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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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僬侥城, 天一宗住处, 一切如常, 风海楼知道长离和钟明烛出门了, 以为她们就在城中转悠,所以没有多理会, 之前积累的一堆文书好不容易整理的差不多了, 他看天色正好,心中也起了出门走一走的念头,只是这想法还没来得及在心头转上几圈, 就被门人送来的信驱走了。

    他看了眼信上的署名,心里苦笑道:果然偷不了半点清闲。之后便往黎央休息的院走去。

    “黎央姑娘, 这是你的信。”他匆匆迈入黎央休息的院, 发现她恰好在院中,便将信递了过去,“我今早收到的。”

    “多谢。”黎央接过信函,发现是从涿光山来的,她苏醒后就送了封信回涿光山, 交代了柳寒烟和重霄剑的去向, 涿光山与僬侥路途遥远,是以今天她才收到回信,她看过信后开口道, “族中已派人前来僬侥接我回去,因重霄剑事关重大,到时可能需与贵宗细谈, 不知是否会唐突?”

    “我本就有此意,何来唐突。”风海楼道,“况且柳师姐是鄙宗门徒,不管怎样,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

    “那有劳公子了。”

    “不敢当,这是分内之事。”风海楼摆了摆手,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显出犹豫之意。

    因为柳寒烟,黎央原本一直对天一宗心存芥蒂,但在疗伤的这些时日,天一宗以上宾之礼待她,于柳寒烟无丝毫偏袒,坦言必会彻查绝不姑息,尽显大派风度,是以现在她对天一宗倒是多了几分好感。她见风海楼送完信后仍是没走,猜想他可能还有其他事想问,只是耽于礼节,不知该怎么才好,于是她主动问道:“公子若有什么疑惑,但无妨。只要不涉及族中机密,我一定据实以告。”

    “呵呵,既然黎央姑娘如此了,我便不拖沓了。”风海楼感激地笑了笑,“之前听师叔和钟师妹了事情经过,其中有一事我有些在意。”

    “何事?”

    “关于当年在涿光山救走柳师姐的神秘高手。”

    风海楼回僬侥后,从钟明烛处得知了这些,两人就此讨论过一番,都觉得整个事件里最可疑的就是那个人了。

    涿光山火正一族世代隐居,住处必定极其隐秘。再者,现今连知晓天帝火官的人都不多了,朔原又鲜少有修士前去,以柳寒烟的资历,没可能凭一己之力找到重霄剑,她多半也是受人指使。指使她的那人,非但知道连火正一族传人都不太清楚的事,还能混进涿光山救走柳寒烟,后来又帮她对付长离。

    风海楼多少知道柳寒烟的心事,觉得她被重霄剑勾起了心魔,所以才会想要除去师叔。但是却不知道那个人为何要与长离为敌。他心想:师叔此前从未下山走动,要结怨,也只有千面偃一人,但那人显然不是千面偃。

    柳寒烟前往须弥之海时,千面偃正在天一宗滋事,后来又被百里宁卿困住,除非他能另外变出一个自己,不然绝无可能出现在涿光山。

    而且那人还将黑水岭的大量妖兽都引了过去,风海楼在黑水岭一带没有察觉妖窟就在附近,就是因为有人将大半妖兽引开了,后来天一宗派人调查过,确认长离与柳寒烟交手处的妖兽尸骸都是来自黑水岭,最奇怪的是没多久就有人偷偷将谷中的残骸清理了,像是生怕被人发觉什么似的,当时云逸不在,前去的天一宗弟子也没能查出更多线索。

    一个柳寒烟还不够,还找来那么多妖兽,那人像是一定要至长离于死地似的,风海楼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谷中妖兽皆是万剑穿身而亡,事后长离也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道自己看重霄剑的邪气使妖兽癫狂便想去将剑带走,但是重霄剑上剑气肆虐,她单是去握住剑柄就耗尽了全部精力,等回过神,置身之处已是血海,她自己身上也是多处剑伤,想来那斩杀妖兽的剑气应是来自重霄剑。

