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十七章 黄泉路
皮逻阁见铎月娘已经慢慢的不再排斥他,心里大喜,牵着铎月娘的手往叶榆泽走去,这里离叶榆泽算不得远,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他们携着手,一路慢慢的走过去。皮逻阁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他也曾这样牵着她的手,若那时自己能多护着她一些,是否他们就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到白头。铎月娘也有些恍惚,若非中间多了么多的波折,曾经的她也是乐意与他,这样一直走下去的,可惜他们已经错过了,都回不去了。
皮罗阁又叹息一声,似喟叹,似满足。“月娘,你不知当年我看着他牵着你的手,走进礼堂时,我心里有多痛,那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怎样做,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如今你终于回来了,真好!月娘,你不会知道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年。”
铎月娘默默的听着,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只回头淡淡的看着身后的土地,送行的子民。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她走得是那么的吃力,步履艰难。每多走一步,就会离他们热爱的这片土地多远一分。
路,总会有尽头,到了湖边,只见一艘三层高的楼船,静静的泊在湖面,偶尔会随着微风轻轻的晃动一下。张灯结彩的船上,用着各种绚丽的花绸装裱,大船显得喜气异常。满船大红的丹桂亦增添着几分热闹,衬托着她此时悲凉的心境,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
皮罗阁紧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上大船。身后传来了子民的哭泣,铎月娘回头望去,只见短短的时间,所有来送行的人都头簪白花。见铎月娘登船,他们都哭着跪倒在地。
铎月娘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不舍,朗声说道:“子民们,都回去吧,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人在,希望才在。”
人群里蓦地爆发出一声哭声,接着哭声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叫着,“慈善夫人!”杂乱的声音,满含依恋,满含不舍,这是他们的慈善夫人,与他们一起共进退的慈善夫人,诏主走了,她也要走了。可惜无论他们怎么挽留,都留不住铎月娘执意离去的步伐,他们只能抹着眼泪,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们最敬爱的人离开。
铎月娘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痛了起来,他们都是这些年铎月娘与皮罗?最熟悉的人,他们曾经一起并肩渡过一个又个艰难的时候。发大水的时候,被南诏为难的时候,流年不利的时候。也一起了经历了太多激动人心的时刻,复种法成功的时候,他们闲时操练的时候,一起打霸王鞭的时候,一起对山歌的时候,他们有太多共同的回忆了,那些回忆里都有他和她……
船平稳的在湖面上行驶,铎月娘静静的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微凉的风吹着她的白裙,簌簌作响。远方的天空,一抹晨光终于撕破了天际,在湖面上投下了一片橘红,在她以为这红要染遍天下万物的时候,却又迅速的消退了,和着湖面上的水雾,形成了水天一色的迷濛。红色在银波里挣扎,消退;银波碧浪一点点吞噬了红色,最后在湖面变成了星星点点的银光,刺痛着她的眼睛。
看着早起的晨辉是如此的绚烂,如此的短暂,如此的挣扎,又是如此的无奈。铎月娘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牵出一抹苦涩。她不知道自己在船头站了多久了,不过不会太久了。她只是在欣赏最后一次太阳的升起,她不能让他等太久。
一件正红色的缠枝山茶花图案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月娘,此间风大,你身子向来不好,可莫要再冻着了。”是皮罗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他绕到铎月娘身前,仔细的帮她系着披风系带。
铎月娘不想说话,继续凝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那一片水天一色的雾霭,八月的太阳爬的很快,温度也不低,不多时候,雾霭已然尽数散去。她微微后退一步,不想与他靠的太近。
