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以身扶伤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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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想到会出现埃博拉这种超级病毒,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将直面它,死亡率超过0%是它的名片,曾经爆发过的埃博拉区域性传染被称为“血魔”,被视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

    欧医生完全没有将它划进考虑范围内,埃博拉只在他遥远的学生年代曾经出现过,模糊不清的记忆早就磨灭了,在来到达斯贝前,他也只去了解了本地流行的疟疾和艾滋。

    “必须严格消毒,和上级汇报,所有和患者有接触过的医生暂时隔离。金医生,你查体的时候有接触过吗?”

    干练的女声没有一点慌乱,她下达的命令简短有力,金医生赶紧点了头。

    曹队长已经联系了上级,汇报可能出现的疑似埃博拉患者,免疫吸附试验的器材正在紧急运输的路上,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斯贝市。

    随行人员迅速清理出一间很久没用的屋子,戴上仅剩的口罩,尽力将防护水准提到最高,让金医生暂时住进去。纪琳娜的四个孩子和她的父亲也需要先进行隔离,毕竟属于密切接触者。

    纪琳娜的大儿子盖姆六岁,已经是懂得一些事的年纪,他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远处的病房,他的妈妈正躺在那里,盖姆不能靠近那里,也不能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

    孩童还未脱去稚气的音色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动,又是一场雨。

    “温医生,妈妈是不是要死了?”

    他并没有哭闹,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门外的白衣人。

    传统的n国人对死亡的态度格外平静,每天都会有触目惊心的事件,常年驻扎n国的医疗队经常需要心理疏导,让每日堆积的负面情绪有一个倾泻的出口。患者和家属却习惯了这样静谧的生活,死亡显得微不足道,是他们生命中司空见惯的常事。

    盖姆在三岁的时候有一个玩伴,他们经常凑在一起编藤条,在泥地里互相追赶。后来他的玩伴被送进了树下的墓地,大人们着盖姆听不懂的词汇,直到最后盖姆也没有见到他的玩伴。

    他学到的新词汇,叫“kf”。

    一个人永远不会出现,永远不会发出声音,在世界里永远睡下,被称为死亡。

    盖姆的玩伴死于艾滋病引发免疫缺陷后的疟疾感染,来自母婴传播,只是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

    南穗隔着一道门,她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只是不能和他有任何接触。

    “我希望她活着。”

    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

    *

    南穗目前全面接管了纪琳娜的治疗。

    这时候不得不提到c城医院领导的先见之明,他力排众议在医疗队里加入了一个传染科的名额,至少在遇见这种突发事件时有一定的了解。

    而且,南穗习惯性的信息收集给她提供了很大帮助。

    “温医生,又有一个发热病例送过来了,是达斯贝下属的村落送来的病人,有出血倾向,和纪琳娜的行动轨迹有重合地点。”

    “信息提供给当地政府,把重合地点暂时封闭,分病房安置好,辛苦了。”

    南穗在浏览纪琳娜的血常规报告,话时头也不抬,语速快而清晰。

    医院里气氛沉凝肃杀,为数不多的医用硅胶套都分配到了这边。

    埃博拉的传染性其实不算高,潜伏期短,只是杀伤力太强,一周之内基本上彻底恶化。加上它没有特效药,没有疫苗,常见的干扰素抗病毒药对埃博拉也不起作用。

    墙面上挂着的钟表每一秒都在转动,时间在紧急时候更加珍贵。

    “三号床纪琳娜呕血症状稍有好转,患者依旧很难发声。”

    “新患者四号床出现眼内出血症状。”

    治疗点仪器设备只有血压计和体温计,血常规的试剂盒都是从国内带来的,做一份少一份,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得试剂盒的珍贵。

    “四号床患者血板水平大幅度降低,怀疑体内弥漫性出血,鼻腔也产生出血症状。”

    新来的四号床患者情况正在急剧恶化,他的血液在飞速流失。

    南穗目前只能尽可能应用原本的医疗资源储备,先通过降温和输液治疗,企图拉住那名男子不断往死亡线滑去的脚步。

    病床上的白布刚换过一张,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上面,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上还挂着补充电解质的生理盐水。

    护士戴着口罩和套,心翼翼地换了一瓶盐水,不敢去看床上的那个男人。

    她在一线医院工作了很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症状,现在却不敢让一丝一毫的视线落到这个病患身上。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渗血,暗红色的血像汗液一样,从臂和背部汩汩而出,床单布满了森森血迹,破溃的面积越来越大。

    整个人像在阳光下融化的雪,不过是暗红的。

    达斯贝市没有新鲜的血浆去补充他体内的凝血因子。

    诊室外,传来压低声音的争辩。

    “温医生,你不能再献血了!离上次献血板还不到一个月,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可能自身会出现出血症状。作为医生,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都必须有足够的健康继续站在一线!”