    长离还她才抓住重霄剑,那剑就被人夺走,只是半途却被柳寒烟劫了去。

    柳寒烟和重霄剑一起没入地底,终是无人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风海楼和钟明烛商讨半天,始终猜不透那人是何意图。

    听完风海楼的疑惑,黎央思考了一会儿,道:“若是妖兽,可能是那人想以血祭剑,但是……”她声音中透出迟疑,“为何要与长离仙子为难,这我也想不透。”

    “师叔初下山就险遭不测,也不知是谁,用心这般险恶。”风海楼叹道。

    那么多妖兽,长离不过元婴修为哪里能敌得过,若无变故,下场必然是被活活分食。

    “会不会是……”黎央面上迟疑之色更重了,“想借长离仙子引出柳寒烟的心魔?”

    风海楼沉吟片刻,点头道:“这倒也有可能。”

    柳寒烟嫉恨长离,见到她后激发心底杀意,正好有助于提炼重霄剑的邪气。

    不知为何,见他有认同之意,黎央似乎松了一口气。

    “来,涿光山可曾有外人出没?”风海楼又问,“若是有,很可能与那人有关。”

    “我印象里没有,我们住的地方很隐蔽,若无族人指引,无人能寻到,已经有几千年没有外人来过了。若是有,我们也不会这般束手无策了。”

    “几千年啊……”风海楼皱了皱眉,“那可曾有人私自离开过?”

    “离开?”黎央一愣,过了好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这倒是有过,而且不止一个。”

    原来差不多就在两千年前时,族中祭祀察天有异动,当时族长的长子认为那是无需再困守涿光山的预兆,和族长大闹了一场后,偷偷带着一批憧憬外界的年轻修士离开了。

    “你觉得那人是他们中的一个?”黎央问完后立刻摇了摇头,“不对,这不太可能。”

    “为何?”

    “先人以天道立誓时代护剑,否则不得善终,已经过了那么久,族里的长辈都他们定是已经死在朔原了。就算留有后人,也活不了多久,哪里能有那么深厚的修为。”

    “唉,也是。”风海楼这样,心里却寻思道:那些人不一定能有能力,但不定求了他人当帮手。

    他觉得妖兽作乱的始作俑者不定就是那人,为了祭剑或者其他目的,只不过如今妖窟消失,就算想要揪出那人也不知该从何寻起。思及此处,他心头不禁愁云阵阵。

    程凌受伤后他曾卜了一卦,卦象迷离,凶吉难料。

    黑水岭之事虽然还留有不少疑点——比如那是何人布置,比如陆临为何要抓走千面偃,再比如最初百里宁卿为何会盯上长离,至于云中城那堆糊涂账更是算都算不清。可对于天一宗来,妖兽消失,这事便算是告一段落。然而前几日风海楼心血来潮又卜了卦,卦象竟和之前差不多。

    黑水岭妖兽之乱,怕只是开端罢了。

    以后,必然风云诡测啊。

    湖畔,长离和钟明烛两人边饮酒吃鱼,边随意谈些什么,长离自然是不会找什么话题,但有钟明烛在,她大多数时候都只要听着就可以了。

    两人先是谈论了些凡间吃食,稍后又聊起这湖光与桃花,最后一起猜起玉壁上舞剑之人和昊天的关系来。

    那是个凡人,但留下的剑影却被那剑仙断言是天道剑势,所谓故友只是后人的猜测,同样也有很多人觉得是那剑仙看错了,那舞剑之人不是神就是仙,凡人怎么可能如此了得。

    “也许是昊天的弟子。”长离道,但稍有又觉奇怪,“若有那人有这般深厚的修为,为何还是凡人?”