“月娘,你曾说过,你的丈夫定是盖世英雄,终有一天,他会驾着开满山茶花的车来迎娶你。可我终是不愿等到山茶花开,只得了这一船的桂花,不知你可喜欢?”皮逻阁继轻声说着,语气温柔,仿佛怕吓着她一般。想到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了,心情又是一阵激动。阁罗凤是那么的优秀,只要见到了阁罗凤,她慢慢会忘记皮罗?的,而陪在她身边的,只能是自己。
皮逻阁挡住了铎月娘远眺的视野,不由有点烦他,只好轻轻后退一步,离他远一些,她在寻找,皮罗?带走了息魂,她肯定能感应到的。
不想他又上前一步,靠近了铎月娘,继续温柔的说着,“凤儿已在蒙舍准备我们的成亲事宜,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再没有谁能拆散我们!”皮罗阁轻叹一声,“我此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当年你的离去。”说着伸手欲揽她入怀,被铎月娘又退了一步,避了开去。
听着他这些感性的话,铎月娘忽然很想笑,于是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淡淡的说道,“是啊,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只是不知诏主,打算如何处置你的夫人和儿女们?我心眼小,实在容不得家里有太多的女人呢。”
皮逻阁笑了,他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好,“月娘这是吃醋了,无妨,等我们大婚后,我自然会妥善的安置她们的,我保证她们不会打扰到我们。”不得不说,皮逻阁其实一直是个重承诺的人,铎月娘知道自己是可以相信他的,只可惜她们已经错过了,而这世间的女人也太苦了,她何苦再作孽,要多添几个苦命人呢。
铎月娘轻笑一声,侧过脸,淡淡的说道,“我也就说着玩的,诏主不必放在心上。”一件小事又突然浮上脑海,铎月娘想了想又说道,“许久不见施琅诏的遗南丫头了,不知道那个漂亮的小丫头是否又长高了些。若哪日诏主见着了,请代我向她问声安好。”
“月娘怎么如此多愁善感,等我们大婚后,得了空闲,你邀请她进府做客便是。何苦劳烦我。看你怎日里就爱胡思乱想,都清减了。”许是铎月娘今天与他说话心气平和些,皮逻阁心情都畅快了,又上前一步,伸手欲抚顺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唤我三郎!”
铎月娘故作不经意的一个转身,避开他的碰触,向前慢走几步,伸手轻触开得正好的桂花,也亏了他的用心,一船红色的丹桂开的正艳,香味淡淡的,她并不讨厌。
“这丹桂不如山茶绚烂,月娘可还喜欢?”皮逻阁柔声问道,“以后我们一起种满园的山茶花,等到花开,我陪你一起赏花,一起簪花,我在南诏为你再建一个三味圃。我知道你爱吃酸辣鱼,爱吃酸酸甜甜的果脯,我已经会做酸辣鱼了,等回了府邸,我做给你吃。”
铎月娘抬脚状似无意的踢着花盆的动作一顿,十年了,他竟然一直在监视着她在?赕的一切。随即又释然了,抬脚又踢了一下,仿佛踢着好玩,实际上她只是在掂量是否可以借力,她腰间的黄金腰带沉甸甸的,坠得她站立困难,她只好伸手,扶着船栏借力,抬眼眺望着青山碧水。青黛的苍山层峦叠嶂,犹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沉重压抑。三味圃,只有一个,那是属于她与皮罗?的,别人建的可还是那个三味圃,到底他已经不在了。酸辣鱼,皮罗?从来不会煮,他向来只爱吃她煮的饭菜,她做什么,他吃什么。可他会细心的帮她挑干净鱼肉里的每一根刺,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一口茶汤,“三郎可知,我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了你,我本想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的,可惜你不要,我便收回了。”铎月娘淡淡的说着,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再和他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样。无论皮逻阁说的多么美好,即便是破镜重圆,谁说就没留半点痕迹呢。她远眺苍山,中和峰隐隐在望,位置应该差不多了吧,她如今只企盼啖了皮罗?血肉的鱼儿们也能来啖了她的血和肉,那样她或许就能与皮罗?在鱼儿的肚子里重逢了吧。
‘黄泉路上,忘川河畔,三生石旁,五哥,我只怕痴人太多,那里太挤,我找不到你,我来水里寻你,你莫怪我。’她在心里默念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她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吧,她觉得自己正一步步的靠近黄泉路,路的那头,皮罗?肯定还等着她。
“月娘,忘记过去,我会用余下的所有时光来弥补,我们再回到那年初遇时,我再不疑你,我们只如平常的夫妻一般,牵手一世,再不分离,可好?”皮罗阁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以前每次听来都让铎月娘忍不住心悸,可惜世事变迁,虽然未曾经历沧海桑田,到底她再不是当年,如今听来,心里再无年少时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