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颜弘丽看病的过程挺顺利,盛羽的心情也跟着不错。

    人在忙碌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而且让她觉得自己是很有用的，是被人需要着的。

    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尤其是医学专家的诊室。托欧阳远征的福，她们加上了号,专家很耐心地看完病史，开了很多检查，花了差不多两天才做完,接下来就是等结果出来之后再去见专家,商讨治疗方案。

    颜弘丽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里，离明大也不是很远。

    盛羽每次从医院出来都送她回去,陪她一会儿话,等她累了想睡觉才离开。

    其实也才两三天而已,羽已经能感受到人在绝症面前的那种无力感。

    跟病魔抗争真的很累,不管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要调动起所有的精力和能量。

    所以她也很理解为什么颜弘丽想要找个人陪。

    换了她独自一个人面对，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坚持下去。

    而周向远还不知道这一切。

    她也试着服颜弘丽,应该把病情如实地告诉他，这样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他们至少作为一家人一起努力过。养儿方知父母恩，等将来他也为人父母了,就不会因为母亲的病没能尽力而遗憾。

    周向远那个人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幼稚中一,但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被家里宠的厉害才逃避责任，在得知妈妈生病之后，至少还是表现出了作为儿子的担当。

    被动的成长也是成长，爸妈不可能跟在身后保护他一辈子,离开之前能给他留下一些无形的财富才是对他的人生最有裨益的。

    颜弘丽似乎有所触动，而且这些天相处下来也更信赖羽了，所以她的话应该是起了一点作用。

    当然告不告诉，以及什么时候告诉周向远，还是由她自己决定。

    盛羽回到寝室，拿钥匙一打开门，赫然看到门边孟菁华的座位上坐了个男生，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竟然是周向远。

    大白天的，想啥来啥，简直像大变活人。

    “你怎么在这儿啊？”

    周向远看她像是吓坏了的样子，照常露出嫌弃表情：“我也不想，这不是受人一饭之恩，只能来帮她修电脑吗？”

    对他有“一饭之恩”的孟菁华电脑坏了，已经嚷了一整个礼拜要修要修，没想到最后是叫周向远上门来修。

    不都差点忘了，他也是信息学院计算专业的，跟欧阳远征算是师兄弟。

    盛羽有点心虚的捂住包包，里面装着颜弘丽的病历资料，今天她顺整理了新出的报告就塞进了背包里，走的时候忘记拿出来还给本人了。

    万一让周向远发现可不妙。

    “你干嘛呢，遮遮掩掩的。”她还没什么呢，他先不满上了，“你跟平时一样干嘛干嘛就行，我这儿弄完就走了，其他人下午都有课出去了。”

    菁华还真放心啊，就这么让他待在她们寝室。

    羽战战兢兢把背包藏到桌子下面，有点拘谨的在椅子上坐下。

    她座位就紧挨着菁华的，这会儿相当于跟周向远排排坐。

    这可让她怎么“跟平时一样”？

    两人一时无话，场面有点尴尬。

    她忍无可忍，只好也把电脑打开了。

    最近正好有个韩剧没追完，放点声音出来，总比现在两个人沉默不语的大眼瞪眼要强吧。

    她刚打开播放器，周向远突然话了：“上次车祸的事情，谢谢你。”

    额，她没听错吧？

    羽只好把刚放完开头广告的视频又给关上，认真回答：“不用跟我客气，其实我也没能做什么。你最该谢的是菁华。”

    那可不只是一饭之恩，一整个春节都在进出医院帮忙照料他。

    “所以我这不是给她修电脑来了吗？”

    “对哦，你不是赌咒发誓绝对不给人修电脑的吗？”

    完两人都笑了。

    想当初他们作为大一新生，在来报到的路上，周向远就跟她过，他学的是计算应用，很多人对这个专业误解很深，起来就是修电脑的，简直肤浅。等他将来学成，绝对不给人修电脑。

    flg不就是拿来打破的嘛，何况这算是报恩，就算是比尔盖茨和扎克伯格来了也能理解的。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他把话继续下去，“孟菁华会帮忙照顾我，也是因为你的关系。”

    “别客气了，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校友，菁华又讲义气，就算没有我，也不会视而不见的。”

