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Chapter ?73 “不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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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芳菲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为了参加这次的狼牙选拔,她前期东打听,西打听,生怕遗漏掉任何关键信息,做了那么多准备,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到头来,栽在了自己最喜欢也最信任的人上。

    这种感觉像什么?

    像你心头窜起来的火苗被冷水扑灭。

    像你信心满满打算攀登一座山峰,好不容易已经走到半山腰,却被自己身后的队友推了一把。于是,你坠入深渊,被打入谷底,所有的努力与期盼尽皆付之东流。

    此时此刻,许芳菲感到喉咙发紧,背脊也隐隐发麻。

    她的情绪其实依然平静,没有怒骂,没有哭泣,甚至都没有发脾气。只是有些难以置信,有些痛心,又有些失望和沮丧。

    她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续道:“你习惯了居高临下,习惯了将我视为一个弱者,习惯了把我圈进你的羽翼。”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关心我照顾我。”到这里,失落翻涌,海浪般朝许芳菲袭来,她音量变低,带出一丝愠意:“但是郑西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和我商量就擅自替我做决定?”

    郑西野漆黑的眸笔直盯着她。

    片刻,他轻声:“原来你也知道进狼牙不是事。那么你要参加选拔,提前跟我商量过吗?”

    许芳菲眸色微滞。

    郑西野:“你不仅没有和我商量,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

    许芳菲沉默了几秒,回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之前我跟你提过一次,你是反对意见。”

    郑西野很冷静:“那我现在的意见,还是反对。”

    许芳菲皱起眉,:“我在提交报名表之前,征求过我上级领导的意见,也征求过我大学室友的意见,大家都全力支持我。”

    “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你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工作能力不错的下属,一个品行端良的朋友。”

    郑西野依然很冷静:“可是许芳菲,你知道你对我来是什么吗。”

    许芳菲没有搭腔。

    郑西野:“你是我的命。”

    郑西野:“他们可以做到不心疼你的处境,不在意你的安危,不顾及你的健康。我做不到。他们能够把你看成一个军人,一个荣誉价值高于生命的存在。我不能。”

    郑西野:“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地位,也不在乎你能为国家创造多大的价值。我喜欢你,我爱你,爱惨了你,所以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这个人。”

    许芳菲直视着郑西野的眸,不甚赞许地反问:“因为你爱我,你心疼我,所以你就可以擅作主张决定我的人生?”

    这一回,军装如画的男人没有再吭声。

    片刻,他松开握住她双肩的,闭上眼,指尖发狠地掐了下眉心。过了会儿,他像是纠结过后做出了某种决定般,重新睁开眼,胳膊一抬,随便将军帽摘下,丢在了一旁。

    取了帽子,他又三下五除二,潇洒而利落地解开了军服外套的纽扣,也脱了扔开。

    许芳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眉心拧得更紧,明眸深处染上疑惑。

    短短几秒钟的光景,郑西野便已经将除军裤外的衣物全部脱去,露出一副紧实、精悍、漂亮,而又烙着大伤痕的上身。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芳菲不解极了。

    郑西野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她。然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左,修长五指随意地神展开,拿背对着她。

    “背上这道伤,是我进狼牙执行的第一个任务留下的。”郑西野,“弹,直接穿透掌骨,子弹取出来之后整整两个月,这只完全不能拿任何重物,险些废掉。”

    许芳菲怔住。

    一粒尖刺扎进她心口,漫开心酸的疼。

    郑西野抬起自己的右胳膊,指指自个儿的右大臂,道:“这只骨折过三次。”

    又抬起左边胳膊,一指,“这只一次。”

    紧接着,郑西野便指向自己的胸前。在那片鼓囊紧实的胸前肌肉上,依稀可见三道利器伤,伤口都不长,因年生久远的缘故,已经淡化,变得很不明显。

    郑西野:“凌城那次任务弄的。”

