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宫人们慌忙退了出去,这间华丽又宽敞的营帐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幼吾看着他突然发作,先是吓了一跳,可是看着他紧紧握着拳,一双薄而长的凤眼都染上了红意的模样,不知怎得又平静了下去。
“这不是陛下所愿吗?”周幼吾弯下腰去捡起一张画卷,素白指轻轻拂过上边儿端庄含笑的仕女,语气里边儿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异状而生出什么波澜,“难不成陛下是觉得臣妾眼光不好,没能挑出什么可心人儿?”
燕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冷白的肤,潋滟的眼,是他的媞媞没错。
可为什么她能这般平心静气地出替他选妃的话?
燕观自然知道真心爱慕一个人的感觉,那些人仅仅是用赞赏、惊叹的眼神望着她,燕观都觉得难以忍受。
可她呢?
居然能如此宽容大度地张罗起替他选妃的事情来?
爱就应当是自私的。
怒极了的时候,燕观反倒觉得原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那股怒气与失望突然就消失了。
“你一定要这般作践我的心意吗?”
他紧紧钳制着她纤细的肩,一双比常人瞳色略浅一些的眼睛里水光明显:“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将凤印交到你上,是想叫你做我的妻子。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
周幼吾不明白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自己只是照着他的话做了而已,燕观既得了好处,为什么又要做出伤心的样子呢?
这算是什么?试探吗?
周幼吾发现自己显得冷静得可怕,可是看着燕观被晕染上泪意的眼睛时,她忽而又觉得心中闷痛。
她不是不在意。
周幼吾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那双显出痛苦意味的双眼,轻声道:“陛下有令,臣妾照做而已,哪里又惹得陛下不高兴了?”
陛下有令?!
“什么狗屁命令?我从来没有过叫你替我选那些劳什子秀女的话!”
燕观又气又急,心中甚至生出浅浅的希望来,会不会是有心之人故意假传圣旨,这才让媞媞误会了?
他除了糊弄那几个老头子,哪里过半分关于选秀的话?
何况还是由媞媞来负责这事?!
他是生怕气不跑自己的心上人不成?
见周幼吾听了这话,终于肯扭过脸回来看他,那双冷淡的杏眼里弥上了不解与疑惑,燕观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她肩的力度放得轻了一些,盯着她,眼也不眨,一字一句道:“我燕观,此生唯爱周幼吾一人而已。旁人是美是丑,与我何干?”
“我得这般直白,媞媞。”
周幼吾怔愣间落入一个温暖,隐带着山间秋风般清冽气息的怀抱里,随即那道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又响起:“不要再躲开我,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躲开了”
周幼吾声嘟囔了一声,原本满心的不高兴倒是被他又急又凶地吼了这么几句给化解了,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胸膛,轻轻抠着他衣服上的玄龙刺绣,将肃国公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又和他了一遍。
“我以为,你这么下令,是叫我做一个贤惠得体的皇后,好好照顾着你的后宫。”在他又开始不高兴的沉郁眼神里,周幼吾还有心思哼了一声,“先是大棒后是枣,陛下心思深沉,臣妾可捉摸不透。”
“还要这些话来气我是不是?”燕观有些无奈,“那群老头子吵闹得厉害,我想趁着秋狝,将衡哥儿带去给宗亲群臣面前瞧一瞧。你既有诞育皇嗣的功劳,立为皇后,理所当然。至于选秀”
感受着怀里女郎不自觉开始紧绷的身子,燕观双落了下去
,改为轻轻环住她的腰肢:“只管走一过场便是,有皇后在侧,朕已满足,瞧不上旁人,不是常事?”
他是这么想的吗?
