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未免外界干扰, 自长离开始修炼, 天台峰就被结界围了起来, 外人进不去, 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在结成元婴之前,她不曾踏出天台峰半步。
那时她刚筑基不久, 在辟谷之前, 她的日常起居多由龙田鲤照料,待筑基辟谷后便开始一人独住,不过两位师叔每隔一月就会来一趟天台峰陪她几日, 指点她本门心法口诀或者拿些剑谱给她揣摩。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位师叔很久都没有出现, 待她意识到, 已有大半年时间没人来过天台峰。
于是她算出去看看。
御剑行至天台峰边界时,却被结界阻住了去路,她才想起师父交代过元婴之前不得离开天台峰,但当时的她还没把这话真正放在心上。师父于她来只是一个称谓,她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蕴含了什么。
也许到现在她也算不上明白。
当时她只凭着懵懵懂懂的念头来行动。两位师叔与她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下意识里对他们来得要比吴回亲近一些, 察觉他们那么久不过来,自然而然就想去找他们。
遇到结界拦路,她没有回头, 而是想了种种办法试图强闯。
到这里时,钟明烛笑了。
“没能亲眼见一见强闯师父结界的长离仙子,当真是非常可惜。”那上扬的语调, 当真是满怀期待。
“那时你还没出生,自然见不到。”长离道。
若非借此契机提及那段过往,其实她也不会意识到当初自己也有背离师命的时候。
通常结界不单是阻挡,还布有攻击阵法,天台峰的结界也不例外,她攻击了结界,很快遭到了反噬。
能阻挡元婴以下修士的结界,上面的攻击阵法自然不是当时的她能对付的。
结界上的攻击法阵是剑阵。
她身上被剑气割出了十七道口子,飞剑也被击毁,从半空摔了下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也仅仅是受了些轻伤。
可能是因为有护山大阵的缘故,虽然浑身麻痹,实际上连骨头都没断一根。
不过当时她并不明白,只知道身上哪里都痛,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无比,脑子昏昏沉沉的,甚至连自己落在天台峰的那一处都不甚明了。
那时候已接近隆冬,她修为尚浅,能清楚地感觉到风中的寒意。
“那时候觉得头很烫,可能是发烧?”长离不是很确定,毕竟她没在凡间生活过,对这些疾病的认知仅停留在名字层面。
“听起来是的。”钟明烛道,“受了剑伤,又受了凉,那时候你才筑基,的确可能发烧。”
长离以为她会笑,她记得被若耶攻击落水后钟明烛就笑了好久,听到她遭结界反噬而坠地的事,理应也会笑才是。
可她没有听到任何笑声,就是含着调笑的气音都没有。
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境地,她注意到了眼前的星辰,占据了整片天空,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多到数不胜数,却丝毫不杂乱,而是蕴含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运行之理。
随着时间推移,她还看出星象在缓缓移动。
溶洞顶上镶嵌的灵石排布之法亦是有理可循,而其中流动的灵光与那时缓缓移动的星辰如出一辙。所以她才会不自觉睁着眼看了许久。
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死亡来临,直到失去意识。
不久前,很久前,几乎如出一辙的处境。
“后来呢?”钟明烛问。
“醒来时,剑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飞剑已毁了,只能走回去。”
长离的表情淡淡的。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这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至此,故事已经结束,也许连故事都算不上,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件寻常不过的事罢了。她没有再什么,到底,她只是在解释为什么会放任黑水入目却不闭眼。
不含感情,单纯只是在讲述一件事。
事情完了,接下来呢?长离脑海中出现一丝迷茫,她还是不清楚现在是不是能运功调息。
也许她应该问一下钟明烛,对方知道的总是比她多一些。
“我——”她才开口,就被覆过来的温度断了。
钟明烛抱住了她。
并不是没有被抱住过,在受伤时候,钟明烛不止一次揽着她躲开危险,可是这次与以往都不同。她们不是在与强敌作战,没有人身陷危机,她们安全地待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搂抱的方式也与往日都不同——
两条胳膊环住她的身子,在她背后聚拢,一只手虚握拳垂在她腰际,另一只手则摊开,掌心与背后的衣料相贴。因为钟明烛原本在她右手侧,她被缠上来的力道牵带着不自觉稍稍偏过身子,两具身子紧紧贴到一起,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胸腔里的跳动,就好像是来自她自己心口一样。
这不是在予以支撑,也不是在用身体阻挡什么,这是个毫无用处的举动,甚至还带来了不便。她的手臂被箍在身体两侧,几乎动不了。
她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抱你啊。”钟明烛笑了,以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长离感觉到搁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钟明烛朝她偏过头,话时喷出的热气在了她侧脸上。
“为什么?”长离不明白,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再度浮现,而且愈发明显,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被扯入了丹田,或者余毒全部堆到了那里。
“因为想这么做了啊。”依旧是如此理所当然,钟明烛着还拍了拍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不要慌?”
