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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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地初开,神明会遵循本能创造生命。祂们大多毫无理性,混沌痴愚,无法繁衍,因此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源培育第一代眷属,再由眷属们接过祂中的权柄,统治众生,收割信仰,礼赞父神。如同蚁群放牧蚜虫,收集蜜露喂养蚁后。

    风神,诞生于神明的呼吸。

    祂自冰雪中降生,千百年来为沉睡在永恒之海中的父神掌管风雪,曾是兄弟姐妹中最弱的那个,但祂发自内心地敬重拥戴造物主,即便那只是一个不会思考,没有理性,形容可怖的怪物。

    祂敬爱父神,自愿追逐季风,采摘最洁白的云朵放置于神域的空荡天空;祂催动冰雪,拔起万丈雪山为父神带来夏季的清凉。在同族们欢歌宴饮时祂与风浪搏击,在高天原的钟声敲响时祂枕着神域的石阶入眠。

    于是命运钟爱于祂,在某个伟大意志的注视下,祂中的长弓战无不胜。

    但祂的兄姐们显然已经厌倦了无休无止的供奉和紧紧束缚在身上,多如牛毛的规则限制。

    一个仅凭本能创世的怪物,如何配得上至高神的王座,哈,那丑陋痴愚的异种,祂甚至不能踏出神域一步!

    血脉相连的儿女们举起屠刀,但已然预知一切的父神并未反抗,祂的神域永远向孩子们敞开,祂的力量是为繁衍万物而生。这是命运,这是规则,这是既定的结局。祂不知痛苦,没有思维,但当一把利刃穿透躯体刺进皮肉,金色的神血喷薄而出时,这只盲目愚钝的可悲生物竟发出了一声震慑天地的悲鸣。

    愤怒的风神举起长弓,但那些饮下神血的兄姐们早已脱胎换骨,冰霜被烈火燃尽,流云染上血色,祂紧握中的长弓,却无法抬起哪怕一根指。

    来吧,我们最可爱天真的妹妹。来喝下你最爱的父神流下的新鲜血液哈哈哈哈哈哈——面容模糊的高大身影在祂看来竟像是一团扭曲的肉块,一个血淋淋的怪物。

    祂是那样爱你——那包含恶意的疯狂笑声在耳边响起,那些诡秘的呓语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带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喝下它,你会获得祂的赐福,摆脱这可悲的束缚牢笼!

    剧烈的挣扎被无数双压制,带着烈火的锁链紧紧勒住那冰雪无瑕的脖颈,风雪的哀嚎被嘲笑声压过。在众神的欢呼中,滚烫的犹带热气的金色神血被大股大股灌%进胃袋,风神无力地瘫倒在地,狼狈地扣着喉咙想要吐出那罪恶的血液。但那带着悲伤诅咒的液体如同凶猛蔓延的病毒,很快,全新的力量自脊骨处勃发,无数锋锐冰刺自大地内部破土而出!

    死寂的白色风暴卷碎流云,强悍到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在天地间酝酿。

    祂扯碎了脖颈上的锁链,抹去嘴角残留的神血,银色双瞳泛起一丝污浊晦涩的红,那是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是无能为力的绝望。祂再次举起了中的长弓,那由痛苦与怨恨构成的长箭直指那群啖肉%饮血,欢声雀跃,无形无状的众神!

    滚出——神域——

    至高无上的神明们远去了,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鲜血。一个的白色身影跪倒在巨大的残骸下,将脸贴到那苍白冰冷的断骨上,想要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父亲。

    我诅咒祂们——目眦欲裂,满脸泪水的风神咬牙切齿地驱使神力嘶吼着发出悲痛欲绝的哀鸣,这孤注一掷的仇恨如此浓烈,让祂的泪水化作腐蚀一切的剧毒。曾经优雅从容的美丽神明自愿堕落,只为复仇,寒冰凝成的荆棘将祂紧紧缠绕,我的兄姐!我的同族!我诅咒你们——

    “扑通——”

    一声微弱的心跳声在祂身后突然响起。

    天元的讲述还在继续,但维尔德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神情古怪地问了

    一个非常细节的问题:“你神冢外有一层结界挡住了风雪,而你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风暴中显现,还听到了怪异的声音?祂让你快逃?”