    曹队长知道室内病患的情况,上级从最近的医疗点调来了检测设备的库存,样本通过最快的空运方式送往了国内实验室。

    在市内有络的地方,所有医疗队成员都收到了那张电镜下的照片。

    南穗将清晰度调到最高,窥见丝状病毒科埃博拉的真容,

    正中央是一条肉粉色的丝状物,它柔弱无害地在电镜下展示出真正的模样,是埃博拉的螺旋形核糖核壳复合体。

    疑似患者的前缀“疑似”被去掉,两位的确是埃博拉感染者,后来的四号床病患情况已经发展到了最后一步。

    在埃博拉病毒进入他的体内时,它们迅速复制繁殖成数以千万计的个体,血液逐渐变得粘稠,病毒攻击人体内的脏器,结缔组织被侵蚀,一步步瓦解着脆弱的人体。

    患者的高热已经被降了下来,让他的大脑暂时保持了安全。

    这种情况下,反而更残忍了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彻骨的疼痛,眼内浑浊的血液淹没了他的眼球,整个世界都是血色的,他无法动弹,却在痛苦中艰难地呼吸。

    曹队长的话还在继续:“通过尿液情况,基本可以判断患者肾脏衰竭,本地没有透析设备,基本没有存活可能。即便你再献一次血,暂时缓解他的出血症状,也没有用了。”

    “透析设备也已经在运输中了,只要还有会我都想去争取,我可以保证献血后依旧能支撑自己继续工作。”

    曹队长第一次发现温涟的执着,她的眼睛因疲劳微眯,接连几天心神绷紧让她的眼底染上乌青,库房里不合身的白大褂显得她格外瘦削,只有背脊坚持挺得笔直。

    他退让了一步。

    “我同意你的请求,尽力而为,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当晚,除隔离人员外,南穗带着其他医生前往市区,和国内视频连线。

    几位援助埃博拉疫情一线的老前辈向他们描述过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惨烈状况。

    “患者死前爆发严重痉挛,双眼翻白,脚高频次抽搐,脑部区域被摧毁,和行尸没什么区别。”

    有许多支援过一线的医护人员留下了心理障碍。

    曹队长并没有忘记,温涟还是一名刚康复的双相患者,他担忧地看向坐在首位的女医者,害怕她将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最后因为没达到预期结果而精神崩溃。

    c城医院领导坐在办公室里,望着视频另一端的医护人员,神情严肃。

    “突发埃博拉是不可预料事件,保护好自己,大家都在医院等你们安全回来。”

    没有人出一定要做到什么,那份职责是刻在每个人心中的,他们在违抗人类求生的本能,站在这片灼热的土地上,尽力而为。

    这次短暂的会议没有持续太久,新派遣的五支医疗队正在来的路上,需要的医疗器械和防护所需的口罩套都在尽快调配。

    南穗一回到达斯贝市立医院,一刻都没有休息,做好全套防护后分别去看了两个病患。

    纪琳娜的情况暂时稳定,南穗及时遏制了继发的细菌感染,还没有发展到大出血状态。

    她终于缓了一口气,每天都在连轴转,的确精神上有些疲累,可她不能累。

    整个n国最好的医院就是有医疗队支援的达斯贝市立医院,患者只有在这里才可能寻到一丝生。

    在以前的援非记里,南穗曾经看到过,人们对医院没有期望,会把染病的病患从医院里偷出来,藏到树丛深处,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企图让他们爱的人重新活过来。

    现在,殷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首关于医院的斯瓦西里语歌谣传唱得越来越广,出现近似埃博拉症状的患者都送进了医院里。也是因为这样,整个区域才能被真正封锁住。

    深夜里,病房熄了灯,南穗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窗外传来微的啜泣声,她探头出去,正好撞上负责四号病床的护士姐的脸。

    “不好意思!我就是哭两分钟,马上就好了!”

    护士姐匆忙擦干眼泪,她只是忽然看见了天上的圆月,忽然忍不住想哭的心情,却没想到刚好是在温医生的窗户外面。

    “没事,调整好心情就行,你做得很好,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温医生不会害怕吗?”

    护士隔着一扇窗,看见温医生下笔飞快,纸面上各项数据列得清晰规整。因为医院里电脑电路不稳定,重要的数据还是要用笔记录,最近的两个确诊病患和其他疑似都是温医生负责的。

    “会啊,畏惧的心理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我更习惯继续工作。”

    “最近术室的电路还稳定吗?王医生上次还做到一半又停电了,抱怨了半天。”

    南穗活动了酸疼的指,递出去一片芒果干。

    护士尝到芒果晒干后特殊的香味,咀嚼了几口,收回了剩余的眼泪,她抬头望见温医生明艳的脸。

    窗前端坐的女医生像一个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