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到那行简短的字上,沈时白有刹那间门的怔忡。

    脑海里忍不住地冒出诸多思绪，泉水似得汩汩地往外冒。

    但可惜因为那些思绪闪过得太快，他居然也有脑速跟不上的时候,教人想抓都来不及抓到丁点儿头绪。

    等回过神来，脑海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空白了,也就罢了。

    沈时白绝不会刻意让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他知道那个女人对无关紧要的人，记忆力向来不是很好。

    或者再“实事求是”些——她对关于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差。

    她大概始终以为,两个人在“高中同学”经年过去后,初次见面,是在深城的名流晚宴上。

    但实际上不是的。

    那天体育馆里，席越意有所指提起的瑞士green拍卖会,他其实也在场,只是没有公开参与竞拍而已。

    沈时白在拍卖会后,短暂地同她照过面。

    彼时2月圣诞节前后,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冷风萧瑟，夹杂着碎雪翻涌在大街巷中,会场临近的街巷里，循环不断传来欢快的“merrycrt”歌声。

    远处房屋的灯光昏黄,女人裹着纯白的大衣,高跟鞋轻巧地踩着大理石地面，落单的猫儿似得,独自寻到处寂静的露台透气。

    是她先闯进他的领地，又是如此、总是如此、惯常如此。

    大概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宽敞的露台背光处还有旁人,她微弯着腰，靠在栏杆处对着，旁若无人地讲语音。

    “今晚的飞就回去，放心，不会耽误陪您跨年放烟花的。”

    “嗯，周臣和我一起回来，他现在不在旁边，待会儿我教他给您回电话。”

    无意窃听旁人的热闹和睦，她也不例外，或者尤其是她，沈时白深吸了口指尖的烟草，随即就想扔掉离开。

    但可惜夜风似乎不作美，雪中裹挟着引人注意的烟雾，流转间门袅袅地，却就吹送到了她面前。

    女人掩嘴轻咳了声，有点被吓到的突兀，回过头来，目光立刻精准捕捉到暗处的一点猩红，以及那道“潜藏”的人影。

    “eee？”

    沈时白习惯用平静，掩饰心底刹那间门呼啸而过的风雪，和无措，唯独拿指腹硬生生掐灭火星的动作，半点不似寻常运筹帷幄的他自己。

    “抱歉，无意打扰。”

    “中国人？”

    听见他脱口而出的地道中文，女人弯唇笑了笑，“这话其实应该我才对吧，抱歉，刚才没有看到您在这儿。”

    她的目光落到他指尖，“您的没事吧？”

    沈时白好像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出，指尖一点被灼烧的痛感，回没事，转身将烟头丢进角落的垃圾箱。

    回过身时，女人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抽出纸巾递过来，“擦擦。”

    “谢谢。”

    沈时白记不起自己当时的举止有没有显出怪异，只记得接过纸巾时，温暖明亮的室内，响起男人招呼喊着“露露”的声音。

    “我在这儿。”

    她冲对方回了句话，而后扣上包的盖子，笑着对他：“我先走了，您继续吧，别因为我打扰到您的兴致。”

    离开之前，她好心想起提醒他：“对了，这里过几天有暴雪，您要是打算回中国过年的话，最好尽快启程，否则可能会比较麻烦。”

    “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沈时白中捏着那张纸巾，依然重复“谢谢”，仿佛除了这两个字，他的语言系统就再拼凑不出别的话。

    抬眸望着女人走出昏暗的露台，周身逐渐融入到暖色的灯光中，那站着个男人在等，到跟前搂住她的腰，问她做什么去了？

    女人同样在笑着，可语气却原来有那么多种不同，“出去透口气而已，怎么，这你也要管？”

    两人谈笑着走过拐角，声音便听不见了。

    沈时白也不想听见，转过身双臂撑栏杆，任凭寒夜的冷风灌进衣服里，将热气席卷带走，整个人如同楼下车辆陆续离开的街道，空荡荡的。

    这才是他们作为高中同学之后的初见，没有筹光交错的酒会，也没有带着他从容儒雅面具的“程姐，幸会”。

    他还是那个无趣又沉默的他，不会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丁点儿特别的痕迹，一如很多年前的高中时代。

    在那之前的很多年里，沈时白其实也从来没有主动通过络或熟人，搜索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一次也没有。

    从瑞士回来后半年，他大刀阔斧，将公司总部从京市转移到深城，至于有没有那个女人的缘由，他自己也不清、道不明。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目光落到到屏幕上，沈时白继续划动鼠标看完接下来的文件，平静点击关闭，而后回复给女人：“很好，这份口供十分完美。”

    文件发送后过了大约半时，程露才收到男人简短的回复。

    开玩笑似得肯定了她辛苦答题的结果，但程露对此感到略微疑惑。

    那男人要么敷衍回话后根本没看，要么就是在忙别的途中，敷衍打开过目了一遍，以至于没看到她写下的答案。

    总之都与敷衍脱不开干系。

    否则对于两人是同学这件事，他没有半个字想吗？

    这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他们默认的共识了？

    程露没有再回复他，背向后仰靠近椅子里，眼睛无意中扫过办公桌的某个抽屉，才想起来里头放着份“沈时白人生履历”。

    也是，她能在联姻前对他做背景调查，他当然也可以。

    只是对于记不起来的同学身份，彼此都默契选择沉默。

    “程总，您的咖啡。”

    冯欣用膝盖推门进来，里颤巍巍端着咖啡，腋下还分别夹着两份文件夹。

    程露抬眼瞥见，忙起身去接，瞧她双不闲的样子，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长帆女魔头虐、待员工呢。

    “多加糖，不要奶。”

