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众所周知, 上古飞仙者成百上千, 于他们而言, 羽化登仙只是第一重罢了, 及九重者吞日月凝江海无往不利,而诸位天赋才华绝不亚于古人, 却举步维艰, 连这第一重都难以企及。”待众人心绪渐宁,羽渊仙子便继续道,“只因三界分辟后此界灵气匮乏之故。”
听她谈及此事, 众人心中难平之意骤起,更有人面上已浮现出愤慨之色。
数万年前的浩劫已是传, 信或不信都在于自身, 羽渊仙子此番言论勾起了大部分人的遗憾与不甘,他们此时能想到的只有自己如何苦苦求索而境界难破,又有几人会去想,昊天此举乃是为了拯救苍生呢。
哪怕是再淡泊的人,也免不了受到这番话的影响。
“然。”羽渊仙子声音一变, “我寻访百年, 终得天道垂帘,授我以渔,此名为——”
细微的声响顿时止住, 一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神女峰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等待着羽渊仙子接下来的话。
她也不负众望, 缓缓道出那三个字:“飞仙台。”
“飞仙台?”好几人异口同声疑道。
“诸位可知须弥之海,那里的灵力是外界的十倍乃至百倍,里面有一处,灵力更是远超别处,将其余地方的灵力加起来也不过与之相当。”
“真有那种地方?”又有人问。
羽渊仙子微微一笑道:“诸位可还记得昔年水镜真人飞升之事?”
陆临面色微微一变,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飞快地朝天一宗所在的位置一瞥。只见木丹心和龙田鲤互看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而吴回则是面色不改,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
“我所言那灵力最为充裕的一点便是水镜真人当年悟道之处。”羽渊仙子顿了顿,环视众人模样,继而道,“只不过那点会随弥虚之海内灵力流动而不断变换位置,即便能找到那里,还不及调息运功那处灵力就飘忽至别处。”
有一白发老翁焦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那是九幽城郁奉行,其执掌的连山司乃天下药门之首。
“笨,羽渊仙子之前都了飞仙台三个字,想必这就是关键。”有人插嘴道,是个眉眼英气的女子,桑虞山连城派的戚沐,她刚及化神境界,就不把郁奉行这个元婴末期放在眼里了,奚落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郁奉行怒视了她一眼,但实力悬殊,只得忍下,继续问道:“敢问仙子,这飞仙台是何物?”
羽渊却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扬手,招出一个方形的鼎置于面前,直言道:“此事牵涉天道之玄机,只要诸位歃血结契,我必知无不言。”又道:“若有人不愿,即刻下山便可,我定不阻拦。”
“仙子欲结何契?”问话的神霄宗李如常,他年纪和云逸差不多,也到了元婴末快要突破的时候。
“死契。”羽渊毫不犹豫道,“定下契约后,双方皆不得行不利大道之事,不得擅自走漏消息,结为联盟共进共退,违者不得善终。”
听她竟想用死契结盟,众人又是一惊。
死契是除却天道契外效力最深的一种契约,需得以双方精血定盟,法印直接在仙骨上,除非一方身死道消或仙骨全毁,否则永不解除。一些门派行机密之事时,未免有人泄露消息,往往会要求参与者结下死契。毁约者会遭誓约反噬,重者死轻者残,无一能脱逃。
“死契不死不灭,仙子只‘飞仙台’三字就要我们与你定盟,岂不叫人为难?”郁奉行如此道,引来一片附和。
羽渊却道:“我知口无凭必定无人愿信,然事关重大,我不敢轻慢,是以之前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之后只见十四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正是前些日子提早前来神女峰的人,其中十三个是化神后期大能,还有一个是荒连剑宗的传人。
看到姬千承,陆临面上浮现出几分古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这十三人诸位想必都认识。”羽渊道,“他们都已与我定下盟约。”
众人一片哗然,在场一百多人,倒有一半以上是那十三化神末高手的后辈。看他们面向无异,有人试探性看向吴回,剩下的人中以他修为最高,看来是想让他探一探那些人是否有问题。吴回明白他们什么意思,只见他忽地移至那些人跟前,一一审视而过,最后摇了摇头。
看来是没问题了。
“你们意下如何?”羽渊仙子问道,“难道你们愿意这样困顿一世,一无所获吗?”
