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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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铎月娘低笑一声,声音苦涩。那年初遇,她怀着敬仰的心情,好奇的走近了他,原以为自己的真心的能感动他,不想只是收获了太多的伤。“三郎可知道,那年我父亲想杀了我,因为他说嫁给你只会让我不幸。可是我却是希望能当你的新娘,因为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将成就这片大地一统的霸业。以杀止杀,让这片土地不再有战争,可惜我只是一个不会占卜,不会驭蛇,甚至连自保都不能的笨蛋。”铎月娘抬起头,望着远方的天空,她的眼泪已经不属于他了,为他掉眼泪不值得。

    闭了闭眼,她的语气转为平淡,“我带着忐忑,带着希冀,跋山涉水,来到了你的身边,我信你,所以我等你,我明白你的艰难,所以我不奢求你能一直站在我身后,可我到底还是不够坚强,所以有时候,我希望你能陪着我,不需要承诺,不需要誓言,只是陪着我说说话也好,人们都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可惜我等不到,除了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伤害,我什么都等不到。后来我阿爹离我而去,我想,只要你说一句,你会陪在我身边,我终归还是会与你好好过日子的,可你对我的只有试探和猜忌,我终究是等不到你了,我等不到你的信任,等不到你的保护,连陪伴都只是奢望。我保护不了我自己,我还连累的身边的人,绿桃和阿城去的时候,他们的孩子还未满周岁,她还那么小,甚至记不起自己爹娘的模样。”

    皮罗阁沉默了,半晌才艰难的挤出一句,“对不起,我们只是被谣言蒙蔽了,以后自然不会再有那些。如今我已承爵,是一诏之主,再没有人能为难你。”

    “是啊,自然不会再有了,我如今除了不会占卜,连驭蛇的能力都没有了,五哥用他的心头血为我续命,我的血早已不纯粹,已经失去了召唤群蛇的能力,如今的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什么都帮不了你。”铎月娘自嘲的笑笑,“我就是一个废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废人。”

    皮逻阁心口一痛,语气有些凝噎,“别说了,你自然有你的好,是我眼拙一时没发现。都过去了,我们以后会好好的。”

    铎月娘讥讽一笑,“不知诏主又发现我有什么好了,不如直白的说开来,我趁早做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准备!舍得诏主再费心试探,劳心劳力。”

    皮罗阁心口堵的厉害,她还是不信他,不由厉声打断她,“月娘,别说了,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的真心吗?我如今已别无所求,只求你的陪伴,陪我一起守着这片河山,一起到白头,仅此而已。”

    铎月娘想起那年,在月老庙前,他执笔,握着她的手,写下的那些感性的字,最后也不过被他丢在了旮旯里,任由众人随意踩踏,“信与不信,重要吗?结局早已注定了,不是吗?陪你到白头,仅此而已吗?”铎月娘冷笑着凝视着他,冰冷的笑意,到不了她的眼底。她自然还是信他的,可她想陪着一起白头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是”皮罗阁无奈,轻声说了一句,“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证明,我对你的爱不比皮罗?少一分,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铎月娘还想再刺激他几句,想把他激怒,让他远离她。蓦地心底一动,她感应到了。是的,她感应到了息魂的气息。那气息很微弱,它们在召唤她。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船航行的轨迹始终与她感觉到的气息隔了一段距离,就在她暗自焦急的时候,船已经与她感觉到的气息错过了,铎月娘当下整个人都乱了。不能错过,她要去寻他,为何要错过呢。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随着风起,一片黑云快速的涌动了过来,铺天盖地的压在了湖面上,把整个叶榆泽都笼罩在阴沉的气压里。随着风越来越大,船不受控制的水里打着转,仿佛随时都会被打翻。原本平静的湖面也翻起了黑浪,皮逻阁一把抓住铎月娘,就想把她往船舱里带。然而风浪实在太大,他艰难的挪动了一步,就差点摔倒在甲板上。只好死死的抓着船栏,把铎月娘圈在他怀里。船被大风推动着,慢慢向铎月娘感应到的方向靠近。近了,又近了。铎月娘激动了,她要想办法脱离他的钳制,突然一道红光穿透湖面,直冲天际。铎月娘随即手指着一个方向惊呼,“三郎,有祥瑞,快看。”

    皮逻阁听得她唤她三郎,心中大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心里暗叫不妙,刚想抓牢铎月娘,不料一个波浪拍过,她们的船又猛烈的晃了一下,铎月娘便趁着这个空档,一矮身逃出他的钳制,随即抬脚踩上花盆借力,在船向下倾斜的一刹那,翻身跳了下去。

