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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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要找的人,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立即拥了上去。

    “她还活着吗?”清脆的嗓音透露出一丝疑惑。

    “还活着吧, 虽半死不活的。”稍低的声音接到。

    “半死不活难道不是死了吗, 不活啊不活。”

    “唔……那就半活不死?”

    “可是, 我只听过半死不活诶,总不能随便改。”

    “可能是因为一半都死了, 所以才不算活着吧。”

    两人叽叽喳喳的, 最后竟讨论起半死不活到底是死还是活的问题。

    女子昏沉沉地躺在一块青岩上,忽然听到零零碎碎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疲惫地睁开眼, 模糊中依稀看到两张凑得极近的脸。

    “你……你们是谁?”她费力地支起身子,稍一动就觉得身子一点力都使不上, 待视线稍稍清晰了一些, 她注意到附近的景象与她昏倒前的截然不同,话中顿时多了几分焦急,“这是哪里?”

    “哎呀,大姐姐醒了。”那黑色的身影拍了拍手,是个穿黑衣的少女, 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 而站在她身边是个红衣少年,也是十三四的模样,两人应该是双胞胎。都长着白白净净的脸庞, 大而明亮的眼睛,看起来可爱伶俐,少年眉毛浓一点, 长相英气一些,身子骨也强壮些,而少女眉毛则淡一些,唇色红润,骨架纤细一些,除此之外两人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我叫玄羽。”那少女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那红衣少年道,“这是我弟弟赤羽。”

    “我是哥哥!”红衣少年立刻反驳道,“我先孵化出来。”

    “谁管你,母亲先产下的是我。”玄羽抬起下巴神气活现道,赤羽不服气地张了张嘴,似乎想与她争辩,却被那女子断。

    “你们……”她本就身子虚弱,听了他们的争执愈发觉得头昏,都没能将他们的话全部听清楚,自己能开口话已极勉强,才了两个字就冷汗直冒,身子倒了下去。

    玄羽和赤羽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糟糕忘了事”的心虚表情,接着一人扶住那女子身子,一人给她服下一颗药丸,然后站远异口同声道:“一个问题,该叫你叶沉舟呢还是叫你阿云姑娘?”之后顿了一下又齐刷刷开口:“啊不对,还有一个,那苦命的鲛人去哪了?”

    很明显,他们在复述某个人的话,以至于后半句不含感情却拖得老长,倒像是在背诵。

    女人皱起眉,那药丸令她精神好了很多,是以将两人的话听得很清楚,连神态语调都一清二楚,听到”鲛人”三个字,她下颚不自觉绷紧,露出异常戒备的模样。她总觉得那副腔调有种熟悉的感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

    见她不话,玄羽和赤羽又交头接耳起来。

    “唉,大姐姐不话怎么办。”玄羽道。

    “可主上也没问完后要怎么办?”赤羽接道。

    “而且我们要怎么称呼她,天下的大姐姐那么多,我喊一句‘大姐姐你在哪’,有一百个人答‘哎我在这’岂不是糟糕?”

    到这两人同时皱起眉,不过一个左眉稍高一些,一个右眉稍高一些,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倒像是镜中投影似的,很快就同时露出笑容,齐声道:“那就叫云姐姐!”

    两人似乎很习惯这样动不动就自顾自把话题岔到别处去。女人却从他们话中抓住了重要的两个字,问道:“你们主上叫什么名字?”

    “啊云姐姐话了,主上叫……”听到女子开口,玄羽一下开心起来,女子正等着她道出主上的身份,却见她话没完就皱起脸露出苦恼的表情,最后踢了一脚赤羽,道,“主上是谁?”