    完,他又背转身,向一言不发的姑娘展示自己精瘦劲窄的后腰。一道狰狞的陈年旧伤,霎时无遮无拦闯进许芳菲的眼帘。

    心脏上的那根尖刺又深寸许,直疼得许芳菲喘不过气。

    许芳菲定定盯着男人后腰上的那道伤。

    她记得这道伤。多年前,在喜旺街,她曾亲眼目睹郑西野将它带回3206。那时,这道伤汩汩往外渗着血,血腥暴戾,残忍可怖,一度成为她当年的噩梦。

    “这道伤,也是在凌城留下的。”郑西野话的语气,平缓淡漠,听不出任何起伏,“西瓜刀砍的。幸亏那俩子上没力,再深两公分,我大概率就交代在那儿了。”

    郑西野一五一十,从容漠然地介绍着各处伤痕的来由。

    最后,上身的大伤口全部完,他眉毛很轻微地挑了挑,盯着她道:“腿上那伤口的来路你清楚,不用我再复述了吧?”

    许芳菲摇头,声音出口有点哑:“不用。”

    郑西野迈开长腿走到她身前,抬捏住她的下巴,动作分明轻柔,语气却沉得有点儿发冷。他问她:“这些伤,既是我的经历,也是我的荣誉。可是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同意你进狼牙,让你也承受这些?”

    许芳菲眸光微动,视线依次扫过男人身体的各处伤痕,缓慢抬高。最后,看向那双漆黑沉静的眼。

    许芳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进狼牙?”

    郑西野没有话。

    许芳菲接着:“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很难,很苦,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这么孤单地面对一切,我想陪在你身边。”

    郑西野:“这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我不想,也不需要。”

    许芳菲:“所以在我们意见不一,有分歧的时候,就必须按照你的想法来吗?”

    郑西野拧眉:“崽崽,我是为你好。”

    “”许芳菲苦涩又愤懑地勾了勾唇,鼻尖酸涩涌上泪意,无言。

    郑西野看出这姑娘这次是真的受了委屈,便叹出一口气,嗓音低柔下来,哄道:“我知道,自己擅自扣下你报名表的事,做得过了,不对。有错就认,挨打立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许芳菲视线模糊,看着他,认真地看了好一阵,轻问:“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

    郑西野:“我当然知道。”

    “然后呢?”

    许芳菲愈发难过,语气里带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道完歉,好话,把我哄好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以后继续替我做决定,继续强行为我好?”

    郑西野着实无奈了:“道歉不行,好话不行,哄你也不行。那你怎么办?”

    许芳菲别过头,不语。眼泪顺着脸蛋流下来,不想被他发现,连忙将脸颊贴在肩膀上,用布料蹭干净。

    郑西野见到她哭,瞬间慌了神,伸将人抱进怀里,两只胳膊楼在她细软的腰身上,温柔地左右来回晃。低头吻她的脸颊,一声接一声地哄:“乖乖乖,不哭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谁知,怀里的女孩被他一亲,竟歪过脑袋,颇为嫌弃地躲开了他的唇。

    郑西野:“。”

    许芳菲拿背拭去脸颊的泪痕,轻轻地推他,声音也的,带着不满:“放开。”

    换成平时,郑西野当然不会听许芳菲的。非但不放,他还会厚着脸皮,臂下劲儿,把她箍怀里一顿啃。

    可此情此景,姑娘大眼通红,睫毛上还挂着几丝晶莹的泪珠子,两颗门齿轻咬住下嘴唇,忍着哭憋着泪,委屈可怜,娇美得难以言表。

    郑西野连碰她一下的力气都不敢重了,哪儿还能狠下心,对她硬来。

    迟疑纠结了几秒钟,郑西野两只胳膊徐徐松开。

    目之所及,姑娘发现自己能动,赶忙几步从他怀里逃出去,站得离他远远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郑西野懊恼扶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许芳菲背对着他,抽泣哽咽,好一会儿才让情绪重新稳定。她两抹了把脸,平和道:“你明天要出任务,我明天也回云城,正好。”

    郑西野蹙眉:“正好什么?”

