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长离上一次睡觉还是筑基前。
炼气阶段实际上相当于凡人武者, 吃穿度用都由龙田鲤照料, 白天修习入门口诀, 及夜幕降临时就要上榻睡觉。
龙田鲤偶尔还会与她讲些故事, 比如宗门起源,师父借苍梧剑斩杀金甲妖兽, 还有她炼丹时的一些见闻。也是那时候, 长离知道了龙田鲤外貌犹如女童的原因。
是炼丹时走火入魔所致。
“我此生再难以有突破,不过离儿你可以,你会和祖师爷一样, 有所大成。”她这样。
算起来,龙田鲤讲故事的次数也极少, 只不过因为山上日复一日的生活太过平静, 那些话才显得格外出彩。
我会有所大成啊,很时候,长离就有了这个印象。
——可是何为大成?
她终是不明白。
身子被轻轻推了几下,她下意识想睁开眼睛,稍后才发觉眼睛被蒙着, 药膏有些干了, 压着眼皮,有些毛糙的感觉。
“该换药了。”钟明烛的声音落入耳中。
布条被解开,她睁开眼睛, 发现眼前景象虽然还有些模糊的光晕,但比之前清楚了许多,足够她看清大部分东西。
所处之地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 整整齐齐排着很多架子,架子上有不少法器,而正中有个石台,台子上有个开的木匣,木匣里是空的。
屋中隐隐有灵力流动的痕迹。
“这里倒是有不少好东西。”注意到她正在量这屋子,钟明烛笑了笑,道,“所谓机缘,可遇不可。”
“这是那三头蛟的?”长离问。
钟明烛摇了摇头,“那三头蛟只不过条看门狗,此间主人应另有其人,黑水岭的结界就是为了守护这宝库,不过那主人不在,就便宜我们了。”
长离瞥了眼附近法器上的流光,心道:也是。
那三头蛟尚不及化神境界,而这里却有那么多化神法器,这屋子主人的修为想必要比那三头蛟高出一大截。
她又注意到钟明烛那身崭新的白衣,之前没看清的纹样是以朱红色的丝线勾勒出火焰,占了大半个袖子,衣襟下摆也多是朱红色纹样,那袍子底子虽然是白色,看起来反而是红色占得比较多。她印象里的钟明烛一直穿着青灰色外衫,如今换了白衣,倒有种变了个人的感觉。
钟明烛刚调好药,一抬头便见长离盯着自己的袍子,笑意浓了几分,道:“我看这里存了不少法衣,就取了件穿了。怎样,好看吗?”着她还转了一圈,让长离看更清楚一些。
好看?长离琢磨着,心里拿钟明烛和下山后见到的各种人比较了一番,才道:“好看。”
她得极认真,钟明烛倒是愣了愣。
“我还以为你会没有好看,也没有不好看呢。”她嘀咕道,还学起长离平时话的口气,到最后又笑了起来。
她似乎总是在笑——长离心想,不一会儿她又想到了别的。
这衣服是这宝库主人所有,不问自取即是窃,未免有些不妥。
这时冰凉的药膏覆上来,长离闭上目感,眼前归为黑暗,而钟明烛的声音愈发清晰。
“再两次应该就差不多了,等你眼睛恢复我们再出去。”
长离没话,心里还在计较那衣服的事,手里忽然多了一叠质地柔软的布料。
“你的衣服也坏啦,总不能就这么出去,快换上吧。”
长离没有动,还没什么,钟明烛就像是一下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解释起来:“此处年代久远,待解开封印后这些东西就归正道那些门派所有了,正所谓无主之物,取之无妨,再者外面不定还有什么难缠的家伙,有这衣服上的法阵保护总要好一些。”
她得不无道理,长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手指一点那叠布料,将其与身上破损的衣服做了交换。几百年来,她都是这样换衣服的,谁料这次她体内余毒未清,施法远不如平时便利,那外袍只是歪歪斜斜批到了身上,无法如之前那样自行穿戴整齐,她只能亲手去整理。
然后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只是件外衣而已,却里里外外分了三层,她没有穿过款式如此复杂的衣服,拢了半□□襟,仍是乱糟糟的,更别腰封之类。
“我……”她才了一个字,就听到哈哈的大笑声。
钟明烛应该是忍了很久,这一笑起来就像停不下来似的,长离几乎能想到她一手捧腹一手指着自己的模样,这大概也是会让她开心的事吧,长离这样想着,继续下去,“我穿不好。”
“我帮你。”过一会儿,长离听到钟明烛这么,随后她就被拉得站了起来。
衣襟上传来轻微拉扯的力道,接着她又听到对方道:“手举起来一些。”
“嗯。”她依言抬高了手。
