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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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苏卷冰在他十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尊贵的少爷。在这之前, 他一直以为自己与门房的儿子二虎没什么区别——大概还是有的, 二虎的娘气力大,什么活儿都干得好, 而他的娘整日就躺在床上,一罐一罐的药送进去,还是不见好。

    他时候就很羡慕二虎,倒不是因为二虎有爹有娘,而是每次二虎犯了错, 二虎他爹他娘就会追着他满院子,只要一完,事情就揭过。不像他娘,他犯了错,娘只是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什么也不,什么也不罚,但看他的目光却满是失望。

    娘经常问他:“为什么要去惹事架呢?”

    他振振有词:“看不惯。”

    其实不是, 他只是想让娘的目光多留在他身上而已。

    娘见他丝毫不悔改,不免气极,手扬起要他。他竟在心中暗暗期待,吧,吧!仿佛只有那一巴掌落下来,他与娘的血脉关系才得到确认,至少要像二虎与二虎娘一样。

    直到很多年后,苏卷冰都不愿意承认, 他在那个年龄竟然是在拼却一切去获得爱。

    可是娘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来。她看着他,眼中依然失望:“苏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你却从就见肆虐的性子……”娘摇头叹气,身子转向里内躺,不理他了。

    他听不懂娘的话,但知道叹气的意思。大概他生来就不满足娘的期望吧。

    他退出屋去,经过二虎那屋时,听见里面二虎的惨叫和二虎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知怎的,忽然一滴泪滑下脸颊。他仰头看天,碧玉如洗,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他若无其事抹掉泪,回自己屋中闷头大睡。

    .

    第二日,二虎顶着一脸鼻青脸肿来找他,一脸壮烈:“镇上叶员外家的三娘今日成亲,老大,去抢亲吗?”

    苏卷冰挥挥自己手中的书,“别来烦我。”

    二虎好奇的凑上来瞧,可惜大字不识一个,他问,“老大,你看什么呢?要学当书呆子呀?”

    “滚犊子你!”他闷闷道,“这是千字文。”

    他娘昨日去求管家,请许管家教他读书识字。许管家当场答应下来,可是一转脸,甩给他一本书,让他自己参悟。

    “参悟个鬼哦。”苏卷冰随手将书一甩,利索翻身下塌,“走,去看三娘嫁人。”

    总之,他再也不去管谁会失望了。

    .

    二虎带着苏卷冰往人群中挤,叶员外家大势大,又因最的女儿出嫁,那盛大的场面自然不用提。苏卷冰趴在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方唢呐开路,胸系红花的新郎官骑马来。

    二虎在他身边哭得伤心,苏卷冰被扰得烦,一手拍过去:“你哭什么?”

    二虎抽抽搭搭道:“三娘都嫁人了。”

    整个白水的孩都知道二虎喜欢叶家三娘,但苏卷冰只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就喜欢她了?”

    二虎眼中闪着泪光,但回忆起那件事还是很幸福:“那一天晚霞落尽的时候,她送了我一朵花。”

    苏卷冰戳破他美梦:“那日我也在场,她不单单只给了你,我也收到了花,就连隔壁那个鼻涕虫也得了花。”可是不同的是,他与鼻涕虫收到之后随手就扔了,二虎却带回家百般呵护,那花现在还插在他屋中罐子里,他每日都会去浇水,哪怕早已经枯萎了。

    二虎眼巴巴的看着他:“老大,抢婚吧!”

    苏卷冰不屑道:“你就这点出息!”

    二虎为了心中女神,难得反诘他:“你又有什么出息!”

    苏卷冰站起身,指着自己,无比自豪:“我?以后要娶几十个老婆,而且她们个个都会比三娘好看!”

    .

    苏卷冰壮志豪情完,却听一声嗤笑从身后传来,他不豫回头看,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端着少爷的架子,垂眼量他。

    “许伯,”少年招来身后的管家,“他就是母亲常提起的那个庶子,?”

    被称为“许伯”的管家应声瞧他,随后恭敬道:“依人弟弟信中所写,就是他。”

    少年闻言,轻嗤一声:“果然是庶子,一点出息也没有。”着故意挤过他,往人群外走,那管家见状,也忙跟上前去,丝毫不再理会苏卷冰。

    二虎拉拉苏卷冰的袖子,声道:“老大,他们似乎往你家去。”

    苏卷冰轻哼一声,“管他呢!”着反手拉住二虎的袖子,“走走走,咱们去抢婚!”

    .

    最后别抢婚,他们连人家府上都没进去,就被赶了出来。

    赶人的丫鬟见他眼熟,想了好半天想起来,忙回府内去回禀叶夫人。叶夫人倒不怎么上心,“无非就是几个野孩子捣乱,赶出去就好了,何须专到我跟前来回?”

    丫鬟道:“不是别的,是苏家那个孩子!”