    “正好。”许芳菲转过头来看他,眸光温静,道:“我们可以各自冷静一下。”

    完,她不等郑西野回话,径自提步走到门前,边拧门把边道:“我现在去吃晚饭,你把穿好衣服就走吧。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郑西野脸色不善,大步上前捉住她腕,沉声道:“我现在就很冷静。”

    许芳菲垂眸,看了眼她腕上那五根修长冷白的指,又重新抬眼,看向指的主人。

    她温和而平淡地回复:“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话,也不想理你。”

    郑西野:“”

    许芳菲:“放。我饿了,要去吃饭。”

    郑西野黑眸直勾勾盯着她,闻言,他指骨微用力,将她皓腕捏得更紧。不许她走。

    许芳菲把往回缩。第一次抽,没抽动,第二次抽,还是没抽动。

    第三次时,她细细的眉毛往里聚,不跟这人客气了。反扣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拧,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

    郑西野没料到这祖宗会忽然动,毫无防备,中了招,等回过神时已经被她反剪住右臂。

    为让她消气,他干脆不还,认命地背着身子扭着胳膊,当她的俘虏。只是淡声问:“现在闹也闹了打也打了。你到底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背后的姑娘回道:“听你出任务的地方是高原,常年积雪?”

    郑西野不知道她问这话的意图,但还是回了句:“是。”

    “那么冷,应该能让你真正冷静了。”许芳菲话的同时,已经将他的胳膊放开,淡声继续,“等你什么时候明白,自己到底有哪些问题,我们再谈吧。”

    完,她便不再多留,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崽崽?许芳菲!”

    郑西野提步想去追,到门口了想起自己现在上身赤裸有伤风化,霎时又顿步,暴躁地低咒了句,极不情愿地退返回屋内。

    *

    在招待所的争执发生后,郑西野再次奔赴任务一线,许芳菲也回到了云城十七所。

    没过几天,狼牙大队选人的笔试名单便出来了,公示在各个单位的均是内页面。

    果然如梁雪所言,没有许芳菲的名字。

    对此,十七所四科的邹大泽科长,以及冯俊莲政委,都非常的困惑。两人轮流将许芳菲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

    许芳菲对此也颇为尴尬。

    她的男朋友是狼牙大队的老大,各单位送去初筛的人员信息,都要先过郑西野的眼,她的报名表,临门一脚时被他扣下,这才导致了这出尴尬事件。

    许芳菲不知道怎么跟领导们交代,支支吾吾好半天,只好胡诌道:“是我准备不足,所以临时决定不报名,把报名表取出来了。”

    邹科长和冯政委听完这个理由,倒是没有怀疑追问,只是鼓励她再接再厉,往后的一年时间勤看书多学习,继续提升业务能力,争取来年继续报名参选。

    对于领导们的看好与鼓舞,许芳菲只能笑笑应好。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想进狼牙,首先要过的就是郑西野那一关。只要这位顶头大佬不松口,她交再多次报名表,他也能给她半道扣下来。

    到时候,别是比拼业务能力,她连最基本的笔试资格都捞不着。

    每每想到此处,许芳菲的心情便尤为郁结。

    她和郑西野争执的那个傍晚,他了一大堆扣下她报名表的理由,于情于理,好像都得过去。许芳菲也很清楚,他这么做,完全是怕她进了狼牙吃苦受累,是关爱她,心疼她。

    但她还是烦闷。

    她的这个男朋友,什么都好得没法挑剔。唯一不足,就是因个人实力太过出众彪悍,他一直以来便做派,强势霸道,把她当肩不能挑不能提的娃娃对待。

    她恼他的擅作主张,也恼他的高高在上,更恼他对她哄三岁朋友似的态度。

    一连烦闷了好些日子,许芳菲自己纾解不开这个心结,便在一个晚上,给杨露打去了一通语音电话,想听听好友对这件事的看法。

    讲完事件的大致前因后果,郁闷的姑娘拿着叹了口气,:“唉。你觉得这件事,到底应该怎么解决?”

