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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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离和江临照离开后, 程寻便盯着自己的名牒出了神, 钟明烛见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想交代的, 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她往床上一趟, 揉了揉眼睛,还了个哈欠, 哪里有大敌当头的样子, 倒和那些来参拜的客人有些像。

    风和日丽,出来求个签祈个福,顺便浏览山水风光, 好不惬意。

    只是她的惬意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她就一骨碌坐了起来, 拎起枕头看了又看, 然后叹道:“真是太硬了。”着她瞥了眼窗外,算着时日,忽地“啊”了一声,还懊恼地捶了捶下那枕头,口中道:“忘了喝桂花酿了。”

    如果程寻知道她现在计较的竟是这些, 非得被她气死不可。

    又过了一会儿, 一只纸鹤慢悠悠从窗外飘入,落入她掌心,转瞬就化作了一团火, 没入了皮肤,她眯了眯眼,咧嘴笑了起来。

    “来得还不算慢。”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 都透露出愉快的情绪,只是这份愉快,听在其他人耳中,就会转化为战栗。

    她从床上跳下来,轻笑了一声,手指一弹,那硬邦邦的枕头转瞬就被扯碎,随手将残留在手中的碎片往后一抛,她便算推开门算离开。

    谁料才走了两步就被程寻喊住:“你要去哪?”

    程寻神色匆忙,看起来也是要出门的模样。

    “到处走走,反正留着也无事可做。”她回头懒洋洋道,丝毫不掩饰面上的讥诮之意。

    “你!”程寻瞪了她一眼,那模样与以前要教训她时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将那些斥责出口,而是摇了摇头,面露倦色,走到钟明烛身前,挥手在她身上留下一个法印。

    钟明烛应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笑容一僵,疑道:“这是?”

    “去人多的地方避一避吧,你修为尚浅,他们应该找不到你。”程寻又取了几枚灵符给她,“真被发现了,这些也许能拖延几刻。”

    那个法印掩去了钟明烛的气息,如果混迹人群中,修为低于程寻的人都无法发觉她的踪迹。程寻的修为不比云逸低多少,须得南溟或那灰衣女人亲自前来才能识破他的法印。

    给了灵符后,程寻稍犹豫,似乎还想拿出长辈架子叮嘱几句,最后却只发出一声叹息,挥了挥手让钟明烛尽快离开,自己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没有刻意隐瞒气息,甚至释放出残存的灵气,很快就离开了,去的是与六合塔相反的方向,很显然,他是想去引开潜入镇子里的敌人。

    钟明烛看了眼手中的灵符,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将灵符收入储物戒,嘀咕了一句:“都自身难保了。”之后便慢悠悠走了出去,她离开那客栈后没有依照程寻的吩咐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是另寻了个空旷僻静的地方,那里临近郊外,平时没什么人经过。

    她到了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只白玉匣子,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忙碌起来,先是抽出几张画着奇怪花纹的灵符,分别贴于空地四角,那灵符一亮便隐入地下,之后,无形的屏障立起。

    原本有几个行人有有笑往这走来,在屏障竖起后却纷纷想起其他事,掉头离开了。这应是有迷惑法术的灵阵,可上空监视着镇子的修士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钟明烛眯眼勾起嘲弄似的笑,随后从那匣子里取出一个丹炉似的东西来,那丹炉起初不过拳头大,落地后转瞬就变得有几人高。她踢了踢那丹炉,口中默念了几句,刚念完,里面就飞出数十道光,分往四个方向,转瞬就消失在远方。

    她抬眼望向空无一物的远方,勾起愉快的笑容,轻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江临照挥笔划出一道朱色的痕迹,笔尖一扯,那痕迹登时化作一堵火墙,几个追赶的修士避之不及,一头撞了进去,转眼间就变成了火人,就在他们匆忙念咒除去周身烈焰时,江临照分神看了一眼镇子。

    那镇子此时已变成了一个黑点,而原本埋伏在附近的大半修士都气势汹汹往他这边追来。

    留下的几人,长离仙子应当能应对得了,他宽慰地如此想到,可这念头才冒出,他就发现追来的修士少了许多,而已及他近身处的不少人也突然调头离开了。

    莫非是又发生了什么?他暗道糟糕,正欲折返去探个究竟,背后忽地窜出一阵寒意。他想也不想就调转笔头往后一递,另一手往后一拍,身子腾挪至极远处。

    两度交锋的灰衣出现在他眼中,而手中的笔只剩掌心一截。

    若非他刚刚反应及时,身上已多了一个窟窿。

    江临照料知自己敌不过,正寻思有没有办法多拖延一会儿,那灰衣女人手中的银丝已扬起,他无法硬挡,只得往后退去,然而无论他如何躲闪,都逃不出那女人银丝的范围,不消片刻足下的飞剑就被缠住。

    看来是逃不了了,他一咬牙,眼底忽地掠过一抹狠意,径直往那女人身上扑去,肩头、腹当即被刺穿,血花溅起,眨眼间全身上下就无一寸完好,可他却视若未睹,利箭似的往前窜去。