周幼吾想多问一问,可是想到他方才那句直白表诉心意的话,一时之间又有些怯步了。
倒是燕观,看着她眼睫微颤,犹犹豫豫的模样,真是对她这副别扭性子又爱又恨。
那双温热有力的大捧住她的脸,叫周幼吾只能仰起头来看着他那双分外真诚凛然的眼睛。
“媞媞,天下世人之多,我最爱你。”
“我求你信我。”
向来倨傲的天子肯低声下气地出这样的话,放在旁人身上,只怕早就泪盈眼眶,感动得不能自己了。
周幼吾不习惯燕观这样直白又炽烈地倾诉心意,许是自我躲避得久了,在面对旁人这样纯粹而宝贵的心意时,周幼吾都会下意识地想一想自己是否与之相配。
她只垂下眼,轻声道:“我阿耶也最爱我阿娘。可我不要最爱。”
她握了握拳,似乎是要从这处汲取力量,支撑她出心底那些从不敢与他的话。
她抬起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秋水的眼睛,不同于往日的柔和,此刻那双眼里似乎藏着永不妥协的焰火。
燕观看着她紧张又努力鼓起勇气的模样,心里边儿不知怎得,既感觉到同她一般的紧张,又生出一股喜悦来。
他喜欢媞媞在他面前做出无须掩饰的真姿态。
周幼吾声音虽然轻,却含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我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燕观,其实我很气的。”周幼吾强迫着自己不要胆怯,勇敢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出来,无论结局如何,他接受与否,她好歹也踏出了这一步。
以后再回忆起来这些事,她也大概不会后悔了。
“一想到会和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你,我就觉得很不开心。我这样自私的人,只允许你有我一个人。”
“作为回报,我亦会一心一意待你。”
最后这一句她声音放得很轻,这样裹着羞怯与认真的话却叫燕观愣在原地,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她的话。
周幼吾完,便又垂下眼,心中紧张又纠结,燕观,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她坦白了这样近乎于偏执的占有与嫉妒,燕观会怎么看待她?
她犹在心中胡思乱想,直到燕观轻轻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你不信我会从一而终,便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燕观见她唇瓣翕动,似乎要什么,指轻轻按上她柔润的唇,摇了摇头,“你没有试过,又怎么会知道?”
“旁人以为三宫六院是帝王常态,我偏不是。”
他不知是因为在山风中纵马,还是因为方才之事在生气,微凉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叫周幼吾突觉一阵心神激荡,他是在认真地回应自己。
“我向你承诺,只此一生,不慕他人。”
“这世间唯有一个媞媞,我也唯有一个爱人。”
着,他有些没好气地扯了扯面前因着他的话而微微愣住的女郎柔软滑腻的面颊:“爱你一个就叫我心力交瘁,自顾不暇了,叫我如何有力气再去找旁人?”
周幼吾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扑簌簌眨动的丰密眼睫像是两把刷子,搔得燕观心头不自觉地发痒:“那你是要呢,还是不要呢?”
燕观微微俯下身去,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我当然要。”
他像是叹息了一声,轻轻的吻从额头到鼻子,再到那一柔润红唇之上。
“媞媞,我好开心。”
周幼吾顿了顿,原本垂在身侧的悄悄伸出,慢慢环
住他坚实有力的背。
在燕观这样专注而炽热的注视中,她轻轻踮起脚,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不同于燕观对她的直白热烈,周幼吾想着自己身为女郎,总要矜持一点的。
可是她也好开心。
原来和人心意相通的感觉,是这样好。
她兀自想得入神,浑然不觉这副眼含春水、面容酡红的模样有多诱人。
下一秒她便觉着自己突然飞起来了。
周幼吾下意识地环住燕观:“做什么?”
燕观唇齿间轻轻蹦出一个字,周幼吾本就带着浅浅红晕的脸上更是觉得涌上一阵恼人的羞意。
这样互通心意之后也有一个坏处。
燕观这厮已然不是脸皮厚了。
简直是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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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了好绿一颗草的衡哥儿兴冲冲地想回来与阿娘阿耶分享,可却被婉娘给拦在外边儿了。
衡哥儿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胖脸上很天真:“婉娘,我要去给阿娘看我挖的草!”
这颗草绿得一眼就叫衡哥儿相中了,这般清新脱俗的草,他当然要拿给阿娘看一看啦!
婉娘笑容不变:“陛下与娘娘有事儿要忙呢,殿下随着奴婢来这边帐篷洗洗好不好?待会儿娘娘出来陪殿下时,见着殿下不用她操心便乖乖洗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吧。”
衡哥儿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虽然很想现在就见到阿娘,但听了婉娘的话,也不闹腾,被她拉着乖乖往旁边帐篷去了。
只是婉娘低估了陛下这把年纪才终于互认心意的兴奋与冲动劲儿有多吓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她们可怜又可爱的殿下才见着阿娘。
“阿娘!”