    “月娘,”皮逻阁一声低吼,半个身子探出船外,手里紧拽着大红的披风,脸色瞬间惨白,颤着声音说道,“月娘,不要,求求你,不要。”

    铎月娘摇头轻笑,“你我早已缘尽,何必强求!放手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与其在一起放不开过去而互相折磨,不如我们放过彼此。”

    皮罗阁眼眶通红的看着铎月娘,披风被他拽的死紧,咬牙挤出一句,“你敢寻死,我让三浪为你陪葬。”

    铎月娘又是一笑,笑得妖冶,“一统六诏一直是南诏的大愿,月娘不敢阻了诏主的霸业,诏主已经答应我,会善待三浪子民,诏主不能食言,你已负我多次,只这一次,你不食言,我定不会再恨你。”

    皮罗阁双目圆睁,低吼道:“我不要霸业,我只要你,你若敢寻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寻到你。”

    铎月娘这次是真的笑了,很好笑,当年她不愿放手的时候,皮逻阁放手了,当年铎月娘需要依靠的时候,皮逻阁离开了。如今这又算什么,“不用了,你不用来寻我,若有来生,我不要在遇见你。我们各过各的,互不干扰是最好的。”泪还是终于忍不住滑落,她不知道是为她的错付,还是为他这迟到的告白。

    “不,我不会放手,你生只能是我的人,死,也只能是我的鬼,若你敢寻死,即便让你恨我,我也要让三浪为你陪葬,我说到做到。”皮逻阁咬牙说道,他不知道若余生失了她的陪伴,共享他辛苦打拼的一切,他得到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船上已经骚乱了起来,风浪更大,铎月娘已经看到有人匆忙的往这边爬过来,她拔出藏在腰间匕首,那是皮罗?送她的。那年皮罗?对她说,要担心使用,别伤到自己,会见血封喉。她也用它杀过人,可那刀锋一直是向外的,只这一次,刀锋对着的是自己的方向。铎月娘毫不犹豫的向胸前的系带挥去,也不顾忌是否会割伤自己,匕首很锋利,只一挥,一阵布帛断裂的声音,随着她胸口鲜血的喷出,她犹如一朵开在水面的莲花,张扬着向水里飞去。这一秒她的心情是如此的愉悦而又急切,一如当年她飞奔向皮罗?怀里的欢喜…

    腰间沉甸甸的黄金腰带带着她快速的下湖底沉去,她虽然在水边长大,其实并不识水性。尤其是经历了落水还魂的事故,她对水更是深深的畏惧,所以施玲儿才挑了水性不错的绿桃到她身边。以前和皮逻阁怄气,她也敢往水里跳,因为有绿桃在,可如今绿桃不在了,而她也无所谓了,这才是她和他的归宿,她欣然接受。

    她知道水有浮力,若她下沉的速度不够快,也许刚落水就会被人救起,她抱了必死的决心,如何能给他救人的机会。所以到大?的时候,她早带了一百两黄金在身上。然后用白色的绣布仔细的包好,把一百两金块裹在了里边,做成了腰带。今天出门的时候,她特意系上了这条藏了百两黄金的腰带。铎月娘努力的憋着气,大睁着眼睛在水里搜寻着。终于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抹微弱的红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那红光牵引着铎月娘向前而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形的东西静静的躺在哪里,犹如睡在水里的精灵。

    在息魂镯的牵引下,铎月娘准确的落在他的身边。她的身体也达到了极限,铎月娘微笑着张开口,任凭湖水疯狂的灌入她的口鼻,窒息的感觉在一瞬间席来,铎月娘拉着那只带着镯子的手安然的闭上了眼。身体里的血液在疯狂的涌动,尽数被息魂镯吸收。镯子上的蛇魂们纷纷脱离了制控,围着她们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全部消散,化为虚无。终于都解脱了,不论是那些禁锢在息魂里的蛇魂,还是铎月娘,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解脱。

    生同寝,死同穴。五哥,我找到你了,黄泉路漫,你别着急,奈何桥上你且等等我,别忘了给我摘一朵彼岸花,我只想陪你一起喝孟婆汤……

    暖阳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在四个小小人儿的身上,他们在那片美好的天地里,摇头晃脑的背着初学的书,“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悦,不亦君子乎!”