    叶夫人停了手中事:“苏家那个庶子?”这白水镇上,倒是没人不知道苏家那个庶子。听苏家下人们之间咬舌,这庶子的娘原是苏家大夫人房里的丫鬟,谁知道一次席宴,苏三老爷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竟将自己嫂子房里丫头给睡了,这传出去多丢人呀,苏家本想掩了下来,没奈何苏大夫人与那丫头有些感情,一个劲儿情,苏老爷又理亏,只得收了房。谁知那丫鬟不容于正室,当时肚里还怀着七月的胎,就被正室夫人给赶到苏家祖地——白水镇上来了。这么多年,即使那丫鬟一胎得子,也没见苏老爷回来瞧上一趟,可见对这妾室和儿子,苏家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叶夫人也不怎么将苏家那庶子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起另一事,她便笑道,“我听老爷,近日苏家人要回来祭祖,你做得很好,但凡关于苏家的,都去留意一下。老爷在朝中无人,若此次能攀上苏家这棵大树,也算是好事。”

    丫鬟得了赏,退了下去。

    .

    却苏卷冰这一边。他和二虎蔫蔫的回了苏府,适才街上所见的贵少爷端坐于厅前,而一向欺负他们的许管家正低头哈腰,捧上一杯茶。

    贵少爷接过茶,慢悠悠轻呷一口。茶入口中,他仿似那一刹喝到了极难喝的东西,“呸呸呸。”他一边侧首将茶水尽数吐出,一边掷茶杯于桌上,骂道:“哪儿来的粗茶坏水!”

    苏卷冰站在厅外,看许管家手忙脚乱伺候那尊大佛,心里嗤笑,面上也显出来嘲讽之色。

    “冰儿!”他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训斥他道,“行为无状,成何体统?”

    苏卷冰低低应了声:“娘。”

    “这是你兄长,还不快进去见礼?”她完话,也不管他,自己当先进去跟贵少爷作礼,“许久不见,大哥儿都长这样大了。”

    贵少爷大咧咧坐在椅上,安然受了她这一礼,只是之后听她端着长辈架子话,心里不喜,斥道:“你算哪门子长辈,竟然敢用这种口吻跟本少爷话?”

    他娘忙改口道:“不敢,大少爷误会了。”似乎为了解困,她转身招苏卷冰近前,“冰儿,还不过来见过你兄长?”

    苏卷冰不知道这一刻心中是何感受。但如果可以,他不想走近那里,即使他的娘在那里等他。

    但他还是走过去,规规矩矩先给贵少爷问了一礼。

    之后,他一本正经,带着稚气问:“既然是儿子的兄长,那该与儿子同辈才对啊。可是他见了娘怎么却不执子辈礼呢?”

    娘面上难掩尴尬,贵少爷却嗤笑一声:“一个贱婢,本少爷凭什么与她见礼?”

    苏卷冰被“贱婢”二字刺到,扬着手狠狠挥去。

    “啪”一声,厅上骤然安静下来。

    贵少爷捂住左颊,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苏卷冰,“你竟然敢我?”

    苏卷冰被桎梏在许管家怀里,他挣扎,却不忘讽刺,“苏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却生出你这个不知礼的废物,真是让苏家蒙羞!”

    又是“啪”一声,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巴掌落在了苏卷冰脸上。这应是他期盼已久的确认,二虎娘就经常这样二虎,他嘴上着不羡慕,其实心里早羡慕惨了。现在好了,娘的巴掌也落下来,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却感觉不到开心?他只有屈辱,不解,甚至一点点委屈。他安静下来,怔怔的看着他娘。他娘气极,捂着胸口喘气,似乎把病根又引了出来,可是她不管,哪怕气喘得艰难,仍勉力支撑着呵斥他:“闭嘴!谁允许你胡言乱语的?”

    他要的不是这样一句话!

    他忽然发疯,张口去咬许管家,逼得许管家不得不放开他。他回身往厅外跑,厅前站了好几个人,不知何时来的,但都不是他认识的,只看单看衣料名贵,想来和那个贵少爷是一伙儿。他连带着他们一同恨起来,粗鲁的用手拨开他们就往外头跑。

    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着。

    身后传来娘的斥责,

    “站住,你给我回来!”

    他不理,一个劲往外跑。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要有这样一个娘。

    .

    半夜,二虎揉着惺忪的眼找到他。他那时正躺在树上枕臂看星星,二虎只好静静在树下站着陪他。

    站了很久,二虎有些困,慢慢靠着树干睡着了。

    他看着天上繁星点点,听着树下熟悉的呼噜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天快亮时,他利索下树,顺便踢醒二虎,二虎个哈欠醒过来,没心眼的问他:“没事了?”

    “嗯!”他背着手往前走,二虎拍拍脸跟着他,谁知他突然停了步,二虎止步不及,撞到他身上。

    二虎迷糊的问:“又怎么了?”