    此时,杨露已经回到新加坡的学校。

    听完闺蜜的烦恼,杨露噗的笑了一声,回:“你和你男朋友还真有意思。你看他苦看他累,想陪他一起经历,他怕你苦怕你累,不愿意让你陪。两个人都那么爱对方,一心为对方着想,这样还能吵起架来?”

    许芳菲咬了咬嘴唇,嗫嚅道:“我知道他很爱我。但是我总觉得,他未经我允许就剥夺我参选的资格,无论出于什么心态,都不对。”

    杨露叹息:“我的傻宝,在感情里,根本没有所谓的‘谁对谁错’。”

    许芳菲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两个都没有错。”杨露耐着性子,柔声继续,“你们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应该坐下来好好商量,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许芳菲焦思苦虑,摇摇头:“没有折中的办法。”

    “哈?”

    “对呀。”许芳菲仔细思索着,口中念叨:“他打定了主意,不让我去他们单位。我又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他们单位,这怎么折中?”

    “那没辙。”杨露无计可施了,老气横秋感叹道:“这事儿要解决,要么你改变想法,让步,不去了。要么郑西野改变想法,让步,同意你去。要是谁都不妥协,那就只能继续这么僵着了。”

    许芳菲一听这话,顿感头顶的乌云更加浓厚,哗啦啦一声雷,下起倾盆大雨。

    她着实快郁闷死了。

    听筒对面的杨露听见许芳菲的叹息,询问道:“你刚才,你让你男朋友自己反思。他后面就真的没来找过你?”

    许芳菲:“他应该在无人区,那些地方没有信号。”

    “啊?那也太辛苦了,难怪他不想让你跟他一起。也难怪你这么担心他,想跟着一起。”

    杨露两一摊,总结:“看这情况,你俩估计真的要僵到郑西野回来了。”

    挂断电话,许芳菲躺在宿舍的床上怔怔发呆。

    距离她从晋州回来,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月,意味着郑西野在没信号的高原无人区,也待了半个月。

    也不知道他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正常饭菜肯定没那条件,能吃顿热腾腾的方便面估计就不错了吧

    许芳菲胡七八糟地思索着,觉得心焦,干脆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心想:自己真是没出息。

    明明还在生他的气,却又不受控制地想念、牵挂、担心。

    自从那个漂亮混蛋走之后,她思念成疾,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

    啊啊啊。

    好折磨!

    越想越心烦意乱。许芳菲抓了抓头发,在床上翻了个身,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生活工作逐渐回归正轨。

    一眨眼,郑西野便已离开一个半月,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

    这天刚好是周六。

    虽是休息日,但许芳菲没有睡大懒觉的习惯,九点不到,她便起了床。不太想吃食堂的稀饭馒头,于是慢悠悠晃去单位里的超市,给自己买了个紫米面包当早餐。

    正吃着,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人是江叙。

    许芳菲心下纳罕,笑着滑开接听键,道:“喂,江警官。”

    江叙那头笑了笑,:“菲菲,好长日子没联系,在新单位习惯吗?”

    “嗯。一切都好。”许芳菲如实回话,继而问:“江警官你呢?”

    江叙:“我当然也什么都好。”

    江叙完,稍顿两秒,又问:“听乔阿姨,你和阿野已经确定关系了,在谈恋爱?”

    “嗯,是的。”许芳菲脸微红,无意识地弯了弯唇。

    她对郑西野的喜欢程度,一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江叙轻笑两声,淡淡地:“恭喜。这么些年,你们两个修成正果也不容易。”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江叙又:“我下午要到云城来出差,大概四点落地。你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可以呀。”

    许芳菲笑着应下。可应完回过神一琢磨,又有点犹豫——江叙毕竟喜欢过她。想当初,她只是答应和江叙看个电影,郑西野那个醋坛子都不爽到爆炸。

    现在她已经是郑西野的女朋友,再单独和江叙见面晚饭,貌似不太合适?