    脆生生的嗓音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在开玩笑。女子一惊,看向赤羽,却见他也露出为难的神色,迟疑道:“主上有那么多名字,张三李四,阿猫阿狗,是谁都行,就是赤羽玄羽,也能是主上的名字。”

    “是玄羽赤羽。”玄羽异常固执于两人的先后顺序,连普通一句话里的先后都不放过,接着继续道,“啊我想想,那就叫张三吧。”

    “嗯,叫张三。”赤羽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又道,“我觉得应该是赤羽玄羽,这样比较通顺。”

    “你放屁!我是姐姐,我是玄羽赤羽就是玄羽赤羽。”

    见那长相可爱的姑娘竟会粗话,女子不禁又是一怔,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要吵起来,知道暂时无法大探出什么,只得将这问题搁置一边。之后见两人虽争执不休,但举止天真浪漫很是讨人喜欢,脑海中不由得勾出某个影子,再念及如今处境,忽地生出一股心灰意冷,之前坚持的事也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她叹了一口气改口道:“我叫慕云,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来救你。”玄羽着挺起胸膛,看起来很得意。

    赤羽则疑道:“大姐姐姓慕?”

    慕云垂下眸子,轻声道:“我没有姓。”

    她是云中城嫡系一脉,体内流着着能开云神宝库的血,但她却不姓叶。其实无论她姓什么,名字叫什么都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不在意。她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记得了,因为是女子,无法修炼阳照经,所以在叶家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直到叶沉舟重伤,需要有人代替出没于人前,那些所谓的家人才想起了她。在修真界,修为高于一切,几乎所有人都怀着长生梦,为此什么都能弃之不顾。

    “哦。”赤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道,“就和我们一样。”

    “是啊是啊,我们也没有姓!”玄羽急急道,“不过主上姓什么都是身外物,只要我们愿意,就是像昊天帝一样姓风也可以,那我就叫风玄羽了。”

    慕云微微一笑,道:“那很好听。”接着又问:“你们要救我,是你们主上的意思?”

    玄羽脆生生道:“是啊,是主上的意思。主上自己是个好人。”

    “天大的好人。”赤羽补充道。

    “我先谢过你们主上了。”慕云叹道,“不过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必劳烦了。”

    她中了陆临那箭,元婴险些当场被击碎,之后吃了云中城的秘药后伤口虽然愈合,但是元婴涣散,灵海枯竭,这些都无药可救,只能靠灵药吊着一口气罢了。

    推开若耶时面具会掉下来,就是因为她已无多余的灵力维持面具上的法印。她一直以叶沉舟的身份与若耶相处,始终不曾露出真面目,这次虽然是意外,不过也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如此执着地赶若耶离开,只是想让她以后不要太过愧疚。

    但心终归会疼。

    相伴百年,数度一起出生入死,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那鲛人的模样刻在了心中最柔软那处。

    毕竟是那么美好的人啊,世间又有几人能忍住不动心?

    之前百般推诿,只因她心知肚明,那人口口声声的喜欢,其实都是对画像上的叶沉舟的。纵然早已一遍一遍告诫自己,可到真正面对时,仍是心痛如绞,几欲咳血。

    一想到若耶离开前茫然的模样,慕云就觉得心口像被生生撕开,恨不能死在那人眼前,好叫她记住自己一辈子,但转念又想:虽然她喜欢的不是我,但她已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怎能以怨报德,更何况她的心肠一直很软,若知道我已活不成了,必定会懊悔一生,她本就无过错,我又是何必苛责。

    “可主上有人能救慕云姐姐。”赤羽疑惑道。

    慕云心一跳,问道:“谁?”

    “我们也不知道。”玄羽摇了摇头,“主上的狐朋狗友很多,好多我们都不认识。”

    “那你们如何救得我?”

    “主上让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玄羽道。

    “什么地方?”

    玄羽和赤羽对视一眼,齐道:“锁星渊,招摇山,扶风林。”

    慕云心一沉。锁星渊毗邻昆吾城和妖之国,在正道人口中是邪佞之地,而招摇山虽位于妖之国,但和昆吾城离得太近,必然也是邪修和妖兽横行的地方。她虽然不喜云中城的做派,但也不想和邪修同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问,心想若他们是邪道门人,我就是死了,也不会与他们一起去。

    “我们是什么人?”玄羽反倒去问赤羽,稍后就自言自语道,“我们应该不是人?”