    周向远抿了抿唇。

    关于两人再之前的误会，他想跟她解释的，但找不到好的时。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他欠她一句道歉，话到了嘴边，就是不出口。

    盛羽看他像是话完了，刚打算重新点开韩剧，就见正菁华抱着个盆儿轰开门进来了，发梢还在滴水。

    “咦，羽你回来啦？今天又去医院了？进门好好消杀没？”

    就她怎么放心把周向远独自丢在她们寝室呢，原来她是去水房洗头了，并没走远。

    她对寝室防疫的消杀工作可谓是尽心尽责，随时盯着她们另外几个人的个人防护有没有到位。

    盛羽刚才进屋就被周向远唬住了，还真没仔细消杀。

    孟菁华放下里的盆儿，拿起消毒液就对她浑身上下好一通喷。

    “你去医院了，身体不舒服？”

    周向远用捂住口鼻问盛羽。他今年过年都在医院过的，闻到消毒水的味儿就条件反射的不舒服，

    “啊，没有”

    “她没事儿，是朋友家的长辈，好像从青州来的，她陪着去看病。”

    孟菁华完也喷完消毒液了，从置物架上拿了吹风道：“你们聊着，这个太吵了，我去隔壁吹头发，吹干了再回来！”

    周向远的眉间已经打起结，追问道：“从青州来的长辈，我认识吗？”

    青州不大，他妈妈本来就跟她妈妈和姨妈都认识，所以她家里的亲戚，他大致都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从她进门看到他就有点闪烁的眼神里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

    盛羽果然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其实就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她打从心眼儿里并不希望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妈妈的病。

    “你包里放什么了，我看看。”

    他刚才就看到了x光片露在外面的一角，猜想她背包里一定带着病人的相关资料。

    盛羽果然俯身想用身体挡住那个包。

    他长动作快，比她快一步扯过了背包。

    x光片的袋子上果然写着他妈妈的名字。

    不好的预感一下就成了现实摆在他的眼前。

    盛羽低着头，看到他脚上仍然是年前见他是穿的那双旧鞋。

    都换季了，也不见他买新鞋，一次是偶然，两次就证明他已经习惯。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但颜阿姨暂时不希望让你知道。”

    “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比想象的冷静，“医生怎么？”

    盛羽摇摇头：“检查结果才刚出来，还没看上医生，他不是每天都在门诊坐班。”

    周向远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

    电脑屏幕上显示系统已经重装完成，开始重启。

    盛羽以为他会发脾气的，然而并没有。

    “她这算是复发吗？有没有特别不舒服？”

    “嗯，算是复发，但医生就算复发也不等于没有希望，现在方案都很成熟了，就是过程煎熬一点。”

    熬的过化疗，就能再多撑几年，这是医生原话，比他们想象的更直白。

    颜弘丽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看起来憔悴、消瘦。

    跟印象中有些丰腴的颜阿姨已经不太一样了。

    周向远捏着x光片的指用力得发白，“我想陪她一起去看病。”

    上回发病时她在备战高考，父母选择隐瞒他，可以理解，在他们眼里，他一直就是孩子。

    可现在他已经大学了，就快够到一十岁的年纪，也已经开始自己存钱，甚至出去打工做兼职，以为能帮他们分担点什么，结果他们还是选择瞒着他。

    盛羽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斟酌一下，：“那要不我们下次去医院的时候，你也一起去？”

    周向远眼中一亮，“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我相信颜阿姨也是希望有最亲近的家人陪在身边的，你体谅她，她也一定能理解你。再这也是你自己发现的。”

    是吧？算是吧？不是她没遵守约定哦。

    “谢谢你。”周向远由衷道，“你帮我和我妈妈这么多，真的很感谢。”

    他也知道她之前在校运会的后勤组鞍前马后的忙活，其实是为了他。

    可惜那时候他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有其他花花草草在跟前，那份心意他很明确的拒绝了。

    可现在

    实话，他有点被感动了。

    大概疾病会让人变得脆弱吧，病在自己身上，或是家人身上，都一样，你会不自觉地想要亲近那个在背后支撑着甚至推着你往前走的人。

    假如回应她的感情，能让她开心，他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周向远跟盛羽一起去见颜弘丽，陪她去医院看病。