    冯欣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自顾婉拒了她的帮忙，稳当地放下杯子，而后是两份文件。

    “另外这是前台刚送上来的，显南项目的前期报表，对方连带寰宇那份也寄到了这里，您看看。”

    程露闻言打开文件封面，果然看见属于寰宇那份。

    不过拿上来也理所应当，两位项目负责人兼公司总裁是夫妻，那还不是带回家随就转交的事吗？

    她无力反驳，点点头，忽然想起来问冯欣：“对了，你现在多大？”

    “2。”冯欣：“程总您问这个做什么？”

    程露完全没看出对方和自己同年龄，满脸平静，“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大多数人，比如你，现在还记得高中时候的同学吗？如果见面能认出来吗？”

    冯欣圆脸杏眼，笑起来更显，“有点久了，除了我最好的闺蜜，大概就只有暗恋的男神，我才能认得出来吧。”

    程露多少有被安慰到。

    她和沈时白既不算闺蜜，也不是彼此白月光，那记不得人，也就不是她轻微脸盲、和那男人倨傲疏离的专利吧。

    “额，还有，”程露问起冯欣正事：“赵琦的婚假不是早都已经结束了，最近怎么又听他去度蜜月了？”

    没有得力总助的日子，还是颇为不适应的。

    冯欣：“琦哥那是跟嫂子玩儿浪漫呢，两个人约好每年如果异地分开一段时间门，之后就要去度一次蜜月，所谓别胜新婚嘛。”

    程露冷不防起了点鸡皮疙瘩，这回总算觉得，自己可能也患有浪漫过敏症了。

    恍然大悟般哦了声，不再追问，让冯欣忙去。

    整个下午无人打扰，坐在办公室处理完所有紧急工作，程露停下歇息，抬揉揉后脖颈，眼见落地窗外的霞光正染红半边天。

    边还放着寰宇的报表文件，望住半会儿，她关上电脑，做了全公司提前下班的表率。

    长帆并不鼓励无意义加班，更希望员工在上班时间门内，专注提高效率，出色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

    入秋后，街道上的树木叶子，被几阵风吹过就开始发黄。

    程露开车碾过街上零落的树叶，回铃兰湾的路上，绕道三环辅路，打算往寰宇大厦去一趟。

    路上经过间门广式茶餐厅，想了想，还是在路边停下车来。

    工作日还没到餐点的时候，餐厅人不多，她点了份芝士糯米鸡、海虾红米肠、菠萝包外加姜汁酥皮奶挞，吩咐服务员要打包带走。

    等了没有太久，但路上稍微堵车，到达寰宇楼下停车时，正好点钟。

    老板是著名工作器的公司，企业文化也讲究个“狠”，过下班的点已经时，门口还只有零散几个员工在朝外走。

    前台剩一个姑娘，在做收尾工作。

    程露提着包和下午茶走过去，问她：“你好，请问你们老板沈时白还在公司吗？”

    她看前台面生，前台看她也面生，“请问您是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吗？”

    “我叫程露，是他太太。”

    目光所至，前台姑娘的眼睛不自觉在她微笑的脸上钉住了下，而后连连点头，“在的在的，我现在帮您接内线，请稍等。”

    程露这次没有等很久，很快就被领进沈时白的专属电梯，直达他的私人办公楼层。

    只是电梯门打开，面前只有全副空荡荡的楼层，整层楼似乎没有一个人，莫名静得教人心神放空。

    她对沈时白的9分钟ptsd隐隐要发作，凭着记忆往男人的办公室过去，灯亮着，拧门，门也没锁，可就是没有人。

    不想多等，程露进去放下文件和下午茶。

    目光瞥见他电脑上的文件，也就只是多看了那么一眼，好巧不巧，余光正撞见那男人止步站定在门口，好整以暇抱臂瞧她的模样。

    “哎呀！”冷不防地，她倒被吓一跳，“你这人做什么？走路怎么还没声儿的？”

    沈时白勾唇，抬脚作势踩了踩脚下的地毯，男人的皮鞋声音点，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不是你看我的电脑入迷，才没发现身后有人过来吗？”

    他走进来，随在身后关上门，程露觑过去一眼，喃喃辩解，“我对天发誓，可并没看到沈总你的任何商业密”

    沈时白笑着噢一声，完全也没有要在乎的意思。

    他到跟前，分别拨开桌上的文件和那份下午茶包装看了看，重点首先放在那份下午茶上。

    “给我的？”

    程露这会儿看起来，忽然有些风尘仆仆而来的温柔，但开口，仍旧笑容狡黠而骄矜，“嗯可以这其实是给我自己的晚餐吗？”

    “当然，如果沈总你还没有吃饭的话，可以拿去先垫垫肚子。”

    沈时白被噎得没话，微蹙着眉笑看眼前的女人。

    她却已经抬起腕看看时间门，并没打算多余逗留，“这份文件送错地方，我已经物归原主，就不打扰了，沈总再会。”

    “等等。”沈时白忽然留她，“还有句话忘了跟你。”

    程露闻言果然止步，但没等扭头去看那男人，腰间门陡然伸过来双大，握着腰肢将她脚步踉跄带回到桌边。

    后腰抵上办公桌的边沿，面前人倾身而来，她下意识地后仰，却被人用掌扶住后脑勺，将唇瓣狠狠磨在她唇上。

    不是婚礼上的蜻蜓点水，却也没突兀的深入。

    只是退开时，沈时白的薄唇被她的口红氤染得绯丽，一如她先前落在他领带上的唇印，笑起来莫名透出股不怎么斯文的邪气。

    他抿唇浅尝了尝她的味道，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声：“那晚原本就要跟你讲，下次再想印唇印，记得朝着这儿来，落在领带上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