    “是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天元怔忪片刻,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然而大主教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微妙了。

    夏油杰看着神色莫名的维尔德,不由得皱着眉出声问道:“维尔,你发现了什么?”

    “我诞生于罪恶,却成长于爱意,亲爱的。父亲、你,还有很多人爱我。这得益于我的躯壳,当然,我本人也的确非常有人格魅力——”大主教沉思片刻,毫不谦虚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轻轻叹了口气,充满遗憾地慨叹道,“但我这可怜的同族显然没有我这样幸运。”

    “还记得我和你过吗?”大主教歪着头凝视着自己的半身,明媚双眸中满溢着近乎偏执的爱意与珍重,他伸出轻轻抚上那张微微泛红的英俊脸孔,呢喃道,“唯有极致的爱与恨,才是驱使神明蜕化的食粮。所以你要爱我,必须非常非常爱我才行。”

    “但其实另一种相反的情感更简单也更效率,我的孩子。”在天元板着脸的轻咳声中,维尔德嘴角微勾,凑到夏油杰身边带着点威胁的意味捏住那张俊脸,额头相抵,甜蜜私语道。

    “只是我会变成一种你无法想象,难以理解的,真正令人恐惧的怪物——”

    父神还活着——

    欣喜若狂的风神还没来得及为遍体鳞伤的父神治愈伤势,就被一股强大却柔和的力量推到了神域之外。

    祂用尽一切方法,也没能踏进那无形结界半步。

    但渐渐地,祂发现不断有生灵被吸引过来。神明、人类、咒灵、妖鬼,甚至一些并未诞生神智的动物,他们像是被诱惑一般前仆后继地走进神域,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那道结界,竟然只会挡住祂一个。

    曾经的至洁之地慢慢被血海覆盖,累累白骨堆积如山,掩埋住神圣高洁的殿宇。父神的形态开始扭曲,膨胀,祂在梦中的无序私语甚至让风神觉得恐惧,旧日的神明已经倒下,在祂的尸骸中,黑暗的阴影痴笑着露出獠牙。

    那不是祂,那是一只新生的怪物。

    于是风神卷起冰霜,将神域周边的土地变成一片不毛之地,祂无法进入神域,只能想尽办法阻拦被引来的生灵成为新的祭品。

    沧海桑田,时光流转,父神无法移动的庞大遗骸逐渐被山脉掩埋,而那只至死都未合上的美丽蓝眸化作了一汪清澈的湖泊,与自己仅剩的女儿隔着风雪遥遥对视。

    “他到底想干什么”黑暗中,两个身影不远不近地坠在那个鬼祟黑影的身后,一直跟着他来到湖边。天元和菅原清缩在一株巨大的古木背后,探出头去看那个孤僻阴郁的少年在湖边蹲下身,仿佛有一丝冰冷莹白的亮光在他中一闪而过。

    “我也想问,你们到底在干什唔唔。”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天元差点跳起来,菅原清一把拉住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身后的讨厌鬼禅院,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给我点声——”

    “清清!羂索他,他不见了!”

    “什么?!”菅原清顾不得许多,将一脸茫然的禅院丢在一旁,皱着眉冲向湖边。

    简单和禅院解释下事情经过后,三人跑到圣湖边,却只发现了一双浅浅的脚印。

    湖水平静无波,晚风轻柔和缓。天空无星无月,在这深邃至极的黑暗中,三人只能凭借火把和咒力凝结的光球在湖边慢慢搜寻着自己形迹可疑的同伴。

    禅院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走在天元前面,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我,咱们要不就回去吧,他可能只是半夜散散心什么的,困了累了

    自然就会自己回营地,别找了。”

    “诶,天元?那臭子是不是和你很熟啊,你这么紧张他干吗——”

    “天元?天元?!”