    如是思索着,许芳菲迟疑须臾,又试探道:“那个江警官,晚上吃饭就我们两个人吗?”

    江叙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善解人意地:“我正想问你,方不方便让我再带一个朋友。”

    许芳菲有点好奇:“我认识吗?”

    “应该认识。”江叙道,“是个油画画家,跟我跟阿野都是发,名字叫宋瑜。”

    眨眼光景,许芳菲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清丽明媚,笑容爽朗。

    许芳菲想起来了。

    宋瑜,那个在凌城办过我与风画展的青年画家,曾在云军工的超市里帮她仗义解围。

    “啊,我记得宋姐。”许芳菲唇畔牵起温和的弧,“只要你们两个不介意,一起吃饭,我没问题的。”

    “那就这么好了。”江叙淡笑,“我待会儿把吃饭的餐厅和时间发给你。”

    许芳菲应道:“好的。”

    *

    江叙和宋瑜都是云城本地人,两人和郑西野一样,都在城南军区家属院长大。他们从就活动在城南片区,对这一片美食非常了解,因此,这日聚餐的餐厅,也定在城南。

    入冬了。十一月的白天短得像兔子尾巴,还不到七点,整片天幕便已漆黑,街灯霓虹次第亮起,描绘出一幅炫丽的大都市夜景。

    江叙定的餐厅,叫“西子笑”,是一家私房菜中餐馆,老字号,庭院深深,典雅精致。

    许芳菲乘坐地铁,按照导航来到餐厅门口时,时间刚好是晚上的七点整。

    服务生周到热情,询问她包间名后,便领着她前往。

    推开名为“葳蕤”的雅间门,里头两名年轻男女便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看过来。

    “你们好。”许芳菲朝两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很久了吗?”

    “哪有,我也刚到。”

    先搭腔的是宋瑜。几年不见,这位青年女画家身上的气质愈发沉敛,她长发及腰,略施淡妆,浅紫色长裙下露出一双纤白如玉的足踝,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宋瑜朝许芳菲友善地扬起唇,顺带不忘打趣揶揄:“就是咱刑警大队长最积极,定的七点钟,结果他六点就来了。”

    江叙站起身,绅士地为两位女士倒茶水,口中半开玩笑:“毕竟我做东,请客的哪能不积极,不然显得我多没诚意。”

    “欸,这话可是你的啊。”宋瑜促狭地眨眼睛,朝许芳菲抬抬下巴,正色:“许,今天点菜的时候可千万别跟江警官客气,他才破了一个大案,省里发了老多奖金,他一个单身汉钱也没地儿花,咱们不宰他一顿不过去。”

    许芳菲被风趣活泼的宋瑜逗笑,顿时也没那么拘谨了。

    许芳菲附和地接话,一本正经:“宰不宰都是次要,主要是破了大案,得大吃一顿,帮江警官好好庆祝一下才对。”

    “对对对!”宋瑜哈哈大笑,“还是我们许会话,不叫宰,叫庆祝!”

    江叙弯着唇:“都行,随你们叫什么法。总之这顿让两位吃开心,吃满意。好吧?”

    用餐全程,三个年轻人笑笑,一会儿聊刑侦,一会儿聊艺术,一会儿又聊起娱乐圈的八卦,气氛松快而和谐。

    这顿晚饭吃到后程,许芳菲起身准备去洗间。

    刚离开座位,背后便响起宋瑜的声音,:“正好我想去补个妆,许,你等等我一起。”

    两个女孩便一前一后出了雅间门。

    因只三人用餐,餐厅这边安排的雅间也是间,内部不设洗间。好在外面的公用洗间也不远,十几米就到。

    许芳菲和宋瑜一起进隔间,又一起出来,再一起站在洗脸台前,弯腰洗。

    许芳菲往上挤了些洗液,搓出泡沫正要冲水,旁边的宋瑜却冷不防出声。

    宋瑜随口道:“对了许,你和郑西野在一起多久了?”