    那女人似乎也被他不要命的举动惊得怔了一怔,转眼就被他擒住了胳膊,当她意识到江临照想做什么时,本就灰蒙蒙的脸庞上竟显露出一丝慌乱来。

    这时,旁边忽地探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江临照,他只觉眼前一花,再度睁眼时已不在原处。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急忙四下张望,可再也找不到那镇子的踪迹。

    “这里应该安全了,等休息够了只管往东就好了。”

    慢条斯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听到这句话,他才发觉身边还有个人。

    是那灰衣女人的师姐。

    “前辈,你……”江临照一时语塞。

    前阵子他见那灰衣女人追上来,以为她师姐多半被她败了,甚至可能已经死在她手里了。

    而眼前的女人仍是那天的杏色衣衫,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气色不错,不似受过伤。

    那女人也没什么,随手布下个疗伤结界就想走,却被江临照一把拉住。

    他觉得以对方神出鬼没的本事,若不拉住,恐怕下一瞬就寻不到半点影子,是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拉住对方后就焦急道:“前辈请留步!”

    那女人皱起眉,不情不愿道:“你还有什么事?”

    “前辈数次相救,晚辈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还望前辈告知。”对方每次都来去匆匆,江临照以为她多半不愿透露姓名,做好被拒绝的准备,谁料那女人一愣后就拍了拍脑门疑惑道:“原来我没过名字吗?”

    竟是忘了。

    江临照点了点头,那女人便大大方方将名字奉上:“姜昭,门派的话,她还喊我师姐,应该是森罗殿吧。”

    她露出了头疼的表情,轻声抱怨道:“怎么还没被除名。”

    江临照不知其意,好奇多问了一句“何出此言”,对方也不隐瞒,将和那灰衣女人的恩怨抖了出来。

    那灰衣女人名为巫禾,是姜昭的师妹,他们是前代掌门的嫡传弟子,每一代嫡传弟子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继任掌门,前代掌门死后,嫡传几位弟子遵照惯例一决生死,姜昭却逃了。

    “我不想当掌门,也不想死,就只能逃走了。”她唉声叹气道。

    可是只有将其余竞争者全部被除去,余下那位才能解开封印去学习功法最后一重,是以巫禾除去另外几位嫡传同门后,就开始追杀姜昭。

    姜昭的潜行之术已炉火纯青,每每察觉她师妹的气息就逃得远远的,是以虽然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那迷阵,但迟迟不愿现身,之后迫不得已出手,也是引开她师妹后就立刻逃跑。

    至于为什么会几次出手救江临照,是因为年幼时曾受过江临照师父的恩惠。

    她出生不久家中就遭逢变故,曲长右怜她孤苦无依有心相助,但那时他自己也才金丹修为,无力庇护邪修一脉后人,便偷偷将她托付给一对凡人夫妇抚养,她在那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才被后来的师父带去了森罗殿。

    江临照听闻后忽地惊道:“难道当初和家师过招的森罗殿弟子就是前辈?”

    “是啊,我本来想和他个招呼。”姜昭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谁知道他二话不就动手。”

    “抱歉。”江临照连忙挣扎着起身赔礼,“待我见到家师,一定向他老人家禀明原委。”

    姜昭一抬手就将他按了回去,摆了摆手道:“无所谓,这些事都随缘吧,你的伤应该不碍事,我先走啦。”

    却又被叫住。

    “前辈!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晚辈还有几位同伴在那里,还望前辈救救他们。”

    “那几个天一宗的?”不情愿的神色再度出现,姜昭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抗拒着这个请求,“天一宗太麻烦了,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前辈,求你了。”江临照哀求道,他知道只有得姜昭帮助,长离他们才能有更多存活机会。

    姜昭犹豫了,她想起不久前江临照眼底的决然,寻思道:那是他是想自爆元婴重创我师妹吧。

    见她沉默不语,江临照急得眼睛都红了,正想再求上几句,便见她揉了揉下巴,一脸烦躁道:“罢了罢了,不过事先好,我不保证能把他们救出来哦。”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六合塔上空,凡人视野之外,一白一蓝两道身影错身而过,剑与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一会儿功夫,长离和姬千承已过了数百招,不过大部分时间里,长离都在躲闪。

    她惦记着回天一宗报信的事,同样无心恋战,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抽身逃跑的机会。对方剑法高超,一把寻常铁剑在他手中就好似不可逾越的城墙,长离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冲出去。

    回望镇子另一端,她发觉那里守候的修士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心道不知从那里能不能离开,分心之际,手中的剑不知不觉竟停下了,这时便听得那蓝衫男子冷冷道:“原来剑灵之体,不过如此。”