    他回头道:“以后叫我少爷!”

    .

    二虎道:“你不是本来就是少爷嘛!”

    苏卷冰在心中苦笑,他倒宁愿去当个门房的儿子。

    二虎醒过神来,终于想起问他:“老大,你昨天怎么了?”

    苏卷冰作大人模样,挥挥手,云淡风轻:“没什么。”但到底孩气,憋了一晚上,忍不住倾诉,“二虎,如果,我是如果,你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二虎断他:“我娘就是你府上的奴役啊。”二虎睁着眼迷茫的看他,“你在乎吗?”

    苏卷冰莫名有些烦躁。他才不是在乎娘是不是如那个人口中的“贱婢”,他…他只是不愿意看见娘那样卑微。

    在他心中,娘一直是高贵的,不可攀的。他以前想过,也许娘是落魄家族的贵姐,因缘巧合才来了这儿,生下他。可是今日见娘用那样卑微的态度对那个贵少爷,他才忽然醒悟过来,这才是娘吗?

    可是他真的不在乎这些,他只是…

    苏卷冰想了好久跟二虎比方,“那如果在你面前,你娘向我奴颜婢膝,但我还对你娘不尊重——”

    他只是为娘不值。娘不该对任何人奴颜婢膝。

    谁知“啪”一声,苏卷冰又遭一拳。

    二虎愤愤道:“就算你是少爷,我也要你。”

    苏卷冰咧着嘴角叫痛,顺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个比方,个比方你懂不懂?”

    二虎捂着脑袋喊冤,苏卷冰咧着嘴看他,不知怎么慢慢笑出来。

    他没有做错。

    .

    他们再次回去时,府里竟是一片新景况。

    二虎娘招呼他先往二虎屋里就一就,并跟他解释道:“府上昨晚来了京里本家那边的人,据是回来祭祖的。这会儿外头忙乱,少爷先和二虎在这儿一处玩耍,等前头忙过了,再去见一见那些本家的太爷们。”

    苏卷冰默不吭声,自己往二虎屋里走。

    他知道,二虎娘是怕他现在出去又和那些人争执起来,让他娘又给气病了,所以先让他躲二虎屋里。

    等到下午,外头动静终于了。苏卷冰见二虎娘不在,和二虎也没什么好玩的,他嫌无聊,索性出了屋,算回自己房里去。

    路过正厅时,他听见里间传来娘的声音。他脚下步子略一停顿,最终还是管不住脚,去躲在窗畔下偷听。

    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只是如今似乎带了些恳求:“三老太爷,明日大哥儿进家庙祭祖,可否也将冰儿带进去?”

    他娘口中的三老太爷不耐烦道:“他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还妄想同大哥儿一起进家庙祭祖?也不怕污了大哥儿身份。”

    他娘低声道:“冰儿也是苏家的血脉……”

    三老太爷怒道:“什么血脉?那是耻辱!要不是大媳妇护着,你觉得你们母子两人还能在这白水活下去?”

    苏卷冰在窗畔下攥紧双拳,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要冲进去,将那个什么三老太爷狠狠揍一顿。

    一双手拦住他。

    他抬起头,那双手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她见他有摆脱之意,忙抬指嘘声,示意他往另一处去。

    苏卷冰回看窗内,里间仍是他娘苦苦哀求的声音,他不忍再听下去,只好由着那女人带他往外走。

    到了一间屋中,那女人才放开他的手,做自我介绍:“我与你娘是旧识,你可以叫我红姨。”

    苏卷冰径直问她:“那个人为什么我与娘是耻辱?”

    红姨没料到他直接问了出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如实告诉他:“你娘与我都是大夫人陪嫁来苏家的丫鬟所生的孩子,按奴契,我与你娘也不算是苏家的奴役,所以大夫人原想着等我二人到了年龄,就还了奴契,让我们自个儿嫁人去。可是那一年,苏家办席宴,你娘听大夫人之命,去给你父亲送贺礼,谁知道…”她避过了这事情不谈,只道,“第二日这事情就被揭出来,当时在下人们间传得多离谱的都有。哪怕只谈事实,叔子稀里糊涂睡了自个儿嫂子的丫鬟,传出去也不好听,会让苏家颜面尽失,所以当时家中长辈一致同意将你娘秘密处死,好掩盖了这桩荒唐事。只是后来经不住大夫人求情,才勉强放过你娘,你父亲也自知理亏,收了你娘入房中。”

    苏卷冰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这明明不怪他娘,他们却将他看做是耻辱,耻辱的难道不该是那个男人吗?

    苏卷冰愤然道:“我血中流着那个人的血,我是耻辱,那他也是,那个贵少爷也是!整个苏家没有一个人干净!”