    大雨顷刻间倾注而下,迷濛了这一方天地,广阔的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显得空旷而又寂寥。皮逻阁几次要跳进水里,都被部下死死的抱着。他如发狂的野兽一般不停的嘶吼,一拨又一拨的人都被派了下去,然而无论他们用尽了什么办法,依然找不回那抹白色的身影。

    喜船一直停泊在湖面上,一拨又一拨的人一直在不停的下水打捞。好好的喜事顷刻变成了丧事,耽搁了多日后,一个年轻人踏上了这张喜船,走到了皮逻阁的面前。

    “父亲,我们该回家了,您的大业还在等着您呢。”阁罗凤微低着头,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皮逻阁疲惫的摇了摇头,“没有她陪着,我要这大业做什么。”

    “父亲,娘亲已经走了,她不会水,坚持不了多久的,即便找到了又如何,这么多年,娘亲一直在父亲的霸业,与三浪的存亡之间挣扎,如今南诏大业将成,活着就是对她的惩罚,死了才是最好的解脱。”阁罗凤平静的说道。

    皮逻阁浑浑噩噩的头脑难得的有了一丝清明,他猛的睁开眼,严厉的盯着阁罗凤,“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都听她的,再不会让她难过,她怎么能抛下我,她怎么可以不要我。”说着呜咽有声。

    阁罗凤微微扯开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儿子有没有胡说,父亲心里明白,父亲,我们该回去了,许多事还等着父亲定夺,不能再耽搁了。”

    皮逻阁摇头,“我不回去,我要找到她,她生只能是我的人,死也只能是我的鬼,她不能丢下我,我一定要找到她。”

    阁罗凤长长一叹,平静的说道:“娘亲来大?以前,曾经在钱庄取了一百两黄金,但是谁都不知道她把黄金放在了哪里,我派人检查了娘亲曾经落脚的所有地方,皆一无所获,我想娘亲应该是带在身上了,娘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这条船的,所以我们找不到她了。”

    皮逻阁沉默不语,他知道,阁罗凤所言不差,铎月娘性子是那么的倔强,从不肯低头,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拿捏的。良久,才低声说道:“她就是这副倔脾气,宁折不弯。从来都不愿意柔和一些,若当年……”他说不下去了,若当年她的性子柔和一些,恐怕坟头的蒿草都有一人高了吧,若非当年她的倔脾气让张氏无可奈何,她如何能安稳的活到现在,只怕早被张氏弄死了。

    阁罗凤恭敬的说道:“父亲,已经耽搁了数日,我们该回去了。”

    皮逻阁又一次抬头,流连着这一方天地,终于沉痛的点了点头,“回吧!”

    沉寂了数日的喜船终于再次起航,只是与来时的喜气洋溢不同,这次归程,布置喜气的大船犹如一个脱力的老人,气息萎靡了一路。

    皮逻阁回了南诏,不久就取得了大唐皇帝李隆基的支持。大唐点兵十万,派遣宦官王承训、御史严正诲领兵协助南诏史发动了对三浪的战争,三浪不敌一路败北。

    阿伽做了皮逻阁的内应,?逻颠指挥不当,三浪的士卒一路溃败,慌忙逃生中,退到龙首关附近,又被沼泽夺去了众多士卒的性命,军不成军,再无抵抗之力。

    皮逻阁趁机发出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指令,一路畅通无阻的杀到了德源城。?罗颠终于看清了,这个他一直崇拜的舅舅的真面目,在得不到吐蕃的援助,也不能再与浪穹和施琅齐心的状态下,惨淡收场,带领着自己最后的族人一路向北退走。刚出了?赕的地界,就遇到了李德带来的旧部。李德看着这个憔悴的诏主不由微微叹息,双手抱拳,“奉先慈善夫人命,请诏主退居野共川。”

    ?逻颠愣住了,她竟然为他打算了,而且早就打算好了,在自己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之后,她还是为他打算了,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还为他谋了一条生路,可自己是如何待她的,真是悔不当初呀!

    望偏则早就接到了李德带回的消息,带着自己的部族退保剑浪。施望千带领一部分族人归降了吐蕃,施望欠一路向西南逃窜,于澜沧江畔被阻,最后献出遗南与众多财富归降南诏,皮逻阁默许了他的归降,收了遗南,放他与其部族,渡过澜沧江,驻守永昌。

    同年,皮逻阁觐见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被唐皇“加封为特进,云南王,越国公,开府仪同三司,赐名蒙归义,并锦袍金钿带七事”。

    回到南诏不久,皮逻阁迁都太和城,筑龙首关与龙尾关,加固大?城,再建羊苴咩城。因铎月娘早除了族谱,重回族谱一事受到族老的反对,索性以慈善之名,表彰慈善为人有节,性情忠贞,宁折不弯,堪比松柏,封为柏节夫人。又因她生在南诏以北的浪穹,南诏建国后,追封宁北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