生气的衡哥儿像个肉炮弹一般冲了进去,眼看着他就要蹦到罗汉床上去,被燕观轻轻巧巧地给拉了起来,他阿娘此时可经不得他这般冲撞。
看着衡哥儿愤怒地在他阿耶怀里扑腾,周幼吾挪了挪身后靠枕的位置:“好了,抱他过来罢。”
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不似往日柔和清亮,哑得有些过分了。
被瞪了一眼的燕观抱着衡哥儿坐到她身边,一边儿瞧着卷毛郎君扑在周幼吾怀里诉思念,一边儿伸出一只到她腰后,给她按起腰来。
不得不,燕观的劲儿用得极好,力道不轻不重,在舒缓她的不适时,指尖的灼热却又隐隐透过衣衫触碰到肌肤,叫周幼吾觉着有些酥麻。
衡哥儿自己叽叽咕咕半天,一抬头发现阿耶阿娘两个人都没有认真听他讲话。
而且阿耶的还搂着阿娘的腰!
衡哥儿生气了!
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卷毛脑袋使劲儿往两人中间钻,周幼吾嗔怪地瞪了他那个不知羞的阿耶一眼,将衡哥儿抱在自己身上,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脸蛋:“衡哥儿想不想知道你阿耶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原本还气鼓鼓的胖郎君瞬间春暖花开起来了:“礼物?衡哥儿要!”
燕观还有些不情愿,周幼吾暗戳戳伸拧了他一把,他这才出去,没多时,便抱了只火红火红的狐狸回来了。
衡哥儿见着那只的红狐狸,嘴巴都长大了:“哇——”
等到燕观真的将那只狐狸递给他时,原本满脸渴望的衡哥儿反而不敢伸去接了,而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阿娘的反应。
“衡哥儿如果喜欢它,想要留下它,就要好好待它,不能一会儿便把它抛到脑后去了。”周幼吾摸了摸卷毛郎君的头,她的不过是在柔软的卷毛上多停了停,便引了那个醋坛子的注意,自个儿拉住她的不,唇瓣张张合合,没有出声,可是周幼吾却明白
他在讲什么。
被踹了一脚的陛下好悬没从罗汉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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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希仙今儿起了个大早,在帐篷外边不知道张望着什么,一张清秀柔美的脸上满是期待之意。
侍候朱泽兰的女使又开始嘀咕了:“娘子,表姑娘是不是因着昨天的事儿,又想攀高枝儿了?”
朱泽兰原本还不以为意,可瞧着表妹翘首以盼的样子,她心中警铃大作——可没得是在盼陛下罢!
她严肃地表示:“快把表姑娘叫进来。”
顾希仙稀里糊涂地听了表姐了一大通陛下的不好,灵秀脸上满是不解:“我知道呀。”
她要男人做什么?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不成?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还去翘贵妃的墙角做什么?!
许是朱泽兰的表情太明显,顾希仙含羞垂头:“我等的另有他人。”
只是,陛下贵妃所待的帐篷在层层护卫之后,与她们这些官宦之女的居所离得实在太远了。
如果不是贵妃主动召见,她们相见的概率大抵会很低。
想到这里,顾希仙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昨个儿该想个法子,叫贵妃一眼便喜欢上她的。
被暗暗教训了一顿的天子终于正经起来了。
周幼吾看着穿戴一新的父子俩,有些犹豫:“今日便把衡哥儿带出去吗?会不会太快了些?”
“有我在一旁陪着,不用担心。”燕观握了握她的,许是顾忌着衡哥儿和宫人们还在,还有自己刚刚挨的那一脚,他顿了顿,还是没再做什么,“等我们回来。”
衡哥儿浑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欢乐地朝着周幼吾摇摇:“阿娘,衡哥儿会给挑一朵最漂亮的花带回来送给你。”
见周幼吾瞬间便笑得温柔极了,燕观心里不免嘀咕,这可比对着他时笑得真心实意多了。
他当下不再犹豫,抱起那兴奋的胖郎君:“走了。”
他们爷俩走了,周幼吾原本靠在罗汉床上看话本子,可看着看着,又觉得腻味起来。
这可是件新鲜事儿。
坐在一旁绣花的柳芽见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话本子,笑道:“娘子可是无聊了?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一走,散散步罢?”
骅山的风景是很美的,可是
柳芽声道:“奴婢打听过了,那些官宦人家的女郎住得离这儿可远了呢。有禁卫守着,没有人敢过来冲撞娘子的。”
周幼吾点了点头,进宝跟着燕观和衡哥儿一道去了前面猎场,留下了闪电,她也正好带着闪电出去放放风。
得知能够出去,忠诚地在帐篷里守护香香主人的闪电立刻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摸了摸它蓬松的狗头,周幼吾心情颇好:“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