隔着中衣,柔滑似水的料子徐徐挪动,她能感受到钟明烛的指腹擦过时稍紧的按压。领子被摆正时,圆润的指甲贴着侧颈的皮肤一蹭而过,很快很轻,留下略微麻酥的痒意,她的身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手作势要抬起捂住脖子,却立刻被扯回原处。
“别乱动,会歪。”
伴随着这道嗓音,热气在下巴上,她突然想睁眼看一看钟明烛此时的模样。
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她动了动眼皮,感受到药膏的清凉丝丝渗入,方才那股莫名的躁动霎时平静下来,而后,她便安静地继续待在这片黑暗中。
衣料上的褶皱被捋平,衣襟整齐交叠,肩膀上的缝线被拉至齐平,以带子束好。腰封收拢,随后是腰带,绕了三圈后上结,然后是最外的短披,下端里侧与腰封贴合,最后是那块玛瑙腰坠。像原先一样被系到了腰带上。
发带也换了一根。
钟明烛动作很快,只一会儿工夫,那三层衣料都变得服服帖帖,长离动了下手臂,觉得动作十分轻便。放下的手无意中碰到了玛瑙,她发觉绑着玛瑙的双股线和之前不同了。
“这是什么?”她摩挲着细绳的形状问道。
“什么?”钟明烛约莫是上下量了一番才发现她在问什么,“哦这个,原本太单调了,我了个绳结,看起来好看些。”
“嗯。”长离放下了腰坠,稍后又道,“谢谢。”
这衣服意外地合身,她想到钟明烛身上那套衣服尺寸似乎也是恰到好处。钟明烛本来是比她矮一些,不过随着年岁增加身量渐长,如今她二人如今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差不多,想来是这宝库主人应该也是差不多身形,所以这些衣服才会如此合适。
换好衣服,她继续坐下休息,钟明烛则是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也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一会儿对架子上的法宝评头论足,一会儿抱怨各大门派不中用,还时不时骂上百里宁卿几句。
“若不是念在那女人被残了的份上,我非得亲自断她的腿!”这句话她足足了有三遍。
多年来长离早就习惯钟明烛的性子,以前她只在对方有事相问时才会开口,现在也没多大变化,不过听到在意处时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大部分时候还是安静地听着。
听到后来,她渐渐觉得有些困了,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时,耳畔忽地传来铿锵的金属碰撞声。
“倒是凑巧了。”钟明烛着捧了什么走过来,一松手,哗啦啦十几把剑掉在长离身前。
她将这宝库里的灵剑都搜罗了过来。
一共十七柄,一半是化神级别的灵剑,她倒像是丢杂物一样,仿佛这些不是难得一见的神兵,而是一堆枯枝。
长离随手握起一把,只觉剑刃上寒气阵阵。
这剑是海底寒铁所铸,只消轻轻一挥,十几丈远的地方就会凝结成霜。她没什么,转而去取另一柄,那却是用赤金造,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单是托着剑身就能感受到自刃上传来的森严剑气。
下一把则是蕴含雷火之息的阔剑。
钟明烛看她提起一把稍一掂量就放下,不一会儿就试完那十七把剑,最后却选了一把最普通的元婴灵剑,不由得好奇道:“我看其他剑都好过这把,难道还藏着什么玄机?”
“不是。”长离解释道,“只是因为我修的剑道,剑气源于自身,所以越是锋利的剑越是容易折损。”
钟明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焚郊没有开刃,这么来,岂不是树枝之类的也都可以?”
“是可以,不过树枝本身太脆弱,维持不了多久。”长离将那柄灵剑收入剑匣,心道这剑大抵也支撑不了多久的,只能回门派后重新炼一柄无刃剑了。
这时钟明烛忽道:“啊,我想到了!”
接着长离就听到她胡乱将好几个架子推开,从墙上取了一物回来。
“这本来应该是装饰用的,给你倒是正好。”
狭长的物体落入手中,长约三尺,是剑的形状,不过剑柄和剑身却是由一整块玉石一样的东西雕琢而成,边缘圆润,没任何棱角,比焚郊都要钝上一些。
其中有隐有灵力流转,但是没有任何符阵法印,不像其他灵剑那样是来自炼炉的法器,通常灵材都需要锤炼后方能激活其中灵力,这剑的灵力却是原本就有的。
“这是什么?”
