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神女峰底披上了白霜, 而峰顶却葱翠依旧, 好像不会被时间影响分毫。
参天古树下, 羽渊仙子一袭青衣, 眺望着远方,视线穿过悠悠浮云, 定格处, 乃是一片虚无。
姬千承出现在羽渊仙子身后,他看着那袭古朴的青衣,眼中一瞬涌起困惑, 只是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石头似的隐忍。
羽渊仙子总是望着空无一物之处, 像是一尊雕像, 眼中什么都无,仿佛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绪,可姬千承却知道,她淡泊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多么执着狂热的心。
非善非恶,甘愿为那个目的达成所有, 纯粹到令人胆寒。
“你来了, 剑谱呢?”羽渊知道他来了,但是仍是背对着他。
他一考虑就是三个月,羽渊没有催促, 这时也没有任何责难,开口只问剑谱,只要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其他所有事都无关紧要。
“我可以交出剑谱。”羽渊闻言终于转过身,可下一瞬姬千承就话锋一转,“但必须亲手交给她。”
“为何?”羽渊略显不快道。
“仙子为苍生大计出力,我自是不能藏私,可大荒剑谱是荒连剑宗代代相传的宝物,若长离不足以担当这剑谱之主,我岂不是愧对先祖。”姬千承一拱手,“所以我必须要亲自确认。”
“你不相信我?”羽渊轻轻一笑。
灵力毫无预兆涌起,携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袭向姬千承,他瞪大眼,面上掠过一丝惊愕,但却无半点退缩,反而捏紧双手愈发挺直身子,毫不畏惧迎上羽渊仙子审视的目光,朗声道:“我并非不信任仙子,只是不想轻率。”
“轻率?”羽渊念道,话中听不出情绪来。
姬千承只能感受到重重压在灵海上的汹涌杀机,彻骨的寒意顺着脉络蔓延至四肢百骸,羽渊仙子还没动手,他的血液却已快要被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杀意悄无声息地退去。
“也罢。”羽渊叹了一口气,面色又恢复了漠然,此前稍纵即逝的怒容已不剩半点影子。
什么都不会影响她,除了——得道飞升。
“我已派人寻找她的下落,待有所发现,你就去吧,只是,你可记住,你们只论剑道,不得凭修为相欺。”
姬千承悄然松了一口气,道谢后就立刻离开了神女峰,回到自己静坐那座山峰后,他抬头望向在银装簇拥下的神女峰,倒映在目中的翠色山头好似青春永驻的女神,看起来如此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他缓缓提起铁剑,看着寒芒闪烁的剑刃,心道:我是剑仙之后,定能不负先祖之荣。
如此想着,他目中掠过一抹果决。
与此同时,神女峰顶,姬千承不久前站立的地方,玄色身影鬼魅似的出现。
“为何答应他。”黑袍人冷声问道。
“那又如何,论剑道,他难道是长离的对手么?”羽渊不以为意,那黑袍人还想什么,但她却挥手制止,“你现在恢复得如何?”
“已无大碍。”
“那就尽快找到长离吧,她若逃回云浮山,就很难有机会了。”羽渊的口气冷峻起来,“我观星象,云浮山所在的西北方清气渐盛,看来孤鸿尊者快要出关了。”
黑袍人沉默不语,似在深思,许久后,才以沙哑的声音应道:“好”
长离修为大涨,脚程比之前快了许多,带着钟明烛一连行了十几日,行程就过大半。
“回去后其他人见了你,都要大吃一惊吧。”钟明烛笑道。
下山只不过半年多,修为就从元婴初到了元婴末,就是日日吞服灵药都不可能进展如此迅速。
“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快。”长离道,“之前一百多年都没有什么长进。”
钟明烛忖道:“也许,这就是所谓修道即修心吧。”’
长离默念着“修心”二字,点了点头。
这时,前方出现一只飞鸟,羽翎流光溢彩,看起来倒不是寻常飞鸟,翅膀没有扑扇的动作,与其是在飞,不如是在空中慢悠悠飘荡。
靠近时,长离发现那只彩鸟脚上都绑着一块玉牌,玉牌上刻着一个很显眼的聚宝盆,那是珍宝阁的标志。
她分出一抹灵识想去看那玉牌上还写了什么,忽然间,眉心传来一阵剧痛,刹那间蔓延至血脉深处。
上一次头痛,还是在黑水岭妖窟中,之后三个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心中被大量新的事物充斥,一些以往的痕迹几乎悉数被覆盖,疼痛再次出现时,她一瞬产生了怪异的陌生感,但是很快,所有感觉都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取代。
头颅好似生生被劈开,其中有灼热的岩浆在翻腾,身子摇晃起来,可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步子不稳,还是因为视线被疼痛搅乱。
碧天浮云,还有咫尺之彩鸟绚丽的羽毛混在了一起,融成深不见底的漆黑。
“长离、长离……”
漆黑中,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起初,那声音好似来自很远的地方,含糊不清,渐渐得,那声音清晰起来,连因焦躁而轻颤的尾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睁开眼,昏黄的阳光落入眼底,她自喉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喃,接着就偏过头,避开那太过灼热的光线。下一瞬,阳光就被挡住了,她感受着紧紧拥着自己的体温,神智一点一点清醒。
“我……”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正躺在钟明烛怀里,视线触及对方阴沉的视线,便下意识摇了摇头,“现在好了。”
钟明烛就将手自她眉心移开,沉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长离试着运转灵力,发现没什么异常,才道:“我偶尔会头痛,以前就这样。”