    红姨缄默,良久另道:“你娘昨日你,实是迫不得已,我昨夜里去瞧她,她为你哭了一晚上。”她语重心长,“你还,以为一腔热血有用,其实那只是莽夫所为。人没本事,就该默言,去奉承去讨好,等到日后你有了本事,都不需要你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帮你教训看不惯的人去。”

    苏卷冰咬紧唇,红姨又道:“好好忍一忍你的性子,不然昨日之事,就不是你娘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情了。你知道你昨天的是谁吗?那是苏家嫡长子!未来我朝的半壁江山!你拿什么跟他比?没有!将来你与你娘的日子怎样,都看他。他要记仇,这白水你待一辈子都出不去!”

    “所以,请你隐忍。为你,也为你娘。”

    她话到这里,忽然看向门外,展颜招手唤道:“繁儿,进来。”

    一个男孩屁颠颠跑进来,扑进红姨的怀中。红姨笑抚他的发,看着一旁还沉默而站的苏卷冰,跟男孩道:“来,繁儿,给叔叔见个礼。”

    苏卷冰偏过头去,不受礼:“他也是那什么尊贵的少爷?”

    “他是。”红姨笑道:“但他也是你侄子。”

    苏卷冰不由低头去看,男孩仰着头,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喊他:“叔叔~”

    红姨在一旁告诉他,“所以冰儿,不要忘记,你也是苏家尊贵的少爷。”

    苏卷冰一愣,他吗?

    (2)

    第二日,从京中来的那些本家人皆往白水十里外的家庙去,祭祖事毕,他们未有片刻耽搁,一行人浩浩荡荡,径直回了京。

    他们离开的那日,他娘撑着病体倚在府门前望。

    二虎娘劝她:“夫人,人都走远了。”

    他娘叹口气,幽幽道:“不知还要到何时才能回京。”她到这儿,回头看府院中与二虎玩耍的苏卷冰,又是一叹,“我不回去也没什么,只是冰儿,不能一世待在这地方。”

    她这话时,苏卷冰忽然有感,停下手中玩意,望向她。

    她垂眼,不看苏卷冰,自己慢慢回了屋。

    .

    之后的日子又恢复平静。

    在许管家日常的欺压中,一晃到五年后。这时苏卷冰十五岁,已经长成一个大人,性子收敛许多,也不再成日出去架惹事了。他在白水茶楼中听见路人闲话,是这次京中苏家又回来了一大批人,还是去祭祖。

    路人们凑在一处八卦:“与苏家一向敌对的黎家这几年出了一个百年难得的奇才,听还是今年的三元呢!这不,把苏家人吓得够呛,赶紧回祖地来祭拜,要讨一讨当年苏大儒的才气。”

    这些话苏卷冰都没听进去。他大大咧咧坐在邻座,嘴里衔着一根筷子,含含糊糊取笑道:“祭祖祭祖,又祭祖!有个屁用啊!”

    在一旁的二虎随手递给他一壶酒,他吐出口中筷子,仰口咕哝咕哝喝下肚,随后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褶子,“走,收钱去。”

    他这五年过得拮据,一是许管家仗着京中那边的势力背景,手中攥着钱,处处克扣他们,二是他娘的病长久,又停不得药。虽二虎娘怜惜他们,私下里接济不少,可二虎一家到底还是苏家的奴役,在这白水需要仰仗许管家的鼻息,也拿不出许多钱来。

    苏卷冰曾想过直接去找许管家要钱的,可是他娘拦住了他,只道:“他给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别去惹事情。”

    苏卷冰很气,他娘大概不知道一月下来,单是她的药,就费不少钱,更别提他母子二人吃的了。

    但他最后还是听从他娘的,没有去找许管家理论。娘既然想过平稳的生活,那他就尽量不去给她惹祸好了。

    可是过生活,钱绝不能没有。后来是二虎想的法子,他看见白水镇外有间破草屋,他就跟苏卷冰道:“少爷,途径白水的行客很多,咱们不如从这上面赚钱?”

    苏卷冰一思索,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做起这以衣换钱的行当。

    至少娘的药钱不愁了。

    .

    他们将这日的钱收下,结伴回了府。和五年前一样,京中那群人一来,白水苏府府前就有许多贵人前来拜访送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只是这热闹与他苏卷冰无关。他慢悠悠从偏门拐回自个儿屋,他可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就是个临时住客,凑巧落个苏姓罢了。

    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二虎娘奉了他娘的话,特意来他房中寻他,要他往厅前去伺候着。

    苏卷冰甩手不干:“跟我没关系。”

    二虎娘急得,连声催他:“祖宗,快去吧!这次可是你爹来了!”

    苏卷冰无动于衷。爹?他一出生就没见过的人,凭什么要他巴巴的去跟前伺候?更何况,那人还将他看作耻辱,扔在这白水十几年不管不顾。

    二虎娘知道他死穴,忙道:“夫人让你去的。到底是父子,虽十几年没见过,但这血缘总是一直在的。”

    苏卷冰皱眉。也许二虎娘不知道,越长大,他越是厌恶自己这一身的血。

    况且这血缘只绊住他一人,与那个陌生人来却了无牵绊。他想,凭什么?

