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夜间的九嶷山本应是一片安静, 可今夜, 山崖下的气氛却有些躁动不安, 一些细碎的响声后, 忽地传出一声惊呼。
“什么?不在这?”出声的女子妆容明艳,个子高挑, 右手持一柄银色长枪, 而她面前的男子面色冷峻,浅灰色的眼眸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正是百里宁卿和陆临。
“是,那些赤金不在这。”陆临的声音有些冷, “存放的地方最里有一个传送阵,将赤金都运去了别处。”
自一百年前起, 每隔数十年, 羽渊就会向他讨要一批赤金,要求送至九嶷山,他早已猜到所谓天道之事多半和九嶷山有关。水镜真人在此飞升,须弥之海在此出现,当年鲛人逆天而行也是在这里, 是以一直没有起疑心, 直到前阵子为了见若耶在九嶷山多逗留了一阵子,发觉附近没有任何高修为修士的气息,才觉蹊跷, 前来一探,发现这些年送来的赤金都不翼而飞。
正好遇到百里宁卿,便顺势将此事告诉了她。
百里宁卿伤愈后, 便开始四处探羽渊仙子及其随从的踪迹,却迟迟没有发现。
合虚之山上早没有半个人影,那些修士就好像被抹去了痕迹,哪里都寻不到蛛丝马迹。
她想羽渊既然志在飞升,那一定会去须弥之海,过不了多久就是须弥之海再次出现的时候,于是就来了九嶷山,算碰碰运气。
谁知羽渊的踪迹没发现,倒是发现陆临被摆了一道。
若是以往,她定要嘲笑一番,只是自钟明烛被陷害后,哪里都透着古怪,她也就没什么心情了,只想尽早弄清楚一切,好安心过上以往那样肆意潇洒的日子。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灵阵痕迹,问道:“你知道赤金被搬去哪里了吗?”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给她提供赤金,我以为你会给阿烛报仇。”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钟明烛的事和羽渊脱不了干系,不是她亲自做的也是她授意手下做的,陆临却和那女人有交易来往,叫她着实想不通。
“她还没死,何来仇要报。”陆临道,“更何况羽渊要做的,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一点赤金,何足挂齿。”
“你们……”百里宁卿欲言又止,末了只叹了一口气。
陆临又道:“可她不该妄想瞒着我。”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地面,冷笑道:“我要去朔原,你最好也一起来。”
“赤金去了朔原?”百里宁卿露出震惊之色,“为什么……不应该在九嶷山么?”
“那里有火。”陆临嗓音中似乎多了几分寒意,“竹先生呢,没有和你在一起?”
“途中路过一个爆发瘟疫的镇子,他留在那了。”提及竹茂林,百里宁卿眼里掠过一抹柔意,“我去找他,到时候我们在南明山庄碰面。”
“好。”陆临点了点头,下一瞬就消失了。
“也太快,连句道别都没有。”百里宁卿嘀咕了一声,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跟那家伙一起去朔原了。”
当初她还嘲笑钟明烛就知道算计天一宗,却把羽渊这种大局抛一边,还夸下海口道自己一定会揪出羽渊和她那些走狗。
“话不能太满……”她自嘲道,眼里是掩不住的忧色。
一想到钟明烛独自一人和羽渊那一大帮处在同一片地方,她就不禁心里生寒。
希望现在赶去还不太晚,那家伙诡计再多,也难敌得过对方人多势众,何况还有个洞虚修为的羽渊。
而且朔原现在还有个恨不得将她扒皮抽骨的天一宗。
——简直就像是铺满了钉子。
钟明烛是痛醒的,背脊仿佛被断了似的,只稍微动弹一下,就觉得每个关节都被什么狠狠碾过,痛得两眼发昏,连喘息都断断续续的,每吸一口气都仿佛有利刃搅入五脏六腑,激起尖锐的刺痛。
口中、鼻腔中尽是血腥味,胸口闷得发慌,她忍不住咳了一声,伴随着咳嗽,身子微微屈起,更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用来,几乎要将她扯成碎片,她不禁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嘴立刻被捂住了。
“不要出声。”略显局促的叮嘱传入耳中。