    颜弘丽见到儿子，因为之前已经有过心理建设，大概也想明白了，所以表现的很平静，抹了抹眼泪，在周向远的安抚下情绪很快扭转过来，反倒比前些日子更开心一些。

    感觉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接受了自己癌症复发的这个事实。

    颜弘丽患的是妇科方面的癌症，男性家属陪诊不是特别方便，于是周向远帮着楼上楼下的挂号缴费，羽就陪着他妈妈看医生和做各种检查。

    周向远怕她们等久了口渴还会买些饮料矿泉水上来，倒是比之前要显得体贴周到许多。

    配合还挺默契。

    颜弘丽做b超的时候，羽就在外面等。等候区位子都坐满了，她就站到外面叫号区去了，周向远大概是去拿前面检查的报告了，反正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正拿着刷微博，有人从身后戳了戳她肩膀。

    回过头，竟然是傅春野。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可是妇产科门口，居然都能遇见。

    难道跟踪她了？

    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他怎么也成“跟踪狂”了？

    傅春野脸上表情很难看。

    他已经眼看着她跟周向远在妇产科这层楼来来回回一上午了，两人显然是陪着一位中年女性来看病的，应该就是欧阳告诉他的那位“长辈”。

    周向远长相随妈，所以这位长辈是谁，也就不用怎么猜了。

    他就是生气，人家的妈妈生病，关她什么事？

    她是嫁给周向远了，还是他家准儿媳人选啊？

    盛羽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儿，猜不透他又生的什么气，只能瞎猜：“这么巧，你也陪人来看病啊？”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啊，这不是问你嘛，不然你到妇产科来干什么？”

    总不至于是给自己看病。

    “你爸爸的现任太太怀孕了吧，你是不是陪她来的？”

    傅春野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上回你不心喝了酒之后的啊，你还你爸会很重视这个孩子，不像你唔！”

    傅春野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下去。

    他那天喝酒失智的状态下到底是跟她了多少话？

    盛羽睁大眼盯着他，一副知道的太多即将要被灭口的态势。

    她的呼吸在他掌心聚集，痒痒的，让他不想放开。

    “野？”

    刚做完产检的郑思茹出来正好看到两人站在窗边，傅春野太高了，遮住了身前人的脸不太看得清楚，只能看出是个女孩，跟他面对面站着，两人离得很近，关系肯定不是一般的亲近。

    盛羽也猜到这位肯定就是蒋教授现任的妻子了。

    在傅春野告诉她父母的故事之后，她搜了一下他妈妈，居然是上个世纪末在柏林拿过奖的女演员，照片资料虽然不多，但能看得出非常漂亮。

    其实看傅年年和他姐弟俩的长相，就知道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坦白，郑思茹相较之下只能算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

    但她肯定是蒋教授能掌控的妻子，不会像前妻那样，从家世到事业再到自身条件，都压他一头。

    傅春野终于拿开，介绍道：“这是盛羽，也是明大的学生。这位郑老师，是我爸的太太。”

    郑思茹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他会毫不掩饰的在外人面前提到父亲。

    那这就不是外人了。

    羽又是点头又是鞠躬：“你好你好，郑老师，我也听过蒋教授的课，您叫我羽就行了。恭喜你呀，有宝宝了，几个月啦？”

    郑思茹笑了笑，掌不自觉放到已经显怀的肚皮上：“四个多月，医生他个头儿偏大，所以比同孕周孕妇看起来要大一点。”

    那是啊，傅春野身高有4，蒋教授目测也有0左右，高个子是家族遗传。

    郑思茹应该也三十好几了，初次做妈妈的喜悦直言不讳写在脸上，但眉眼间也有疲惫。

    “我不耽误你们话了，野你今天也陪了我大半天，跟同学玩吧不用管我了。我去病房看看你爸。”

    盛羽一惊：“蒋教授住院了吗？”

    “是啊，他血压控制的不好，最近心脏也不舒服，还好野坚持，让我服他来看医生了。这回还好，放支架就可以，再拖就可能随时心梗，很危险。”