“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我猜是琅!敝用髦虻馈?br/>
长离没有听过此物,便问:“琅鞘裁矗俊?br/>
“琅枪攀背び诶ヂ匮嘏系囊恢质鳎罄蠢ヂ毓橛谏辖纾厦娴钠娌菀焓抟捕急淮吡耍饪榇蟾攀遣辛粝吕吹陌伞!?br/>
钟明烛的语气与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样,似乎更轻更平和,像隔着一层纱,或者雾气。
昆仑在上界呢,长离心想,她轻轻抚摸着这把琅#父雇蝗淮ゼ敖1路酵蛊鸬耐及福赶该枘×艘槐楹螅志醯谜獠惶袷峭及福袷且桓鲎郑徊还だ氪用挥屑庋奈淖帧?br/>
“这是什么?是什么部落的文字吗?”她指了指那里,她知道有些部族的文字与修真界通行的文字不一样。
“是什么花纹吧。”钟明烛。
她们又待了两天,在长离眼睛恢复后就离开了宝库。
后面那两天,长离运行三清归一功法,将体内的余毒都逼至一处,然后割破血脉将毒血排出,虽然又损耗了些灵力,但体内的毒素倒是都清干净了。
宝库中收藏了不少灵丹妙药,虽然不及那妖兽内丹那样能立刻转化成自身灵力,但只消多调养几天就能恢复如初,功力甚至能再长一层。
进来时那竖井模样的通道不知为何消失了,但是在与宝库相对的地方多了一个暗门。
“大概是那三头蛟死后,此处结界发生了变化的缘故。”钟明烛这样推测,又道,“虽然不清楚那里会藏着什么,但总不能在这里困一辈子,也只能去探一探,我们多心些就好。”
临行前,她挑挑拣拣搜刮了不少东西,长离心想前路难料,便由着她去,自己则只另外捡了把剑当飞剑。
那暗门后是一条狭长往上的通道,行了半日,竟一路畅通无阻,莫是陷阱妖兽,就是连一丝灵力气息都无,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隐约鸟啼声。
“莫非前面是个林子?”钟明烛笑道。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忽地扭曲起来,像是被驱散的迷烟,随后眼前一亮,她二人已不在暗道中。
只见眼前草木繁盛,藤蔓盘错,二人已在黑水岭附近一个密林里。往后看,就只重重叠叠的树影,哪里还有暗道的影子。
钟明烛招出朱明帖在周遭探寻一番,没激出什么埋伏,便笑道:“应该是已经出来了。”
之后两人便御剑往僬侥而去,刚出那林子范围就见十几个修士迎面而来。
他们似乎在找什么,沿途布下搜寻的法阵,飞得很慢,见到有其他人,为首那人停下结印的手势量起她们,忽地脸色一沉,喝道:“杀了她们。”
他一声令下,那十几人立刻不由分使出杀招。
长离握了琅T谑郑色和玉石一样透彻,与她肤色相近,轻轻一划,分出数道剑影将自己和钟明烛护住,之后便听到钟明烛笑道:“这不是南家的狗么,怎么,叶莲溪还没取你们狗命?”
“住口,凌霄君的尊名可是你能唤的?”为首那人面上寒意更甚,“给我割了她的舌头。”
那些人正是南府残存的人,他们奉命在黑水岭一带寻找叶沉舟的下落,找不到的后果就是死,所以搜寻得格外卖力。
他们在不远处的溪边察觉到云中城法器的痕迹,便使出浑身解数一路追寻而来。到此处时,认出了长离,想到正是因为她暗中阻下了好几回对叶沉舟的暗算,间接害他们沦落至斯,便欲杀了她泄愤。惊慌和愤怒到了极处便会失了理智,哪里还想得到长离背后是天一宗和吴回。
“啧啧,狗急跳墙。”钟明烛一点都没露出害怕的样子,还有心情拍手。
那十几人中,三个元婴,剩下的金丹修士加起来差不多是一个元婴修士的水平,双方实力悬殊,长离倒是不惧,只是有钟明烛在,一旦起来,她只有筑基修为,怕是很容易风险,正在思考如何能让钟明烛避远些时,她就听到了钟明烛的传声:
“我回那林子里躲一躲,若是有人来追,一两个金丹期的也不足为惧,剩下的就靠你啦,不过天一宗仁义之名在外,最好不要胡乱伤人性命。”
罢钟明烛就驱剑折回森林,见她逃跑,立刻有几人追了上去,长离挥剑阻住他们去路,余下的人中又有一金丹修士追上去,其他人则呈合围之势包了过来,她想到钟明烛一个两个不足为惧,便不管那人,留心对付起剩下的人。
若是要下杀手,恐怕几下就能分出胜负,但是她惦记着钟明烛的吩咐,心想自己身为天一宗弟子的确不能堕了师门之名,便只使出六成功力与那些人周旋。
钟明烛有朱明帖相助,那金丹修士竟一时追她不上,见她身子一晃就没入密林中,不甘之心顿起,心想若是给这筑基修士逃了岂不是颜面扫地,便也追了进去。
见那人毫不犹豫追上来,钟明烛冷笑道:
真是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