她蜷起手指,指尖刮过坚硬冰冷的地面,浑噩的意识什么都辨不清,视线也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得到大片单调的白色。被疼痛和麻木笼罩的身子本就令她难以忍受,还被人要求不要出声,她心中愈发暴躁,几次试图聚起力道却无疾而终后,终于发了狠,也不管身子痛的厉害,稍稍抬起头就一口咬了上去。
那边显然没料到她竟会这样,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只是手却没有挪开。
钟明烛那口其实也使不上多少力气,反倒是被口中的血沫呛了一下,复而咳嗽起来,最后,在咳出一大口堵在心肺的淤血后,冰冷的空气灌入,她终是清醒了一些。
随后,渐渐明晰起来的视线对上长离微蹙的眉心。
“我……在哪……”她喘着气,努力挤出这几个字,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受了什么伤,但从一个字都要抽痛好一会儿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挺严重的。
长离没有回答她,而是将一颗药丸递到了她嘴边,钟明烛瞥见她虎口处的齿痕,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刚刚叮嘱她不要出声的是长离。
药丸已抵到下唇,那应是天一宗的疗伤灵药,她却摇了摇头,道:“在……在我储、物戒里,一个葫芦,掌、掌心那么大……”
长离闻言立即在她储物戒中找起来,没多久就取出一个葫芦,里面有液体在摇晃,一开,浓郁的酒香立即飘出,她感受到其中充沛的灵力,看了眼钟明烛,见她张了张口,便心神领会将那灵酒喂给她。
两三口后,钟明烛就摇了摇头示意够了,她闭上眼长长吐了一口气,再度睁眼,脑子终于清楚起来。
她看到了一望无垠的天空、苍茫的雪原、以及飘落的大片雪花。这明她还处在冰原上,而不是什么天一宗的囚室。
“呼,还好……”她叹道。
虽然下半身仍是没有什么知觉,每动一下都疼痛不已,但她还是觉得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局面了,至少还在自己掌控中。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探究其他,她就看到淡青色的灵纹浮现在极近处,与此同时,不少人混在一起、稍显凌乱的呼声传了过来。
“师妹!师妹!”
“师叔!”
“长离师叔!你在哪?”
那些声音就在不远处,钟明烛几乎能听清因吐息产生的短暂间隔,顿时一惊,心道:那帮人怎地靠那么近,再瞥了一眼此时所处的地方,再看向长离,顿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正躺在由几块碎石撑起的窄穴中,应是方才和祸斗斗时产生的,只有半人高,长离单膝跪在入口,面前嵌了几枚灵石,构成一个简单的匿行阵,让灵力不会泄出去。
她失去意识时,天一宗已在很靠近的地方,想必是长离匆忙中寻了这个地方带她藏了起来,还布下灵阵以防被门人发觉。
——之前还死活要带我回去呢,没想到那么快就开窍了。想到之前与长离的争执,钟明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出声啊……”长离立即捂住她的嘴,她看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不时分神去查看外面天一宗弟子的情况,生怕动静稍大就会惊动到他们,起话来也心翼翼的。
这还是长离第一次露出这样忐忑不安的模样,就像是第一次瞒着夫子溜出学堂的学生,每走一步都要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
钟明烛眯了眯眼,浅眸中的笑意里,混入了一丝狡黠,她微微张开嘴,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长离的掌心。
“你!”长离像被火烧了一样猛地缩回手,面上飞起一片淡淡的绯红,抿了抿嘴唇,最后瞪了钟明烛一眼。
这样子的长离,也是钟明烛从未见过的,她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得心尖犹如被羽毛抚过,痒痒的,令她想要立刻去亲吻长离的眼睛,以及那双毫无保留将情绪暴露的嘴唇——好融化那因紧抿而显得生硬的线条。
“师叔,师叔!你在吗!”
格外清晰的呼喊声飘来,就贴着她们藏身那几块碎石,钟明烛顿时暗暗骂了一句:烦死人!