长离抿了抿唇,道:“我没有慌。”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话中失了一直以来的波澜不惊,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固执的情绪。
“嗯,嗯,是的。”钟明烛的回答倒像是敷衍,她仍是止不住在笑,一直到笑够了才松开长离,一本正经道,“不过我觉得你该休息了。”
“休息?”
肩膀按住往后推去,长离没有料到钟明烛会这么做,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倒去,背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柔软的垫子,她摔倒在软垫上,倒没有哪里摔痛。
“你现在还不能运功,要恢复体力的话,只能像凡人一样睡上一觉。”
“睡觉……”长离重复着,听到钟明烛这么,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疲乏至极。
只不过她已经有几百年不曾睡过觉,若非钟明烛提醒,她多半会强撑着直到再次昏过去。
意识到这点后身子很快松懈下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云中城乱成了一团。
叶沉舟失踪了,有人他死了,也有人他受了重伤在闭关疗伤,只不过各种法都只是传言,黑水岭那场混战结束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先是黑水岭妖窟发现云神刻印,接着是南家藏有六合清风和大量叶沉舟的私物,再后来就是叶沉舟在黑水岭一战后负伤失踪。
局势一时诡谲莫测,南司楚被扣押,可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叶莲溪已前往合虚之山,叶老家主听叶沉舟失踪的消息后神元大乱,而其余分家虽然私下屡屡交换情报,但谁都不敢起头做什么。
云中城主要分三派,一派以叶沉舟为首,一派以叶莲溪为首,剩下的则是丁、韩、赵主导的七个分姓,旁系七家虽然没有化神修士,但是有大量元婴后期修士,就算是硬碰硬,实力也不见得会弱多少。还有一些零散的势力多是依附,掀不起大波澜。若叶沉舟死了,那嫡系一脉必然消亡,若他还活着,那依旧要维持三方权衡的局面。只不过这样微妙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了,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叶沉舟若再不出现,云中城很快将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神女峰下,叶莲溪仰头望着云雾缥缈的山顶,向往,却无法前去。那里被羽渊仙子设下了结界,进入的最低也是化神中期修为,而他只不过化神初期。
那些人进入神女峰顶后,没有一个人出来。
羽渊仙子看起来极为重视那些人,也不知那里也不知那藏着什么玄机,他如此心道,转念又想:若我修炼了阳照经,必然也是那些人之一。
这般想着,他神情中顿时有一丝怨毒一闪而过。
忽地,空中有一物飞来,他伸手一接,却是来自云中城的信函。
看清信函上的内容,他先是一惊,紧接着浮现出怒容,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抽出一张符纸一抖,那符纸即刻化成飞鸟消失在空中。
他继续望想那山顶,口中却轻道:“南溟啊南溟,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你走吧,我没事的。”
黑水岭下一处溪水畔,一个隐秘的岩洞中传来一声轻咳以及与近乎冷酷的话语。
若耶手足无措看着叶沉舟,面上泪痕未干,眼中皆是不解。
他们靠那玉牌传到了这附近,她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张开了结界,寻了药给叶沉舟服下,结果他气息平稳后第一句话就是要赶她走。
“阿云,我知道是我的错,不过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回僬侥好不好?”她想了想,觉得叶沉舟在迁怒自己害他受伤,便心翼翼道歉。
“你还是早日回东海吧,会有人来接我。”叶沉舟却还是这么一句,看都不看若耶一眼。
“我不走!你……”若耶垂下头,泪点点滴落,“我害你伤成这样,怎么能一走了之。”
她探出手,似乎想像以往那样抓住对方的袖子,可是手却被无形的结界阻住,她触电似的缩回手,成串的泪珠滚落,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就像珍珠。
这番景象,就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动恻隐之心,叶沉舟却冷冷道:“既然你知道是你把我害成这样,就该马上消失才对。”
“阿云……”若耶脸色刷地苍白起来,“我、我是为了……”
她是为了救叶沉舟,可最终害他被陆临所伤,她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想千面偃和陆临都是邪修,留在那的天一宗弟子想来是在劫难逃。
这本不是她的过错,谁能想到陆临会突然出现,但她无多处世经验,自离开东海后就一直跟着叶沉舟,叶沉舟于她不光是爱慕之人,还是导师长辈,所以被他如此厉声呵斥,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连分辨都想不到。
“我……”她嗫嚅道,这时见叶沉舟突然捂住心口,便连忙去扶他,“阿云,你没事吧?”