    接着慕云就见到两团光罩住那两人,随后两只山雀自光中飞出,一黑一红,绕着她飞了一圈,最后一左一右停在她肩头。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们会叫玄羽和赤羽,那竟是两个妖修,稍后她就觉得身子一轻,身下多了一架车,载着她腾空而起。

    玄羽和赤羽竟不由分就把她带走了。

    车飞得很快,她身子虚弱,很快就觉得冷,下一瞬身上多了条毯子,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戏兽图。

    “这是主上亲手绣的。”玄羽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道,“可好看啦。”

    “这车也是主上亲自造的。”赤羽也跟着道,他的声音相对沉稳些,但炫耀之意还是很明显。

    “不过我其实有点在意,主上这样会不会太不学无术了?”玄羽又蹦出新的问题。

    之后两只山雀就开始讨论起不学无术是什么来,声音洒落了一地,倒是稍稍驱走了黑夜的孤寂。

    他们离开后,那处结界仍维持着效力,将一切都阻隔于外,又过了三天三夜,忽地被一股潮水般的力量破开。

    绿衣女子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张符纸,焦急不已地四处张望起来。

    是若耶,她离开洞穴后在外徘徊许久,又是气恼又是伤心,气气恼慕云将她当傻子一样欺骗,又伤心自己一腔痴心付错了人。待渐渐冷静下来,便觉自己这样离开终是不妥。

    阿云还有伤在身,还是因为救我所致,我怎么能丢下她跑了。想到这个,她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急忙折回那洞穴,就发现慕云不见所踪。

    她当下心急如焚,疯了似的在黑水岭一带搜寻慕云,后来遇到一队狼狈不堪的修士,认出他们是南溟手下,立即前去逼问慕云下落。

    原来那些人之前已被长离教训了一顿,再见她更是犹如惊弓之鸟,马上就道出他们原先推断的叶沉舟藏身之处,她赶去了那里,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留有传送阵的气息。这时一只青鸾忽地朝她冲过来,她接住后发现是符纸所化,上面担心慕云被伪君子们发现所以已将其带去安全处,上面还留下了引导的路线。她循着路线而去,在黑水岭里没头苍蝇一样绕了三天,觉得那符纸不定是在捉弄她,但又不敢轻易放弃,直到发觉这里的结界,结果竟又是竹篮水一场空。

    这里残留有阿云的气息,若耶心想,她之前必然在此处待过,只不过又被带走了。她环视了一圈,在一块青岩上发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符纸,上面留有一个地名,还有弯曲复杂的路线。

    显然和之前的青鸾是自同一人之手,最新那张最后还留了一句:爱来就来,不想来就滚,有缘的话,到时候不定能在东海见到你情人的脑袋。

    阿云不是我情人,一个古怪的声音在心中道,接着又被另一个声音盖过: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不就是一张脸,你都了不管叶沉舟长什么模样都会喜欢。现在不过是改了个名字换了张脸罢了。

    可你喜欢的不是云中城少主吗?之前那声音又如此道,只不过稍微轻了一些。

    她摇了摇头,试图令乱糟糟的脑袋清醒一些,最后烦躁地一跺脚,扫了一眼上面的路线,然后将符纸收入储物戒,很快消失在云中。

    虽然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但不管怎样——她抿了抿唇,面上露出倔强的神色——阿云是为了救我才受了伤,才会被那人掳走,我不能放任不管。

    长离和钟明烛回到僬侥的第十天,之前在黑水岭受伤的天一宗弟子渐渐恢复了,龙田鲤,木丹心,云逸三人前往合虚之山赴约,风海楼则留在僬侥处理后续事项。

    他一直在外寻找与那结界连同的水源,察觉结界有变才匆匆赶回,抵达僬侥时大部分事情已尘埃落定。不过因为云逸在黑水岭受了伤,所以杂七杂八的事就全部移交到他手里,他反而比之前更忙了。