那十三人纷纷传音于自己的后辈门人,告诉他们万事无虞,这时姬千承大声道:“我以荒连剑宗大荒剑谱之名立誓,羽渊仙子所言非虚,然大道一事,前途之难远超想象,结契只为众人一体一心,杜绝隐患,否则若因枝节之事耽误个几百几千年,你们可等得起?”
他话音一落,许多人都暗暗商谈起来,荒连剑宗如今虽颓势,但弱于人的是门人而非那大荒剑谱,曾有人戏言若那上古剑谱落在吴回手里,如今洞虚修士就是四个了。
荒连剑宗后人敢以大荒剑谱立誓,还有那些化神后期大能支持,羽渊仙子恐怕真的是窥得了天机——许多人心中都转过如此的念头。
许久之后,有人缓步走过去,是隐居五湖的一个散人周游,他笑道:“我穷极一生,只为求得大道,有次良机,就是能看上一看,也是生而有幸了。”
“好。”羽渊赞许地笑了笑,率先将手放在了鼎上,念道,“吾于此立誓,知晓玄机后绝不泄密,绝不行有违大计之事,绝不私吞机密,与契者合心协力,共谋大道。”
周游在她的示意下割破手指,将手放在鼎上,念出同样一段话,下一瞬便有一线殷红自鼎中飞出,缠住他二人手腕,很快没入其中,各自腕间都多了一个鲜红的印记,那便是结契的凭证。
众人见结契之经过,纷纷心想羽渊仙子既然敢这么,定然是有所发觉,否则第一个横死的就是她自己,这般考量之下,原本的迟疑渐渐散去。很快又有人陆续前去,如法炮制,手上都多了一个印记,而羽渊的则都在同一处,所以看起来始终只有一个,也亏了她修为深厚,才能同时与那么多人结契。
大概是正道之人比较看重声望仍有所忌惮,所以第二批上去的那几个都是邪修。
墨沉香也在场,她站在杜玄则身后,看着那些邪修一个接一个与羽渊仙子定盟,而正道修士皆作视而不见的样子,面上露出疑惑之意渐浓。
她认出其中有一个名为霍成,臭名昭著已久,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最喜好拿资质优秀的低阶修士当炼炉提升修为。
若和羽渊仙子结契,那岂不是要和这种人同伍?
正当迟疑时,她却听到杜玄则传音催她前去:“香儿,还记得我当时如何与你的吗?还不快去。”
她想起那时杜玄则的,忍得了一时,方能有所大成。
可这难道仅仅是轻描淡写“忍一时”三个字就能撇清的吗?陆离未伤害太上七玄宫,但因为她是邪修,所以正道宗门就围而攻之,为什么现在又不一样了?
“香儿!”杜玄则语气徒然严厉起来,“这可是大道!”
这时,突然传来一道不卑不吭的声音,与此起彼伏的感激截然不同:“多谢羽渊仙子相邀,宗门事务繁忙,实不能再缓,天一宗云逸就此别过。”
云逸一拱手,便想离开。他为宗主,三大长老虽在长离一事上有诸多破例,但那些终究只是本门私事,若事关天一宗整体,便只有他能做决断。
羽渊仙子似是没料到他会拒绝,语气微沉,道:“云宗主可是想清楚了?难道破界飞升不比门派之间的龃龉嫌隙更重要吗?”
“师门清规戒律,云某不敢违。”云逸声音温和,却散发着不容退让的气势。
“会坏什么清规戒律?”羽渊问道。
“行正道,诛宵。”云逸朗声道,这六字一出,余下正道门派皆是面色一变。
“可我听当年五灵门主持围杀陆离一事,你天一宗拒不出面,又何来诛宵一?”
“暗中伤人非君子所为。”云逸笑了笑,“再者,当年的事,若细究起来,公道在何处实难论断,还是就让它过去吧。”
他虽然的是实难论断,但如果真的追究起来,其实是五灵门等人颜面扫地。陆离恶名主要来源于当初众多门派围剿昆吾城一战,当时陆离杀了不少正道门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是以被冠上了恶名,只是昆吾城一战各自为利,哪有什么黑白正邪,陆离手段残暴不是好人,觊觎昆吾城的修士也不是善类,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一宗又何必去蹚浑水。
杜玄则脸色都青了。
羽渊又问:“你可问过身后三位大长老的意思?”