    许芳菲朝宋瑜露出个笑,回她:“也就两个来月。”

    宋瑜对着镜子补口红,边端详着镜中的唇色,边柔声:“但是我看得出来,阿野从很早之前就惦记你了。”

    许芳菲微怔。

    “你上学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一件事——郑西野的性格很差劲,冷漠,阴沉,心思重,脾气也古怪,但是这些怪毛病,只要一遇上你,他就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宋瑜扭头看向许芳菲,弯起唇,“他真的好喜欢你。”

    许芳菲脸微微发热,窘促道:“我倒是没发现他这么多毛病。”

    宋瑜:“知道吗。我一直觉得,阿野是个坏种混球,能追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是边姨在天上帮衬他。”

    许芳菲笑容柔婉:“阿野对我是挺好的。”

    “对你好就好。”宋瑜见这丫头乖巧又温婉,忍不住伸捏了捏她的脸蛋,“如果以后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和江叙,咱们俩帮你收拾他。我跟江叙都好了,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绝对无条件站你。”

    许芳菲心中动容,面上的笑意也更浓几分,诚恳道:“谢谢你们。”

    吃完饭,三人一起从西子笑餐厅出来。

    许芳菲和宋瑜开开心心聊着天。蓦的,宋瑜余光一瞥像是看见什么,当即眸光惊闪,对许芳菲了句“稍等一下”后便直奔马路对面。

    许芳菲狐疑,目光顺着宋瑜的背影望过去。

    只见马路对面矗立着一座宏伟建筑,巴洛克风格,华贵典雅,极具特色,是云城最大的艺术展览馆。

    此刻,展览馆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不染纤尘,车身锃亮,连车轮子的缝隙里都寻不见半点尘泥。

    各路媒体和闪光灯,将汽车里三层外三层包围。

    不多时,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儿男人被簇围着下了车。他面容清俊,年纪并不算轻,三十五岁往上,四十岁以下,但言行举止恭谦有礼,浑身气度也温雅贵重,整个人充满了上流社会的贵族味道。

    宋瑜对周围的安保人员了些什么。

    安保人员面露难色,快步走到高个儿男人身旁,在他耳旁了些什么。男人听完,略微一点头,人墙便成功打开一道缝。

    宋瑜眸绽喜色,当即快步走到男人身旁,笑盈盈跟他着什么。

    男人侧着头安静聆听,间或浅浅一勾唇,侧颜英俊儒雅,好似一块打磨数年的阆苑美玉。

    数分钟后,宋瑜回来了。

    许芳菲目送那个男人挺拔的背影走进展览馆,好奇道:“瑜姐,那个先生是谁?”

    “哦,他叫邱明鹤,是当代最负盛名的石雕艺术家之一。作品在国内外拿过很多奖,还被很多国家的元首接见过。”宋瑜着,语气里带出几分惊喜和欢欣,喜滋滋道:“我和邱先生以前在多伦多见过一次,当时聊过几句。我特别欣赏他,想不到他还记得我。”

    许芳菲:“他记得你很正常。你也是大艺术家,还这么好看。”

    “我跟邱明鹤先生一比,还算什么艺术家,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宋瑜大笑着摆。

    闲聊完,许芳菲笑着朝江叙宋瑜挥挥,与两人告别。

    江叙和宋瑜站在原地,安静目送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

    忽的,宋瑜开口,打趣边上的江叙,:“看见心上人和自己的好兄弟成了一对。江警官,什么感觉呀?”

    江叙凉凉瞥她,不咸不淡道:“你不也喜欢阿野,你什么感觉?”