    丁灵云还陪着他哥哥,听丁灵风执意要带她回云中城,在外不安全,尤其是在南司楚悄无声息就死了的时候。

    南溟见过南司楚后不久,南司楚就死了,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为了防止南溟抢人,他进去看南司楚时,身上的法器都被搜走了,还被刻下了限制修为的法印。可是南溟离开后第三天,看守的人就发现南司楚已经死在屋中,仙骨尽断,心脉俱毁,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这南溟也真的下得了手。”钟明烛听闻南司楚的死讯后,一点都不意外,虽然摇了摇头做出惋惜状态,但怎么看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知道是南溟?”风海楼奇道,“他那时做不到。”

    “他下手,又不一定要亲自下手,毕竟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钟明烛冲她眨了眨眼,“南溟搞砸了,他主子可饶不了他。多半是耍了别的花招吧。”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钟明烛仍是笑:“风师兄你难道就一无所知吗?”

    “咳……”风海楼干咳一声,不话了,这云中城的种种,他身为天一宗下任宗主,当然多少都有所眼见耳闻,他心想这师妹聪明伶俐,在僬侥看了这么一场闹剧,猜出些什么也正常,之后又告诫道,“此事无关我天一宗,钟师妹在外人前切记慎言慎行。”

    “我自有分寸。”钟明烛点了点头,之后却懒洋洋了个哈欠,看起来也不像是听进去了的模样,风海楼只得苦笑。

    这十天,长离鲜少离开屋子,就算离开屋子也是去寻木丹心和龙田鲤谈论功法心得。风海楼本以为没长离看着,钟明烛指不定会惹出点是非来,所以格外留心,谁料那顽劣的钟师妹竟也安分守己地整日待屋子里,他放心不下去瞧了一眼,发现钟明烛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如此聚精会神,看起来竟有几分长离练功时的模样。

    莫非是处得久了,也沾染上了几分师叔的安静?风海楼这么想着,颇为欣慰。

    云逸等人离开的第三天,经过几次彻查后确认黑水岭再无妖兽气息,风海楼看没别的要紧事了,就让长离和钟明烛先回云浮山。

    “妖兽之祸已平,下山弟子是时候回师门了,这次程师叔也会和你们一起回去。”

    原来是龙田鲤担心长离身子没好透,合虚之山一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所以特地吩咐程寻让他回门派负责调理丹药。钟明烛听后笑道:“太师叔倒是很挂心,就不知程师伯是什么脸色了,到时候就怕师父要和我一起面壁思过了。”

    风海楼只能假装没听到。

    “来风师兄可程师伯和我师父之间到底结了什么过节?”钟明烛对此一直很好奇。

    风海楼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在我入门时候,程师叔就已经待在僬侥了,也不曾听师父提起过。”

    “如果我直接去问程师伯,他会生气吗?”

    “我劝你最好不要。”

    “我觉得他多半会黑着脸,训斥道‘与其考虑这些无用的,不如去练功’。”钟明烛学着程寻的模样,板起脸,压低嗓音,还真学得有模有样。

    风海楼险些被她逗笑,但一想自己的指责,还是不厌其烦地道:“钟师妹,还望切记,慎行慎言。”

    心中则道:希望回云浮山后,这两人能少见几面,免得徒生事端。

    待要离开那天,钟明烛一大早就起来,踏入院中就见到长离跪坐在院子一角,俯下身出神地看着什么。

    她第一反应是揉了揉眼睛。

    任何人做这个都不会令人觉得奇怪,除了长离。她不是站得笔直如松,就是坐得端正如钟,就是受伤时候,只要身子允许,脊背都是挺得笔直的。此时她却弯下了腰,一动不动盯着那角落。

    “你在做什么?”钟明烛走过去,好奇地问道。

    长离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面上没什么情绪,但大概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这里有一朵花。” 她点了点那角落轻声道,不等钟明烛接话,她又自言自语道,“天台峰上应该有很多花,但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