    “也许是后世传错了吧。”钟明烛道,很快又若有所思地开口,“不过我听好像有人生来就不能修炼,纵是天赋卓绝都无法汲灵力为己用。”

    “为何?”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很多法,我见过两种,一种是女娲大神造人时最初用的是五色石,后来五色石耗尽,但地上生灵不足,她只能改用黄泥,而那些黄泥未得灵气孕育,所以无法修炼,他们的后代亦是如此。”她顿了顿,又道,“还有种法则和上古战争有关,据盘古大神死去后四肢化作四极的高山,撑住了天,但后世战乱中曾有仙人撞断了其中一座山,导致天地险些重新合拢,后来那一族所有人都被抽去仙骨、焚毁灵海,再无缘修仙,那咒印刻入了血脉,所以其后人同样无法脱离凡人之身。”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些?”

    “当然是玄门心法,野史杂记,怪谈传奇,以及道听途。”前几个字钟明烛还在故作深沉,到后来就开始笑个不停,“凡间有书人,修真界也有数不胜数的‘传言道’啊。”

    长离看着她张扬的笑颜,轻道:“也是。”

    “不过话回来,我倒不觉得那是昊天的弟子。”钟明烛笑够后懒洋洋摆了摆手,“昊天得到帝剑前,可是险些败给重霄的,封印重霄后紧接着就分辟三界,哪里会有什么时间去收徒,我倒是觉得玉壁上那人舞剑在前,昊天得帝剑承天道剑势在后。”

    “你的意思是……”长离思忖了一会儿,“天道剑势并非昊天所创?”

    “到底,天道剑势也只不过是后世的名字罢了。你曾过,剑术境界与修为其实并无关系,这样的话,那人即使真的是凡人,剑术臻入化境后,通天道也未尝不可。”

    天道为万物之理,哪怕是神,亦只是万物之一罢了。

    “你觉得那人是谁?”

    “可能是知己吧。”钟明烛答道,而后忽地露出促狭的表情,笑道,“不定啊,还是红颜知己。”

    在野史杂谈里,放浪形骸、声色犬马的神可是有一大把,至于到底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那些都已是湮灭在尘中的往事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然后是月亮升起,星辰闪耀。

    盘子已经空了,长离喝了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染上墨色的湖面道:“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钟明烛应道,眼底一抹暗色一闪而过,“该回云浮山了,希望那传送阵别再出什么问题了。”

    在同样的月色下,距僬侥城外五十多里处,碧纹白袍的青年正心急火燎地向僬侥赶去,他气色不佳,身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却无暇停下好好疗伤,恨不得能立刻移动到僬侥城中。

    那青年正是江临照,他得知叶沉舟失踪的消息后,就开始四处搜寻线索,结果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他觉此事重大,只得暂时放弃寻找叶沉舟,转而赶回僬侥。

    必须要赶在他们前,他心中不住道。

    忽地,一阵劲力扫来,来自他身后,他当即划手诀张开结界,巨大的灵力冲撞在四下激起狂风阵阵,察觉到袭击者不止一个,而且实力深厚,他心底顿时一片冰凉,不敢有任何迟疑,将大量灵力灌入飞剑,愈发快速地往前冲去。

    他还不到七百岁,修为已不亚于云逸等元婴后期宗门之主,全力之下,足下的飞剑当即化作白虹,一眨眼就行了数里。就在他以为已脱出险地时,突然觉得飞剑一重,像是撞上了无形的网。

    灰衣女人鬼魅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她手一握,霎时有万道银光在月下一闪,一端在她手上,另一端则缠住了江临照的剑以及他的人。

    江临照大惊道:“天罗地网?你是背阴山森罗殿的人?”

    背阴山,号称纯阴无阳之地,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没有人知道背阴山在哪里,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背阴山的森罗殿在哪里。

    但它又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据修炼森罗殿独门功法的修士进展极快,但是需定期吞噬魂魄,还需耗费大量灵石,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森罗殿就开始接杀人的生意。

    只要奉上足够的灵石,森罗殿就能除去任何你想除掉的人。曾有人争论过森罗殿的修士能不能除掉化神高手,只是最终没人得到答案,因为暂时还没有任何势力能负担得起除去一个化神修士需要的灵石。

    江临照认出那些银线就是森罗殿的独门功法天罗地网,他一动,身上马上出现了丝丝血线。

    “江城主,知道的很多。”那女人平静地看着他。

    好像他已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