该出现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时候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她觉得那些个宗门弟子大概生来就是为了膈应人。
怨归怨,她也知道,此地的确不是风光霁月的场所。
“扶我起来。”她朝长离勾了勾手,“得想办法离开,万一你师叔来了,这灵阵就不管用了。”
除了剑术外,长离就没好好学过别的技能了,以前跟着钟明烛耳濡目染学会的几套阵术也都忘记了,是以布阵手法很是拙劣,糊弄一下不擅长阵术的低修为弟子还可以,可能连风海楼都瞒不过,更不用龙田鲤、江临照了。
躺着不动时情况尚可,可一动,骨头就好似要被掰断一样,钟明烛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长离立即问道:“你怎么样?”动作也缓了几分。
“事。”钟明烛不想耽误时间,强忍着痛摇了摇头,靠着长离的肩膀稍稍喘了一会儿气,随后略一扫视,就指着远处一块巨石道,“那里有个口子,可以去下面……虽然之前那个冰洞塌了,但其他的没有受影响。”她咳了几声,然后取出几张灵符交给长离:“出去之前你先用这个引开其他人的注意。”
附近几个元婴弟子不足为惧,但龙田鲤可能就在不远处,长离若直接现身,一旦被龙田鲤看到就很难甩脱,必须在不被他们发觉的情况下逃走。
“这是什么?”长离有些犹豫,她已经触犯不知道多少条门规了,不想还要去伤害同门。
“装神弄鬼用的,放心,伤不了人。”顶多受点惊吓,后半句她没有。
若不是天一宗赶来,她没必要速战速决,甚至大可逃之夭夭,根本不会受伤。她可是记仇得很,势必要做点什么出口恶气才是。
长离哪里会想到她这些心思,听到“伤不了人”就放下心,待附近几个弟子走得稍远些后就一挥手,将灵符抛了出去。
灵符一脱手,就幻变成几头山一样大的妖兽,瞪着猩红的眼睛朝天一宗众人扑去。顿时,四下妖气弥漫,瘴气滚滚,时不时闪过血光,咆哮、惨叫、撕咬争斗声很快就交织在一起。被卷入的天一宗弟子登时祭出法器,也有人见妖兽朝自己扑来就惊慌失措开始呼救,原本安静的冰原登时混乱。
那些弟子都只有元婴修为,哪里会知道妖气是真的,妖兽却是假的,看到的血肉横飞、听到惨痛呼号全部只是幻象。他们一个个手忙脚乱出招却都挥了个空,面色愈发惊恐,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前所未见的利害妖兽。
钟明烛见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只是笑了几声就痛得“嘶”了一声。长离瞥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无奈闪过。
“这样不好……”她道。
钟明烛“哼”了一声:“我现在使不出法术,只能靠这些了。”
好不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长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想再什么,可一想换作自己的话一点办法都没有,便不再多言。她逗留片刻,见那幻象的确不会伤人,就寻好时机抱着钟明烛闪了出去。
昏暗中,一道白影掠过,眨眼没入了巨石后,被幻象缠住的天一宗弟子无一察觉。
进入地下后,钟明烛指了几个方向,长离依言在接连不断的冰洞中左拐右绕,最后,穿过一道狭长的裂缝,到了一处植被丰茂的湖畔。
这里没有一点冰雪,石壁上倒挂着粗壮的藤蔓,草地上长了不少花。虽然长离上一次与钟明烛同行时也见过生有草木的冰穴,但从来没有见过整片都被绿色覆盖的。
湖水甚至散发着热气,若非顶上仍是黑漆漆的,隐约透出些寒意,长离都要怀疑是不是已经到了天虞山以南。
“这里就可以了。”钟明烛拍了拍她的手,“他们应该追不到这里。”
长离回想途径的地方,发觉钟明烛要她走的路口都极其隐蔽,有些甚至必须在特定地点才能看到,的确很难找到。
她放下钟明烛,见她立刻在地上画起符文来,可每动一下都艰难无比,没几下就气喘吁吁,额角也覆了一层冷汗,便道:“你的伤怎么样?很严重吗?”
语气有些着急,难掩关切。她不通医术,给钟明烛付下几颗救急的灵药后,心思就放在了如何从同门眼皮子地下逃跑上。而今发现钟明烛的情况看起来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不免有些自责。
钟明烛摆了摆手,缓缓取出几枚玉牌嵌入地上的符文中,玉牌上闪烁着淡绿色的灵光,应是疗伤所用。
灵纹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包覆住钟明烛,同时,暗色的瘴气飘出。长离察觉那与祸斗的气息相近,便想钟明烛应是在运功逼出体内的瘴气,心道:她功力深厚,应该没有问。
可她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只听得爆裂声起,那几枚玉牌竟一并碎了。钟明烛吐出一口血,身子无力地往前倒去。
长离连忙扶住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话一完,她忽地瞥见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心又是一紧。
“啊……看来这不行。”钟明烛缓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离儿,可能需要你帮我一把了。”
不知为何,长离觉得她似乎在忍笑。
这应该是错觉吧,她忖道,她伤得这么严重,哪里还会有心情笑。接着就见钟明烛缓缓转过身,背对自己。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那背影看起来尤其单薄。
扑簌的布料摩擦声响起,长离看着钟明烛费力地抬了抬手,紧束着的腰带轻飘飘落到地上,随后,那双手臂稍稍一动,失了束缚的衣料就顺着手臂线条缓缓滑下。
她不禁睁大眼,漆黑的眼眸中显出震惊和微的慌乱。
在战斗中染上焦痕的布料徐徐落下,蝴蝶振翅似的肩胛,因身子屈起而显出轮廓的脊背,以及窄窄收入下身布料中的腰,依次暴露在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