“以前?”钟明烛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一直都这样?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是,记事以来就这样。”长离坐正,瞥了眼钟明烛几乎要喷火的眸子就迅速移开视线,“师叔替我看过好几次,都没能治好,是天生的。”
所谓有得必有失,她身为剑灵之体,修行比他人容易数十倍,而这头痛之症,大概就是剑灵之体带来的缺失吧。
见钟明烛脸色丝毫不见缓和,她又道:“症状时轻时重,也摸不清发作时间,最初很频繁,后来就少了,元婴之后才发作了三五次,而且症状都很轻,我以为正在转好,就没有提过。”
其实那时候以她的性子,无论疼得多厉害都不会主动告诉钟明烛,不过如果钟明烛问起,她也不会刻意隐瞒。两人相处那么久,她却直到这时才坦白病症,只能运气使然。只是她看出钟明烛此时心情恶劣,如果据实不定就是火上浇油,就将没的责任揽了下来。
钟明烛看着她,神情五味复杂,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道:“那时你没有提及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是故意隐瞒。”长离轻声道,之后她抚上眉心,露出不解的神情,“原本我真的以为快好了,但是最近几次发作却都很厉害。”
“最近几次是哪几次?”钟明烛问。
“一次是在震泽竹舍,大概是千面偃闯入之前,一次是在黑水岭妖窟,受伤昏迷后,还有就是刚才。”长离一一向她道明。
“震泽……黑水岭……”钟明烛念道,眸光明暗不定,似在苦思。
她鲜少显出这般严肃的模样,长离印象中,钟明烛的模样总是极其鲜活,是喜是怒表现得都很明显,就算偶尔板起脸,也多是虚张声势,此时她却面无表情,无论是眼中还是唇角,都无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彻骨的嗜血和残忍。
长离忽然想到钟明烛被妖兽所伤那次,那时候她的目光也是这般。
“阿烛……”她不禁按住钟明烛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从沉思中回过神,钟明烛对上长离的视线,先是有些困惑,之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反手握住长离的手,安慰似的笑了笑,道:“没事。”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长离的眉心,又道:“若有机会,再找竹先生替你看看吧。”
长离点了点头:“好。”
之后,她招来飞剑欲继续赶路,却被钟明烛拉住,随后,一枚玉牌递到了眼前。
“我刚摘了下来,你就晕过去了,我差点以为是这玉牌上有什么厉害的法术。”钟明烛指了指玉牌上的聚宝盆图案,“这和珍宝阁拍卖会的邀请函有些像,不知这次是什么。”
着她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便见玉牌上现出一行字,写的是元月十七李琅轩会在镜湖赏梅,形单影只略显寂寥,便遣飞鸟一只,邀请函一枚,望有缘人得之,于镜湖一聚。
镜湖离云浮山不远,据曾经就在云浮山脚下,但是那么多年来山川变位,渐渐地就隔开了。
头顶那只彩鸟已经不见了,钟明烛她取下玉牌后,那只彩鸟就化作灵光消散了。
钟明烛嗤笑道:“这‘有缘人’三字倒是一点不差,李老板也是个怪人。”她算了算日子,发现今日正好是元月十四,便道:“还剩三天,不如我们去看看?”
长离摇了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除此之外,她还担心头痛在此发作。
钟明烛继续道:“李琅轩是当世最一流的炼器师,据他那一派继承了上古工匠技法,我想他不定能知道六合塔的玄机,先回门派再折返就来不及了。”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我记得他没有去合虚之山,而且南溟也一直和他不对盘,况且他和竹先生关系不错,炼器炼药有些玄理互相通融,不定能拜托他先看看你这头痛症。”
钟明烛所的不无道理,李琅轩没有去合虚之山,多半和羽渊仙子没什么关系,而他的炼器之术远超当世其他炼器师,龙田鲤看不出症结所在的难题,他或许会有办法。
再者,六合塔的疑点太多,上面刻的都是上古的铭文,连若耶都认不全,能有些线索总是好的。
钟明烛又道:“万一情势不妙,我们还要竹先生送的灵符,用来逃之夭夭足矣。”
长离揣摩着她的话,心中却想起下山后的经历,她们出生入死多次,但无论是怎样的难题,钟明烛总有办法将其化解。
——既然阿烛如此了,那必然有她的道理。
于是她答应下来:“好,不过凡事多加心。”
两人稍歇息了片刻,就稍改路线,往镜湖而去。
去镜湖只需一日,她们抵达时,正值黄昏,湖畔空无一人,莫是梅花,就是连棵草都没有。
钟明烛多半是李琅轩设了秘术,须得到元月十七那天才会设宴之地才会出现,她见不远处有座凡人城池,便道:“不如我们去那等几天,混在凡人中,也不容易被其他修士发觉。”
“好。”长离立刻答应了,其实对她来,去凡人城镇和在荒野等候其实没什么差别,哪怕就这样站在湖畔吹几天冷风她都无所谓,不过既然钟明烛要去凡人城镇,她跟着便是。
一进城门,她们就发现处处张灯结彩,已经入夜,可是四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少行人手上都提着灯笼,还有人正在墙角点燃火花,四处都映着火色,连天上的星辰都稍显暗淡。
长离不禁好奇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钟明烛四下一量,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道:“今天是上元节。”
元月十五,是新的一年里凡人首个盛典,他们点燃烟火,驱走隆冬的严寒,迎接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她生性好热闹,哪里会错过,就拉着长离往市集而去。
“既然来了,不去逛逛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