    但他再不情愿,还是被二虎娘软磨硬泡给拖去了前厅。进入厅中,当先见着一个深衣大带的中年男子。那男人双眼爽利,蓄着胡,应是精明的相貌,可是却丝毫不减文雅气质。他正与许伯低声交谈着,眉间隐有忧虑,听见他步子声近,便随意抬头看过来。

    苏卷冰见他眼中疑虑一闪而过,许伯在旁也量他,似乎一别五年,他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庶子。连他都忘记,那只怕苏老爷更不记得他这个十几年前被他们扔在白水的耻辱了。

    幸而二虎娘一直跟着他,见此尴尬,忙开口道:“老爷,这是少爷。”

    苏老爷一愣,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儿子。但看苏卷冰穿着寒酸,尚未长开的眉目又似见阴戾之气,尽掩少年风华。他想起上月在琼林宴上见的那个黎家子,那少年比他年龄还些,可是眉目间尽显狂傲英气,不让人觑了去——也没人敢觑他,十四岁的三元,这还是邾开国以来第一人,他看陛下喜不自禁,竟当众在大殿上与那个孩子击掌许诺什么君臣之愿……他心里知道苏家自此恐怕在陛下心中要落后一步了,可是放眼苏家,他也没有信心谁一定能将那个少年的风华给遮盖过去,是以他近日心中一直焦虑,现在又见这个庶子面容阴郁,也不像是有出息的样子,难免就不喜了。

    他淡淡“嗯”一声,继续与许伯话,放着苏卷冰在一边不管。

    苏卷冰不耐等在一旁,二虎娘惯知他脾气的,怕他突然闹将起来,苏老爷面上不好看,忙道:“少爷才回来,知道老爷来了,忙赶着来跟前孝顺呢。”她赔笑道,“还风尘仆仆的一身,少爷有孝心好,不过还是先回屋中换一件干净衣服来。”着手中推苏卷冰,想将他带出厅去。

    谁知苏老爷听见这话,突然想起问,“书读到哪一本了?”

    苏卷冰正要开口,二虎娘抢在他之前回答:“回老爷话,书多呢!少爷自爱读书,那些读书人读的书,少爷都读呢!”二虎娘推推他,想让他顺着话头应下来,他却直愣愣站着,不理会。

    苏老爷抬眼皮看二虎娘一眼,又垂下去把玩自己手中玉戒,“让他自己。”

    苏卷冰默了一瞬,实话实:“千字文。”

    苏老爷闻言眉头一跳。他似是不可置信,又问一遍,“读的哪一本?”

    苏卷冰才不管二虎娘在旁怎么扯他衣袖怎么暗示,依旧实话实,“千字文。”

    苏老爷气极,“若我没有记错,你今年都十五了!别人在你这个年龄状元、三元都拿下来了,你却告诉我,你还在读千字文?”

    “我苏家哪里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子孙?!”苏老爷连连摆手,“给我退下去,别再来跟前碍眼了。”

    苏卷冰无所谓,耸耸肩走出去。二虎娘告声退,追上他,将他拽到隐蔽处,急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虚着应呢?”

    苏卷冰道:“反正他们回来最多几日就走,以后天长地阔,也不一定见得了面。”

    二虎娘道:“哎唷你这孩子,你可知你娘为了你……”她倏忽住了嘴。苏卷冰起疑,追问道:“娘她又做了什么?”

    二虎娘嚅嚅半晌,还是告诉他:“夫人知道老爷今到,从昨晚就去五里亭那儿等着,夜里天凉,她身子又弱……”

    苏卷冰一把抓住她:“然后呢?”

    “夫人没碰见老爷,但是遇上了老爷的心腹,夫人她…跪地请求那人在老爷面前劝言,好让少爷你能早日入苏家族谱,也能进家庙里去祭祖。”

    “你什么?”苏卷冰颤抖着唇,不清是屈辱还是愤怒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良久后,他咧嘴慢慢笑起来,唇角的讽刺意味明显。是他高估了他娘,他娘就是从婢女出身的丫鬟,远离了主家十余年,却还是没忘掉那一身卑骨。

    他忽然狂吼一声:“我才不在乎!”

    二虎娘吓一跳,不知道他是在上族谱入家庙一事,还是其他的什么。

    .