才碰到叶沉舟的手就被一把甩开。
“走开!”他推了若耶一把,将她推远。
念及对方有伤在身,若耶只能任他推攘,之后却见对方脸上的面具晃了一下。
“阿云,你……”她还没来得及提醒,那面具就掉了下来。
哐当一声,面具在地上弹了一下,跳到了她手边,面具下的面容暴露在眼前。她猛然睁大了眼,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地又道了个“你”,就再也不下去,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似有什么炸了,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
对方下意识捂住脸,但已经太晚了,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快走吧。”
“你是谁?你……”若耶站起来,踉踉跄跄后退着,“阿云呢?你、你一直在骗我?”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那人,茫然中脚踩到了碎石,一个趔趄,她稳住身子,抬头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洞穴外,忽地转身逃走了。
见那抹绿衣霎时失去踪影,被留在洞中的人露出苦涩的笑容,之后捂着心口站起来,丢下几道灵符抹去气息便往另个方向而去,步子虚浮,每走一步脸色都要苍白上一分。
空荡的洞穴外,溪水潺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长离睡着后,钟明烛想了想又从储物戒中找出一件斗篷,盖到她身上,那是她在僬侥乱买的“中看不中用”之物,谁能想到还真的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此地阴寒,长离体内余毒未清,睡觉时没有功法护体,难免被寒气侵入。
在边上守了一会儿,确认长离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迹象后她才站起身子,在屋中慢悠悠踱起步来。
边走边随意量着屋里的东西。她二人如今正处于那宝库中,除了那木匣,屋里其他琳琅满目的宝物都还没动过。
这里的灵器,最普通的都是元婴级别,化神级的更是多达三成,甚至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宝材,随便取一件都能令普通修士人眼红不已,钟明烛却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好像那些不是什么珍奇,只是街头随处可见的玩意。
再仔细一看,她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那些法器上,而是在思考什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是五行方位,一会儿又蹦出云逸等天一宗前辈的名字,忽然,她一个箭步跨到架子后,刷地一声扯下那处墙上挂着的一卷麂皮似的东西。
展开后,她手指在浅褐色的麂皮上一点,只见上面渐渐浮现出一道一道墨线,那竟是一张地图,她细细量着上面的地势,面上渐渐露出有些不确定的神情,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那些迟疑立即被得意的笑取代。
“啊,不愧是我!”她着一击掌,朱明帖悉数而出,流光自上浮出,落入那地图中,地图上很快就多了几条墨线,各处地形也变得更为详细。
她又端详了一会儿,扬手在地图上点出数十点灵光,那几处勾连到一处,呈数重九宫位,看着像是即为复杂的阵法,然而那些灵光没能维持多久就暗了下去,她不禁皱起眉,飞快地重新点出数十灵光,形位与之前稍有不同,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阵法还没结成就碎了。
阴郁之色浮上脸庞,她一挥手将那地图收入储物戒,再度踱起步来,口中连道:“麻烦、麻烦!”
经过长离身边时,她稍稍慢下步子,视线往那一瞥,神情中的烦躁霎时淡了下去,轻佻的笑容渐渐浮上。
“天一宗那帮混账还真不是东西啊。”她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