    突然发觉无人回应的禅院握紧火把猛地转身,却只能看见一片寂静的漆黑。这无垠的黑暗让他头皮发麻,他慌张地向来时路走去,却不见天元和菅原清的踪影。

    黑暗越发浓郁,几乎达到了伸不见五指的程度,无声无息的恐惧漫上心头,他走了许久,火把的光芒越发微弱,但始终无人回应他的呼喊,仿佛这片空荡的死寂中只有他一人存在。慌乱地搜寻许久后,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花海、湖泊、营地周遭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消失不见,他只能看到脚下苍白中透着枯黄的碎石。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进,甚至释放咒力对着空气攻击,但他始终一无所获,仿佛脚下的路永无尽头,而他将在这片死寂之地中永远徘徊直至死去。

    时间慢慢流逝,中的火把,熄灭了。

    与此同时,他苦苦搜寻的天元也在面临着相同的困境。但不同的是,在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点莹莹白光。

    被孤独与黑暗侵蚀许久,这微弱的光亮就如同濒死之际的救赎一般,在心底默默感谢着此地神明的护佑,天元挣扎地爬起来冲向光明的方向。

    近了,越来越近了——

    迎着洁白无瑕的纯净光芒,一扇古老恢宏的金色大门伫立在茫茫黑暗中,微微敞开一条可供人勉强通过的细缝,那指引他来到此处的微光正是从门中透出。门内似乎有微弱痛苦的人声传来,天元谨慎地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捏成一团,瞳孔一缩,顾不得研究门上奇异的图腾,侧身挤进门中。

    “清——”

    “噗呲——”利刃穿透血肉的不祥之音响起,庄严辉煌的金色神殿中,站在巨大神像脚下,一身雪白狩衣的少年面带微笑,动作利落地拔出了插进脚下男人左眼中的匕首。

    污浊的血液顺着那张苍白冰冷的脸颊流下,将散落一地霜雪般的银发浸透染红。

    “不错,来得很快。”羂索抬头望向浑身发抖,正充满恨意地注视着他的天元。漆黑如墨的双眸竟然格外温和,嘴角微勾,粲然一笑,单脚踩住菅原清,制住他的微弱挣扎,似乎有些不解道,“你为什么生气?我是在保护你。”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侧头示意天元看向伫立在神殿中央的巨大神像,那是一个拥有无数只眼睛的扭曲肉团,是不应存在于现实的污浊之物,形态诡异,无法形容,仅扫了一眼就让人神魂震荡,想要呕吐。

    “我在尝试献祭,但边又没有合适的材料,你们的神明需要祭品,而这里的所有图腾都和眼睛有关。哦,谢谢你送我的热水,让我只能选择挖掉他的。”羂索耸耸肩,眸底泛着血色,唇角的笑意森寒阴冷,慵懒地低柔轻语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菅原家的大少爷——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啧。”

    “你这个,疯子——”蓬勃咒力快速压缩,暴怒的天元使出全身力气迅速结印,嘶吼着扑向神像脚下仍旧面带笑意的高大少年。

    然而那些带着致命杀意的攻击却被少年轻描淡写地拦下,侧过头躲过一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右腿横扫而出,骨裂之声响起,天元闷哼一声,随即便被扼住脖颈死死按在地上。

    用力扳住羂索逐渐收紧的,天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愤恨道:“怎么怎么可能”

    “你我的力量?显然,我送祂的礼物让祂对我另眼相看。”翻身压制住天元的挣扎和反抗,羂索语气轻柔地淡淡道。他腕轻转,周身的气息令人胆寒,盯住身下人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他饶有兴致

    地欣赏了一会儿天元痛苦仇恨的表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带着病态的扭曲,“安心,我现在不会杀你,我还没有玩够——”

    用力扯着天元的头发强迫对方看向倒在不远处倒在血泊里因为剧痛而不停抽搐的菅原清,羂索带着畅快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你就给我在这乖乖看着,我这个肮脏卑微的贱民,是怎么将清贵无瑕的菅原少爷一点点撕碎,献给他心心念念的神明大人——”

    “咳,计划不错。但你是不是忘了点啥?”一个吊儿郎当的懒散男声自大门处悠悠响起,黑发的咒术师自黑暗中挣脱而出,中的长刀寒光四射,直指羂索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