    苏母的算始终没有实现。

    苏老爷对他这个庶子上族谱入家庙的事情一直未应,眼看着苏家这群人又要回京,而下次再来白水不知又是几年之后,苏母担忧自己身子拖不到那样久,这天夜里还下着暴雨,她瞒着苏卷冰,拖着病体就往书房去请见苏老爷。

    苏老爷是个大忙人,只听许管家回禀外头一个丫鬟跪在雨中,似是有所求。苏老爷心中正不豫,听见管家这样,只当真是一个丫鬟的事情。他想这丫鬟的事情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故而苏老爷摆手,让人将那个丫鬟拉出去,并嘱咐下人们不要再去扰他。

    于是苏母跪在雨天里,房内灯盏亮着,偶尔在窗纸上投出人影。那个人影隐隐约约,但她仍然一眼看出是谁。明明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明明是个心慌意乱的大夜,但她依然记得清楚。可这清楚此时却让她心碎,她想见的那个人一直就在屋中,只是不见她。

    许管家冷漠的站在廊檐下,看她最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过了很久,许管家才招来人,将她扛回去。

    .

    苏卷冰知道这事情的时候,他娘已经药石无医,躺在床上仅剩一气了。请来的大夫连声叹气,只不能救,让他们赶紧准备后事。

    二虎娘听得在旁垂泪,直喊“作孽”。

    他反而异常平静,紧紧攥住娘的手,一声不吭。二虎娘哭着,“夫人在这儿受罪,却不知道那一行人今晚启程,没心没肺回京去了。”

    他娘迷迷糊糊的,听见“回京”二字却还有反应,眼中亮了一亮。

    苏卷冰上前,问道,“娘,您想什么?”

    “他…他…”他娘声咕哝,苏卷冰要双耳贴近她唇才听清楚,“见他,再见他一面,让他许…”

    苏卷冰愤懑不平,都这个时候了!还记着那个人!

    可是他没有丝毫迟疑,松开他娘的手,转身跑进雨里。

    雨丝进他眼中,模糊了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看清脚下路往去路去。他在心中声,“我会让他回来!”

    “等我,等我带他来见你!”

    屋中他娘眼中光亮慢慢暗了,可是嘴中仍然嘟哝着话语。二虎娘含泪贴近去听,只听到虚弱的,坚定的,“冰儿回京,回去,回!”

    .

    因京中传来急报,苏老爷一行人趁夜坐着马车,乘雨而行。苏卷冰跑出去时,他们已离开一个时辰了,原本单凭他脚力是追不上的,幸而上天眷顾,雨中行车缓慢,苏家一行人又急急忙忙,慌乱间马车轱辘陷进了泥坑里。

    苏卷冰不要命的跑了大半夜,终于追上了苏家人。

    此时天色阴沉,风呼啸着过林间,有雨狂肆的下。许伯撑伞于旁,苏老爷立在马车之上,让众仆役押着一个可疑的人来见他。

    “是你?”苏老爷看清他面貌,还记得他,“你追车至此,是为何事?”

    “扑通”一声,苏卷冰跪在泥地之上,一躬及地,“请您暂时回程,见一个人。”

    “何人?”

    苏卷冰抬起头,“我娘。”

    苏老爷一怔,不由在脑中回想那个女子的相貌,可惜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甚至,他若这次未回白水,他都忘记了自己在祖地还留了一个妾室和一个庶子。

    许伯见他失神,帮他回道:“京中有急事,不可还。”

    苏卷冰急忙道:“雨中行路不便,又是夜间,反而耗时耗力。不如暂返家去,等明日雨过天晴,再走不迟。”

    苏卷冰见他们无动于衷,只有再拜,“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请您回去见见她,看在……看在……”

    叫他看在什么的情面上?苏卷冰不出口。那个人与娘不是夫妻,没有恩情,唯一的交集就是十几年前那一夜的醉酒。他事过无痕,娘却搭上了一辈子。娘这一辈子到尽头了,但他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果然,苏老爷闻言,皱眉道,“你该去找大夫,而不是来找我!况且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回京去办,不能还。”大概是无情,所以连怜悯都没有。

    苏卷冰犹不死心,“难道你竟寡情薄意到这种境地?她可是与你共枕过的女人!因为你的过错,她的一生毁了,可是她却毫无怨言,接受你们的处置,在这白水安家十余年!她虽不是你妻,但名分在,是你的人,难道你就忍心不顾?难道你一点都不会难过?”

    这时候,下人来报马车轱辘修好,随时可以启程。苏老爷没有多言,转身欲进马车。

    苏卷冰在下人们的阻拦下挣扎着上前,“求求你,去见她一面吧!求求你!”他平生第一次求人,在狼狈的雨中,忍不住哭腔,“求求你!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去见见她吧!”

    苏老爷在进马车前,最后一次回望他,声音淡漠,“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了。”苏老爷轻笑一声,不屑道,“一句空言,就想让我改变心意?幼稚!”

    苏卷冰慢慢站直,眼中渐冷。

    苏老爷道:“京中皇后染恙,和你娘病重。”他看向苏卷冰,近乎残忍地,“你,哪一桩事情重要?”

