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物是人非
念及当年伊人初嫁,明快动人,洞房花烛夜,喜称挑起的红盖头下,粉面含羞吟吟笑,便如春风拂岸涤荡心田,仅一眼,她便刻入了他的心,印入了他的魂。
后来她怀了孩子,他兴奋地几日几夜都睡不着,生产之时,她因胎位不正疼得撕心裂肺,他在门外更是抓心挠肝,别无所愿,但求上苍庇佑晶晶无恙。
万幸,她平安产下一子,他开心坏了,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乐呵呵得像个傻子。
软软粉粉的儿子,刚出生,就那么丁点儿大的一团,被他十分笨拙却又心万分地抱在怀里,就像是捧着个脆生生的瓷器,仿佛一用劲儿,便会给捏碎了。
他抱着儿子爱不释,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满面疼爱地对妻子:“史记中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形容人品德高尚,再好也没有了,咱们的儿子,就叫言蹊。”
陈年旧事桩桩件件浮现在眼前,依旧恍如昨日,本以为完美的一家三口会长长久久在一起,可后来的事情,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骤然的分别,便是持续了二十四年。
皇帝执着苗晶晶的,话中哽咽:“这么久了,久到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只能一遍遍看着画像——你知道吗,我的含元殿里,好多好多你的画像,都是这么多年我亲笔画的,心想着或许只有哪天我死了,才能再见你一面。”
外人只知道皇帝为了先王妃苛待徐贵嫔,连二皇子天花过世也不去看一眼,冷酷薄情,却无人知道,深夜的含元殿之中,多少个夜晚他不能成眠,偌大的殿阁金碧辉煌,与他相伴的却只有身边冰冷的那一半床榻。
皇帝弯曲的脊背不住地颤抖,声线都稳定不住,肆意着释放自己的情绪,“晶晶,都是我的错,是我当时居然昏了头,把你和徐宜臻放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帝的眼泪,从未有人见过。
可此刻,苗晶晶分明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面颊,又骤然转凉。
寒凉之意透过骨髓,深入她的四肢百骸。
万人之上,久居无人之巅俯视众生的皇帝,竟然哭了。
心中二十余年的悲恸再也无法抑制,皇帝泪如雨下,一国之君此刻卑微地乞求,“晶晶,就算你怪我,也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求你,求你了,哪怕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仰面平躺的人,眼眶竟也渐渐红了起来,眼角湿润,缓缓滑下一颗泪珠,滴落在枕头上,瞬间晕开一朵深色的花,留下一道晶莹的泪痕。
皇帝心潮涌动,眨眨眼睛清晰视线,激动而又紧张,“晶晶,你听到我话了是不是,你醒了是不是?”
苗晶晶没有睁开眼睛,可从眼角滚落的泪水分明越来越多,两侧的枕巾湿了大片。
“晶晶”皇帝凝神看着她的眼睛。
苗晶晶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不再轻盈,轻颤之间,逐渐掀开一道缝隙。
眼睛慢慢睁开,眼帘之中皇帝的脸也渐渐完整。
眼前男人的脸,和脑海深处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完全对应。
这是她的丈夫,是三媒六聘与她年少成亲,新婚之夜一见钟情,拜天地,燃花烛,生儿育女的丈夫,一朝变故分别了二十多年,她居然也将他忘了二十多年。
如今想起,再度重逢,才知深爱仍在心底。
苗晶晶伸出,触碰皇帝的脸,慢慢摸到下颌的胡须。
微松的眼角温和地垂下,苗晶晶轻声:“沈奕衡,你变老了。”
这世上除了她,再无第二人敢直呼他的名讳,沈奕衡三字入耳,皇帝的情绪骤然失控。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恨不得将她立时刻进骨髓,这样便不会再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将他们分开。
他害怕自己再一放,他们又会再分开二十四年。
皇帝双眸紧闭,深深嗅着苗晶晶身上的气息,“晶晶,回到朕的身边,朕再也不会放开你。”
朕皇帝习惯的自称入耳,苗晶晶才有意地去看他的装束,五爪金龙在玄色衣袍之上几欲腾飞入云,身上萦绕着一国之君独有的幽淡的龙涎香气。
是了,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淮安王,而是大齐的一国之君。
苗晶晶回抱住皇帝的渐渐松弛下来,他如今有皇后,而她如今,早已嫁给了陶相知。
还有她的儿子,陶严他
苗晶晶生疏地改口,“陛下,我坠落山崖失去记忆,二十多年来不知自己是谁,如今虽然一朝想起,可我也早已另嫁作人妇,外人都唤我作陶夫人。物是人非,对皇室而言,我早已无容身之处,怎还能回到陛下身边?”
皇帝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眼前人不只是他的晶晶,还是如今的陶夫人。
她这二十多年来的身边陪伴着的,是另一个男人。
皇帝骤然慌张起来,身子僵硬似做出了防御之态,“晶晶,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我沈奕衡写进了大齐沈氏族谱的元配妻子,你不记得了吗?我们那么相爱,只是因故分开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你怎么忍心让我继续受这样的生死离别苦?”
苗晶晶心中畏惧,“可是陛下,你想过没有,一旦我和严儿回宫,前朝后宫必定哗然,一应原本该有的局面都会被打破,我不能成为前朝后宫动荡的罪人。”
“你错了,眼下本就不是该有的局面,你和言蹊回宫之后的局面,那才是原本该有的。”皇帝兴奋地握着苗晶晶的,“晶晶,错过了二十四年,我们应该回到正轨上去了。”
苗晶晶隐隐发愁,僵冷的双从皇帝掌心抽出,“陛下,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有皇后,我有丈夫,严儿是如今的一国将帅之才,朝野上下一派祥和之气,多好的景象。能与你重逢已是我毕生大幸,我烧香拜佛还来不及,哪能做打破祥和这样的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