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不成悲
这日使团一行人出了郈国边境,来到边陲城。黎未勒马在城墙下慢走,笑觑着身侧的苏卷冰:“苏大人,咱们不如绕城走。”
瑶草不明所以,白蘋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卷冰也笑:“黎大人若在乎,绕城也可。”
这什么话!他逃婚,与她何干。黎未目光在苏卷冰脸上一转,清清楚楚瞧见他眼里的戏谑,面上忽然一僵,想起来她被指认成他的奸夫了。这笔账她还未与他清算!黎未愤然道:“苏大人,既如此咱们就入城去。一来给林府人道个歉,二来,也还本官一个清白!”
便入城去。
不多时,就有城中官员前来迎他们。
身后使团吏上前递呈国书,官员们却无暇去接,几双眼直勾勾的看看为首矜傲而立的黎未,又去看一旁闲适的苏卷冰,目光流连两人之间,震惊得很。
当初林府招婿,这些官员都是被邀在宾客席上的大人物。那日新郎逃婚,他们也都亲眼目睹,之后还曾派兵协助林府四处搜寻过两人。
没想到,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上国的使臣。
黎未很诚恳,一揖致歉:“几位大人许久不见。本官与苏大人因有些不好言的原因,这才迫于无奈向诸位隐瞒身份,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为首的官员赶紧表态:“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下官们都理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是否如林姐指认的那般,是相好?
但没人敢问,一开始失态的神色也都收了起来,不敢将目光再在两人之间流连。
黎未知道他们尚有疑虑,一笑,只问:“不知大人可否替我引见林老爷?上次多有冒犯,本官想与苏大人登门去道歉,请求他们原谅。”
官员一愣,道:“这不太巧,林府自那日后——几月前就举家搬迁走了。”
黎未有些愧疚,想来是林老爷觉得颜面尽失,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官员宽慰她道:“大人有心,林老爷他们要是知道缘由,定然不会怪罪的。”
苏卷冰在旁闲闲的:“搬走了也好,林姐声名受损,的确不好再在此地待下去。”
这什么人呐!一个害得林姐声名受损的罪魁祸首,竟还好意思这样话?黎未狠狠瞪他一眼,苏卷冰乖乖闭了嘴,不再开腔。
黎未怕苏卷冰再放乱言,与官员们略略聊过,便领着使团告辞出城往邾国回去。
官员们一路将他们送出城,在城门下目送着没了人影,才互相咬耳道:“适才他没有否认上次的事吧?”
其中一人仔细回忆:“似乎没有。”
另一人拍腿道:“哎哟,莫不是真被林姐中了?”
为首的痛心疾首,仿佛礼教受到极大的挑衅,他兀自摇头叹息道:“他们果真是相好!”随后几人不免替林姐惋惜几句,慢悠悠结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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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这边出了城,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事未及解释。她自恼恨着,偏生苏卷冰却来招惹,笑得欠揍与她话:“黎大人怎么不为自己正名?”
黎未没好话:“若不是苏大人你横插一句话,让我乱了思路,本官怎会忘记?”
苏卷冰嬉皮笑脸:“想必是黎大人心中早已默认吧。”
黎未一窒,默认什么?默认她是断袖,还是她与他相好?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她恨恨看他一眼,不想再理会他,一鞭策马往前驶去,顺口吩咐使团:“加紧行程。”
苏卷冰早摸透她的脾气,不依不饶策马跟上来,笑道:“大人这么赶着回去吗?”
黎未瞥他一眼,口中答道:“心中有牵挂,自然想尽早归去。”
苏卷冰语气略酸的问:“大人牵挂为何?”
黎未一笑:“牵挂我之人。”
苏卷冰一怔,他亦牵挂她,不过她若知道,还会再如此随便出这话吗?未经思考,他直接问出来:“如果牵挂大人的人,有大人不愿结交的人,大人当如何?”
话一出口,他就自知失言,好在黎未只是奇怪的看他一眼,没话,专心策马去了。
一行人听黎未之命,日夜策马前进,不出几日,邾都渐在眼前了。别人也许不知道,也许会疑惑。但只有她明白,她如此迫切的想回去,只是为了来得及参加及冠之礼。因为,那来自血脉中的羁绊,一直跳动着。
因为,那是哥哥的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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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半月,他们终于到了京都城下。
城上有人极目远眺,见到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远方,心下一喜,忙下城楼,牵马去迎。
黎未目力极好,也早看见城上那人,侧首与苏卷冰声交代几句,便催马上前。尚有三十米距离远,她就已耐不住,笑问:“殿下如何知道我们行程的?”
来人正是大皇子。他一笑,勒马等黎未近前,然后并肩一起往城内去,口中只道:“我听陛下起你们在一月前于郈都启程,我料你心急,想必回来就是这几日了。”
他身边跟着的黄门没管住嘴,接道:“黎大人不知,殿下自半月前就日日在城墙上守着,天天盼大人回来呢。”
这话恰好被跟上来的苏卷冰听到,心里顿时极不是滋味。听她与大皇子青梅竹马,不知道身份之事有没有瞒住他。但见她对大皇子亲密得很,这态度实是独一份,是连东平王都没有的待遇。
更别提大皇子送她的那两块玉环了,她都轻易不离身的。
苏卷冰听见她腰间玉环相撞的清脆声,心里更是酸极,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闷闷相跟在后头。
黎未听到黄门的话,心境却不一样,很感动:“殿下何必如此,待我先入宫复了旨,自当先去登门叨扰的。”
大殿下儒雅的笑:“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先来城门下拦你一拦的。你复旨之后就直接回府去见见伯父伯母,这一去将近一年,他们一定甚是想念你,你们一家人会儿话,然后你也好好休息休息。来我府上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会儿话,我亲自来就你便是。现在知道你安好我也放心了。”
黎未笑着应是。
大皇子目光往后一瞧,看见苏卷冰,语气温和的与他问候,态度却多少透着点疏离:“苏大人这一路也辛苦了。”
大皇子一向这样对他,疏离却不失礼节。
苏卷冰低低应道:“下官份内之事而已。”
黎未目光跟着大皇子看过去,语气也带上了疏离之意:“苏大人此次多次相助本官,本官心里极是感激。”
果然,一入了这京都,她与他都成了圈中人,不斗到你死我活,谁也无法善终。
可如果她不愿,他甘愿挣脱一切,带她出去。
怎奈何她是甘愿自困。
她困住了自己,为着他不知的原因。又为她,也困住了他。
他自认潇洒,并未将苏家的重担放在心上,从前自信以为自己能随时撒开手一走了之。现在不行了,因为他与她从来不是同类人,所以清楚知道,若没了苏家人的身份,她恐怕连一丝目光的流连都不会给他。
他们又将回到曾经的相处样子,互相嘲讽,誓死为敌。但没关系,即使是作为敌人,让她记住,也好过做陌生人。
他心里难过,面上却摆出懒懒的笑,不在意道:“黎大人言重了。”
大皇子回头不再看他,笑与黎未道:“我送你们入宫,路上你先与我这一年发生的事吧。”
黎未也不再看向他,笑着搭话应道:“好,都与殿下知道。”
苏卷冰一人在后催马相跟,无限凄凉。
作者有话要: 章节名出自姜夔《鹧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