    郑思茹起来满脸都是忧虑，肚子里的胎儿才刚成形，孩子的父亲要是有什么意外先走了，那孤儿寡母的该多艰难。

    这么来，那天在一教父子俩虽然起了冲突，但事后傅春野还是想办法逼着老爸去看病住院了，还主动承担起陪郑思茹产检的责任。

    听高龄产妇做的检查项目更多，有时候指标异常什么的，心理压力也很大，郑思茹估计挺依赖丈夫的，他去住院了，有什么事还是需要有个人商量出出主意。

    傅春野这是一口气照顾夫妻两个人。

    他以后如果自己要当爸爸了，也会陪着自己太太来产检吗？

    盛羽忍不住幻想自己顶着一颗球，他在旁边心翼翼扶着护着，两人一起到产科报到的情形

    “你在想什么？”

    傅春野最怕看到她这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总感觉她在想一些很可怕的场景。

    郑思茹已经走了，证实他们今天就是货真价实的偶遇，寒暄完各自拜拜就好了，他为什么还坚持不懈要问清楚她在干什么？

    “我没想什么，真的！”盛羽也回过神，指了指检查室方向，“我还有点事，要不你先走？”

    “你还没你跑医院干什么来了。”

    明知故问，但他就是要听她亲口。

    他来干嘛她倒是弄得一清一楚了，她自己什么情况还一个字儿没提。

    盛羽差点就了。

    但仔细一想，她来医院干什么，凭啥跟他交代呀？

    他俩现在又不是男女朋友，又不是还在合作论文，没必要遵守什么约法三章了吧？

    “我自己来看病不行吗？”

    “你到妇产科看什么病？”

    “你、你别那么狭隘，妇产科可以看的病多了，卵巢囊肿、月经不调什么的”

    “盛羽！”

    周向远这时候终于找见她了，快步朝她走过来。

    傅春野低头：“你让他陪你来看月经不调？”

    盛羽脸色通红，想拉周向远直接离开。

    他却不肯走，看着傅春野：“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找她。”

    盛羽连连摆：“不是，我不知道他会在这里”

    话没完，已经被傅春野一把抓住。

    周向远挡了一下，“喂，你放开她。”

    “你是她什么人，男朋友？”

    这下轮到周向远脸红：“我、我就是她朋友，同乡！你没看她不愿意吗，干嘛拉拉扯扯非要让她跟你走？”

    “不然呢，留在这儿给你当牛做马吗？”

    “什么呢你！”

    这句话也许是太过分，不仅周向远发作，连盛羽也不满地抬眼瞪视他。

    颜弘丽这时做完检查出来了，看到三个年轻人凑在一块儿，走过来道：“羽，向远，这位是”

    “妈”

    “阿姨你好，我叫傅春野，是盛羽的男朋友。”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啊，羽都有男朋友了。真是不好意思，这些天我都请她陪我到医院来，是不是耽误你们了？”

    “没关系的阿姨，我听羽妈妈和姨妈提过，你们两家早就认识，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傅春野这态度前后变化之大，盛羽都看的瞠目结舌，就更别周向远了。

    这算啥，变色龙吗？

    颜弘丽其实听到他是羽的男朋友就很有些失落，本以为她能跟向远凑成一对呢，两家人都知根知底，又是一个地方的，多好。

    但看这男孩子又高又帅，听口音大概也是春海本地人，各方面条件比自家孩子更好，又彬彬有礼的，家庭情况应该也很不错，羽会选他也是人之常情。

    “谢谢，羽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现在远能照顾我，就不耽误你们了。你们快回去吧，回头我请你们吃饭，啊？”

    “谢谢阿姨，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带她先走了。”

    傅春野似乎就等她这句话呢，攥紧盛羽的，头也不回地拉着她离开了门诊大楼。

    走出好远，到了医院侧门外的路上，盛羽才终于挣开他的。

    “你到底要干嘛啊？”她揉着挣扎间被他弄疼的腕，“颜阿姨的事儿还没完呢，你凭什么就这么把我拉走啊？”

    傅春野回头看着她：“你还是喜欢周向远是吗？”

    什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对他的家人这么热心？”

    重音落在“他”这个字上。

    因为是周向远，她才这么热心是吧？不然他家人也住院的住院、产检的产检，怎么都不见她提出帮帮他？

    盛羽果然从他话里听出了不甘和委屈，咕哝道：“干嘛啊，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她声音很很，不敢大声让他听见，不然他一定极力反驳——谁会吃她这个人物的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