    他意味明显。贵人与贱妾,根本比不得。

    “启程。”

    苏老爷转身进了马车,苏家仆从见状,随手将苏卷冰推到路旁,跟上去,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京去了。

    .

    苏卷冰抹干脸上的雨水,快步往回走。

    可是晚了,他娘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去了。

    他听二虎娘转述娘临终前最后一句话,

    幸而是有关于他,跟那个人没什么干系。

    娘,

    “冰儿回京去!回去!”

    他听到这句话时,身后窗外恰好天光大亮。如他所言,渐渐雨过天晴,是新的一天了。可是在他眼中,这白水的天却仍然风雨交加。大概此后也一直不会天晴。

    他想,他要回一趟京都。

    京都的天,应该是风日晴和的吧。一如从前娘跟他提起时,所追忆的那一片天空。

    (3)

    时间飞快,又是三年过去。

    京里苏家。

    苏夫人斜躺于榻上,听许伯上报府里近一月的事情,

    “郭鸿大人府上四姐办生辰礼,人禀过老爷后,从府库里拨了黄金百两、锦缎百匹送去,另外,繁少爷下月将入文渊阁,人依着族里规矩,特意添了马夫一人,随侍四人,奴八人送去伺候…”

    苏夫人闭眼听着,忽然问道,“白水苏家那边……”

    许伯一唬,忙道,“夫人不知,白水那边的事情,府里一向是不管的。”

    这苏夫人是苏老爷新娶的继室夫人,是老爷原配妻子的幼妹,大少爷的姨,原夫人过世后,她继着自己姐姐再嫁进苏府,许多事情尚且还不清楚。

    也不能让她清楚,只教她知道不去多管就是。许伯因而措辞道,“白水是乡镇地,乡人淳朴,除了一应财务,京里都不插手管的。”

    谁知苏夫人却不听他的,只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白水发生那样的事,你与姐姐却硬是瞒了下来,不叫老爷知道。”

    许伯跪下,冒着冷汗道,“夫人…”

    苏夫人起那件事,“白水镇百里外有一处贼寨,祸害乡里数年,乡人们苦不堪言…可是就在去年,竟被一个无名的少年给一锅端了。”她看过去,眼中隐隐见轻蔑之意,“许伯,你,这个少年是谁?”

    许伯大惊,嚅嚅不敢言。

    苏夫人嗤笑一声:“姐姐心里梗着那根刺这么多年,倒被你利用了去,许伯真是好计算。”她语中意思是白水苏府许管家借着贼寨的势力为祸乡人,而贼寨被端了之后,却又自报功劳,得了官府与苏家的奖酬。只是她姐姐糊涂,知晓原委之后,竟帮着许伯替许管家周旋,只为不让苏家那庶子声名起。

    许伯忙俯地请罪道:“夫人明鉴,人对苏家忠心耿耿,并无二心!况且人弟弟所做之事,人事前并不知情!请夫人饶恕人管教不力之罪,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苏夫人轻哼一声,随手捧起桌上一杯茶要饮,谁知触手却已凉了。她不由心烦,重重放下茶杯,“我不是姐姐,别拿我当姐姐一样好糊弄!”她愈看他愈生厌,干脆挥手让他出去,“看在你伺候老爷几十年、的确忠心可鉴的份上,我暂且不会去戳穿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苏夫人蹙眉轻叹,随她陪嫁的老嬷嬷从内室出来,重新捧上一杯热茶给她,“姐在劳心什么呢?”

    这是一向疼她的嬷嬷,苏夫人也不瞒她,直:“姐姐真是糊涂!”

    老嬷嬷走上前,伸手替她按摩额角,苏夫人感受到额上轻柔的力道,不由仰面闭目,再叹,“爹爹为了与苏家交好,嫁了一个姐姐不够,姐姐去了,又将我嫁进来。女子的婚事一向是媒妁之约,父母之命,我也不怨爹爹,只是我原以为我嫁进来,不过就是帮姐姐管教管教大哥儿,或者理一理府里烦琐的事务罢了!谁知道,姐姐竟然留这么个烂摊子要我收拾!”

    “苏家现在声名全不如黎家,只靠着百年积威,才能勉强在朝中与黎家对峙。”

    她哀声:“都是那个黎家子。谁曾想,短短三年,那子竟就被那些年轻书生捧称为天下读书人之首。如今天下皆知他风华,可苏家此时却实在没有拿得出与他比并的人来。”

    嬷嬷劝慰道:“姐过虑了,苏家百年大族,人才济济,现在只不过是一时让那子抢去风头罢了。”

    苏夫人摇头,“普通的人才,哪里能与那人去比?”她叹气,“依我这几月里的观察来看,苏家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只是远在乡下,被姐姐一直欺压着!”