“云某既已决心要走,自然是已告知三位大长老。”云逸道,“三位大长老修炼为重,若想和仙子结盟,云某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这时有什么人插嘴想骂他不识好歹,却见一道剑光飞去,至他眉心处停下,他哪里还敢多什么。
是吴回,他只了三个字:“我们走。”
话音未落,那袭玄袍已不见踪影,木丹心和龙田鲤朝羽渊仙子一拱手,便前后护着云逸离开了。
云逸一起头,又有几个正道门派掌门起身告退,之后还陆续走了几个邪修,他们的理由就简单多了:死契,不结。
比如郁奉为附近,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她嘀咕了一句:“道侣还能散盟,死契这辈子都解不了,也太麻烦了。”就消失了。
在她开口前,甚至没人发觉那里还有个人。
“香儿!”杜玄则又厉声催促起来,稍后他就听到一声压抑的道歉,再去找墨沉香,却发现她竟悄悄离开了神女峰。
“不成器的东西!”他怒道,狠狠一挥手,当即激起一阵烟尘弥散。
陆临一直在注意天一宗的人,注意到他们全部离场,冷笑了声,走到了羽渊仙子面前,却没有去碰触那口鼎,只道:“若仙子日后需赤金等物,昆吾愿尽绵薄之力,其余的,就免了吧。”
罢也扬长而去。
此时在场大半邪修已与羽渊仙子定盟,而没走的正道弟子则在犹豫,心中实则蠢蠢欲动,毕竟飞升的诱惑太大,但他们碍于颜面,谁都不好意思当第一个。杜玄则本想指使墨沉香头,谁料那素来听话的弟子竟第一次起了忤逆之心,他气极,又不好丢下这里的事去追,思量再三,心道若我此时出头,岂不是坐实了云逸那子暗地里的嘲讽,可他早就跟随羽渊仙子左右,断然不可能在这关头反悔,正当他犹豫时,却见一清瘦的布衣男子行至羽渊仙子面前。
却是云中城叶莲溪,原本城主和少主都收到了传帖,但因为种种变故无法前来,是以云中城只有凌霄君叶莲溪一人出现。
凌霄二字源于他曾在凌霄峡悟道,旁人尊他风骨便称他为凌霄君。他和千面偃那些事尚未暴露,是以在这里大部分人眼中,叶莲溪仍是那个清正廉洁之名远扬的君子。
谁都没有料到他会当第一个,只见那张清瘦的脸上异常严肃,他朗声对羽渊仙子道:“得大道为某毕生心愿,仙子既有明路可指点,某自当尽力。但是——”他话锋一转,“某只与仙子结契,求此界大道,至于他人,某不与其为伍,仙子意下如何?”
他的意思就是就算结盟只和羽渊仙子一人,要和邪修撇开关系,日后若是在别处遇到邪修作恶,还是要替天行道的,叶莲溪在人前道貌岸然,此时这番慷慨陈词倒也是和一贯言行相符了。
“大道为重,到时候有了飞仙台,又何必去寻他法提升修为,况且,我一向不参与势力之争,只求无人损大计,其他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事。”羽渊仙子如此。
言下之意,有了飞仙台,邪修那些旁门左道的修炼法子就没什么用处了,又不会插手势力之争,所以虽然没明,但实际上是认可了叶莲溪。
“好。”叶莲溪点了点头,装出甚是欣慰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鼎中。
见云中城凌霄君如此,其余观望的正道门人纷纷松了口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只协助羽渊仙子而不和邪道为伍云云,将那死契的血印刻到了自己手上。
待剩下的所有人都定下盟约,羽渊仙子一挥手撤了那口鼎,才道:“盟约定,不死不灭,既无需担心各位走漏消息,那我就不隐瞒了。”
原来所谓飞仙台,便是在须弥之海中建一座高台,高万丈,可容数百人,将水镜真人参悟那一处的灵力引导入高台,在飞仙台上参悟,进展为外界的数万倍。
有人疑道:“可就算进展是数万倍,洞虚大乘二重境界所需的灵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炼化,再者,虽然须弥之海内灵气充沛,也不可能供上百人渡劫吧?”
