希望彭朗不要照顾她的矜持,但是他在这方面异常尊重季长善的嘴巴,她不要,那就不要。

    季长善一度无言以对,只能通过咬彭朗的手臂发泄不满。

    她暗自发了许多誓,假如彭朗下次再这样不负责任,她就一个巴掌呼上去,让他老实一点儿。

    然而,彭朗只听从内心的声音,一次又一次随心所欲,季长善起初还能顽强地抵抗两下,随着他展开无尽的耐心,季长善最终意志力薄弱,沉溺于漫长的夜晚,开始幻想彭朗这次可能就忍不住了。

    他不但每一次都忍住了,而且抽身去洗冷水澡的背影无比决绝。

    季长善那时不确定彭朗的心意,行动也更为拘谨。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却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假如不想放彭朗走,就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借此表达她的挽留。

    她洗完澡,换上新内衣,随手一抹镜子上的水雾,从中量自己的身影。

    季长善用眼睛描摹几段曲线,确实不太能理解彭朗的定力。

    她披上睡衣,一粒一粒扣子系好,推开浴室门时,玄关的门铃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