    比之前更凌厉的剑风袭来,简单的一剑,却封住了长离所有退路,她只得挥剑格挡,浑厚的灵力自对方铁剑中涌来,她只觉胸口一闷,才知此前百招时对方一直未尽全力。

    她知这一剑自己决计挡不住,火光电石间忽地想起当初用三清归一逼出体中蛟毒的场景,又想起钟明烛所上古治水之法,心道这剑势与灵力皆似流水,若抵挡不住,也许能引往别处。

    她反应极快,念头甫起,出招立变,不为破不为阻,竟是顺着对方的剑路而行,铁剑往东她便往东,铁剑往西她亦随之转换方向。

    此前犹如山岳临头,此时她将自己融入这山岳之势中。

    只见蓝白两道身影像是缠在一起似的,挪移转腾,到最后连颜色都似乎混到了一起,万物有始有尽,再气势滔天的剑招最终都免不了显露颓势,当察觉到对方的气力被卸去大半时,长离忽地挑剑,剑气暴起,剑尖刹那就转了一圈,引着那柄铁剑一起往对方胸口撞去。

    姬千承没料到她会突然变幻剑招,急忙退开,同时抬手抵住自己的铁剑,面上显出几分惊讶来。

    “这是什么剑法?”他问。

    长离正在暗中调整气息,听他出言相问,便道:“不知道。”

    这只是她情急中想出来的应对之策,与她学过的任何剑法都对不上,要问是什么剑法,她的确是不知道,甚至连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剑法都不确定。

    “谁教你的?”姬千承又问。

    “我刚刚想到的。”长离如实道,同时再度寻起脱身的法子。

    刚刚那剑看似平稳,实际上险象迭生,稍有差池,两把剑牵起的洪流就会全部击在她身上,如果再来一次,她没有把握能接好。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已在姬千承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起初他想试她的剑法,是以只使出三成功力,可见长离一直左躲右闪,迟迟不正面与他交锋,到后来甚至分神去想其他事,便觉羽渊仙子定是看走了眼。

    他本就心存不满,如此一来更是难掩怨气,冲动之下径直使出大荒剑法中最为凌厉的一剑杀招,不料那杀招最后却被长离引到了他自己身上。

    ——而那变招还是她临时想到的。

    这就是羽渊仙子的用意吗……

    剑灵之体,千载难逢。

    长离见那蓝衫男子莫名陷入深思,便不想久留,可还没决定好方向,就看到那男子抽出一张灵符,那灵符上腾出一团火,一点点将其吞噬,随着上面图案的消失,长离突然发现周遭的景象也一点点变了。

    天空和浮云渐渐隐去了,最后变成了青黑色的墙壁,而那蓝衫男子也失去了踪影。

    墙壁一共有八面,每一面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头顶和脚下也都变成了青黑色。

    那蓝衫男子凭空变出了一座屋子,将她关了起来。

    她挥剑劈向墙壁,剑光一闪,那墙壁上却连半点划痕都没留下,她又试了一次,比上一剑多了几分力,仍是如此。

    她探手摸了摸墙壁,指上当即传来一阵冰凉,那墙壁似乎是铁器造的,上面凹凸不平,刻着奇怪的铭文,看起来像是字,又有些像是图案,看着有些眼熟,和琅I系耐及赣行┫嗨啤?br/>

    她举起琅#哉兆沤1路酵蛊鸬奈坡废赶秆罢移鹄矗辉谡敲媲奖谏险业搅艘荒R谎耐及浮?br/>

    莫非这与那黑水岭妖窟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她心道,又四下摸索了一番,却没找到任何机关和法阵。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灵力涌动,她猛地转身,横剑护住要害,却看到了一面镜子。

    屋子正中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多了一面镜子,那镜子平放在地上,有八个角,和屋子的形状分毫无差,镜面上一片漆黑,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又像是有什么在其中翻滚涌动。

    长离心翼翼走过去,剑尖指着那面镜子,当走到镜子边上时,镜面上忽地有灵纹闪过,斑斓的色彩自那镜子里溢出,化作流光,瞬间占据了屋子的每一处。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团光吞没了。

    前往六合塔的途中,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公子正得意地向身边的少女吹嘘自己家事。

    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刻钟,那公子在来的路上看到有个白衣少女孤身一人,便壮起胆子前来搭话,本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谁料那少女竟意外地好话,没几句就答应与他结伴而行。

    那少女自称姓陆,生得斯文乖巧,还带着些书卷气,面上一直挂着微笑,那公子见状不免愈发飘飘然,正欲听一下对方家住何处,却见她忽地脸色一变,面上柔和的微笑一扫而空。

    “姑娘,你怎么了?”他立即拦住她殷勤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

    他话还没完就被一把推开,重重摔一跤,他生于富贵之家,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恼道:“你这……”

    剩下的话他没能完,因为他看到了那少女的眼神,他确信,自己若再多一个字就会没了命。

    太可怕了,他不觉颤抖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其他的什么都存不住,连自己还躺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直到有人前来问候,他才回过神,而那白衣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被人搀扶着颤巍巍站起来,听人问他为何会摔倒在此,他胡乱了一句,也没心情去六合塔了,休息够了就算道回府。

    事后再去回想,他发现自己竟然已想不起那少女的模样。

    只记得那袭白衫上,似乎有赤红色的火焰图案。

    仿佛真的在燃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