数万年来,隔几千年才有一个修士能渡劫飞升,渡劫时两界屏障破除,那时上界会有部分灵力流入下界,使那处变成宝地,但终归是被飞升修士带走的灵力更多,是以下界灵力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匮乏,如今就算把下界灵力全部掏空,也不可能满足上百飞升修士所需。
羽渊道:“这我自然想过,我曾三次进入须弥之海,最终得偿所愿,知道当年九凝山为何会降下异象,你们都已知道水镜真人悟道之处灵气最为充沛,可有谁知道那里为什么会灵气最充沛吗?”
她语调稍缓了一下,便立刻有几人急不可耐抢道:“为何!”
“因为那是两界相交之处,两千年前,二界的屏障不知为何被破,灵气奔涌而下,在九凝山头形成须弥之海。”这次她没有停顿,没有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滔滔不绝将一切倾倒而出,“上一次须弥之海开启时,我寻到水镜真人悟道处,在附近寻得一物。”随着她的声音,一团朦胧的剑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便是此物!”
她的话,像一声惊雷,除却早就知晓的十几人外,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仔细量着那团剑影,只觉玄妙无比,再多看几眼就要想迷失在其中一样。
只听姬千承朗声道:“先祖曾误入秘境,于玉璧上观得古人舞剑之姿,又得上古大荒剑谱,大荒剑谱上记载了天帝退万邪之法,先祖习此剑谱,再观剑影,终有所感悟,得以大成。而此剑影能破先祖之无名铁剑,只可能为天道之物。欲挽救此界劣势,唯有依仗天道!此剑影便是——”
羽渊仙子的声音适时插入,与他激动的嗓音合到一处,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天道剑势!”
昔年昊天以剑辟三界破天道之祸,因为承天道,能划破虚空,分生死轮回,那剑便被后世称为天道剑势。
其后又有剑修在合虚之山附近的迷境观得玉壁剑影并觅得天帝之大荒剑谱,功法突飞猛进终渡劫登仙,那剑仙自云只悟剑影之二三,便可有如此威力,剑影必为天道剑势之余威。
那是天帝之剑,是破界之剑,今世之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而羽渊仙子如今竟得到了剑影,也难怪她有底气要求结死契。
见众人鸦雀无声,羽渊仙子又朗声道:“我无从探寻上界发生了什么,只能猜两千年那事与这剑影有关,既被我寻得,想来是天意,赐予此界重兴之法。”
“仙子是想破二界屏障?”有人问道,是叶莲溪,和旁人比,他看起来还是很冷静,只有语气中有一丝微的颤抖。
“这倒不是,我无昊天帝的通天之能,如何能改变三界局势?”
“那仙子的算是?”叶莲溪继续问道。
“我虽无法破两界屏障,但能以天道剑势引上界灵力流入飞仙台,那是灵力源源不绝,莫是上百修士,就是像几万年前一样,就是几百几千人也未尝不可。至那时,登仙不过是一重境界罢了。”
而后,无穷无尽,上可诛神,再上甚至能与天道比肩。
她完后,一时无人话,一点声音都无,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角落传来一声狂喜的呼叫,像是一声号令,愈来愈多的高呼涌现。那些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修士,此时都像是将这么多年的修为抛得一干二净似的,好不掩饰欣喜欲狂的情绪,有几个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像是一场闹剧,又像是盛宴中的狂欢。
待喧嚣渐渐平息,羽渊仙子又道:“这些还都只是子虚乌有的空谈,若想要实现,还有两件事要做。”
这令那些人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也激起了他们的斗志,有人立即道:“什么事?莫是两件,就是几百件我们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羽渊仙子看着他们,勾起嘴角,她看起来还是如此云淡风轻。
但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她眼底一样跳动着火苗,甚至比那些人更狂热。
那两件事是筑飞仙台以及——炼剑。
炼天道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