    “现在是什么时局!”苏夫人提到这儿,免不得又要怨一怨自己的姐姐,“姐姐她只怕大哥儿不受老爷重视,怕那庶子抢去光芒。可是大哥儿自幼性情刁虐,又不学好,成日里就跟着那位二殿下鬼混,将苏家与我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大哥儿自个儿不经事,现在苏家又多的是他这样的纨绔废人!姐姐为主母,不约束,只晓得放纵大哥儿胡来…这下好了,这从娇着宠着,竟还惯出他一身霸王脾气来,我听前些日子他还跟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哥儿在大街上公然抢女人!大哥儿为苏家嫡子,都是这派作为,苏家不败才怪了!如今苏家子侄辈无一人可用,我在旁瞧着老爷为此都愁白了发,心里实在也很着急。”

    “…倒是那个庶子,一声不吭端了贼窝,偏又不居功,任由那个下人抢去功劳……看样子是个有谋智又谦逊的人。”苏夫人忽然睁开眼,望着屋顶,“最重要是姐姐告诉过娘,那庶子出生时,有个算命先生上府算了一卦,是将星下世,又什么一年之后,相星亦随。”

    苏夫人越想越是,“黎家那子可不就比那个庶子一岁吗!他十四岁连中三元,年纪轻轻,又得到了当世读书人的认可,又曾在殿上与陛下击掌约誓,不出意外,他该就是那个相星了,那么,那个算命先生得没有错,苏家在白水那个庶子,一定就是将星投世!”

    嬷嬷一边手中继续轻轻为她按摩,一边笑她,“姐就爱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嬷嬷!”苏夫人不依,“事实在面前,黎家子确有相才,不由我们不信!”

    嬷嬷顺她的话,“是是是,姐想得对。”

    可是到了现在又有什么用!苏夫人再再叹气,“哪里想得到姐姐听到那话,心里更顾忌了,竟然吩咐白水府上那个管家处处为难、苛刻,一点大妇风范都没有!我听,那个庶子从被欺压着长到十八岁,从未离开过白水,连苏家族谱都还没上呢!”

    嬷嬷问她,“那到底是个贱婢所生的儿子,若出息过自己的孩子,大姐心里不舒心也是难免,只是姐如今为这苏家主母,看着那些庶子庶女,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苏夫人摇头,扭头去看自己的嬷嬷,“嬷嬷,你还记得从前也有个算命的先生,他给我批的命吗?”

    “…他,我前世孽债太多,注定今生孤老。”

    “呸呸呸,”嬷嬷连忙道,“那江湖骗子的话,姐怎可相信?再姐嫁进这苏家,与苏老爷相敬如宾,怎么算是孤老呢?”

    苏夫人再次摇头,“嬷嬷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嫁进来不过是情不得已,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相处一生,即使再怎么相敬如宾,我也会孤老一生的。”她怔怔躺着,突然下定了决心。

    随后她坐起身,掸掸衣袖,嬷嬷扶着她站起来,问她,“姐这是要去哪儿?”

    苏夫人止她相陪,“我去见老爷,跟他提一提白水那个庶子。”

    她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笑道,“就当是替自己、替姐姐还债了。”

    .

    一个月后。

    邾历一百六十六年夏,苏卷冰入京了。

    他进京那日,京里天气风日晴和,一如他想。前来接他的苏家属臣跟他,前些天京中下了一阵雨,一扫夏天的燥闷,属臣笑道:“想必是知道少爷将至,特意赐雨送风,清凉相迎。”

    苏卷冰也笑,眉间戾气丝毫不见,倒像个温和的公子:“叔叔哪里话,天有定,又怎会因我一人而改?”

    他话间,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忽从他身边驾马而过。他想,这才是送来一阵清凉的风,带得他鬓发、衣袍也皆起风了。

    他好奇,问属臣:“叔叔可知那少年是谁?”

    属臣眺目去看,可是那少年已经驾马消失于城门之下。属臣笑答不知,“看着去向,许是哪家的少爷,去赴满楼红袖招呢!”

    “原来如此。”苏卷冰笑道,又另问其他事。

    属臣回他的问话,一边道,“少爷,请走这边。”着,引他往苏府去。

    行至到拐角时,

    苏卷冰莫名再度回首。

    .

    半晌后,他暗道:“不愧是京洛风采!”

    作者有话要:  苏卷冰的童年事~

    想了想,还是觉得要交待这样一个男主,我写他相貌时,他眼中有灯盏,而写女主外貌时,描述琅嬛有仙子气息,因为他和琅嬛幼时遭遇不同。他是人间百态之中一味,所以世俗气息很重,而琅嬛自幼受宠,最大的劫难就是哥哥去世,但她依旧活得像仙子一样飘逸不知世。

    写苏卷冰长大之事,主要还是想要塑造他复杂的性格。

    最后,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当然是琅嬛~

    不过写着写着想起来,琅嬛那一匹绿螭骢被我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