    “感情这种事又勉强不来。除了祝福,忠心祝愿他们好,还能有什么感觉。”

    宋瑜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惆怅,但仅仅两秒,她便又扬起灿烂的笑,发自内心地道:“边姨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野,让我们陪伴他,鼓励他,支撑他。现在有个这么好的女孩儿出现,边姨也能放心了。”

    *

    作为全军赫赫有名的技术单位,十七所每年接到的任务很多,密级不同,内容不同,执行任务的地点也天南海北,全国各地都有。

    许芳菲和宋瑜江叙见完面的第二周,她就来活了。

    这日傍晚,科政委冯俊莲将许芳菲叫到了办公室,先是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请她坐,然后便脸色凝重地低下头,迟迟没有开口。

    许芳菲见冯俊莲这样子,心里狐疑又不安,问道:“政委,有什么话您就直吧。”

    冯俊莲这才定定神,开口道:“是这样的。许,这有个任务可能需要你出一下。”

    听见这话,许芳菲紧绷着的神经骤然一松,声回道:“出任务很正常呀,政委您这表情,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要被处分了呢。”

    冯俊莲年纪稍长,对待许芳菲就像对待自己的辈。她眉心微皱着,:“主要是这次的任务,比较艰巨,我觉得我有必要提前给你打个思想预防针。”

    许芳菲脸色沉肃下来,道:“政委,愿闻其详。”

    冯俊莲:“狼牙大队的同志最近在昆仑山脉无人区执行一项行动,目前遇到了一些技术难题,反映给上级部门之后,上面做出了指示,要我们十七所远赴昆仑,为狼牙提供技术支援。”

    昆仑山脉无人区。

    许芳菲听着,眸光微震,脑海中瞬间便回响起大一拉练时,吴敏队干部对这个地方的描述——亚洲脊柱,万山之祖,传中的中国龙脉。蓝天白云风景如画,不是人待的地儿。

    原来

    郑西野这几年经常出任务的地方,就是昆仑哨所。

    冯俊莲继续道:“昆仑哨所是戍边部队,当地人给它取了个雅名,叫‘雪域葬歌’。那里最高海拔七千多米,平均海拔也是四千多,气候恶劣,生存条件极其艰苦,你又是个女孩子,派你去执行这项任务,我其实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着,冯俊莲垂眸安静了会儿,数秒后才有重新看向许芳菲,:“这样吧许。你现在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困难,就立刻提出来,我会帮你详尽地反映给上级。实在不行,咱们十七所人才济济,换个人去也不是不行。”

    话音落地,办公室内陷入数秒的寂静。

    片刻,沙发上的姑娘握紧里的纸水杯,下定决心,抬眸坚定地望向了冯俊莲,回话道:“政委,请您相信我,我一定能完成组织交代的各项任务。”

    冯俊莲面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终是点头:“好。”

    *

    三天后,十七所派去支援狼牙的技术组便从云城出发,搭上了飞往青海的航班。

    根据战略地图指示,此次任务的目的地无人区,不仅距离最近的城镇有近四百公里,无任何交通工具可直达,就连离昆仑边防营,都还有好几十公里。

    经过三个多时的空中飞行,飞落地,许芳菲四人在场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接着便又叫了辆七座包车,报上了“木石沟”这个地址。

    “木石沟就是离目的地最近的城镇了。”

    话的男军官叫白陆,今年三十二岁,是十七所五科的副科长。他坐在副驾驶室里,正在看上的一张军事地形图。

    这时,后座另一名叫秦宇的男同事开了口,好奇地问:“白哥,你以前上过这儿没有?”

    白陆笑着摇了下头,“没有。这次是第一次来。”

    “害,关于这儿的法可太多了。”秦宇抱着行李包絮絮叨叨,“都这地方是全国新兵的噩梦,每个新兵分单位前都要让家里人去祖坟上烧高香,求列祖列宗保佑,让千万别分到青海的昆仑。”

    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开车的当地司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用夹杂着一些方言的蹩脚普通话,道:“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这儿哈?”

    白陆应了声对。

    司便:“木石沟这地方哪儿是城镇啊,你别看它有一条街有几个房子几个馆子,就把它当个镇。它就是个歇脚的地儿,让赶路的人有个地方住宿吃饭。”

    秦宇又问:“师傅,这地儿高原反应严重不?”

    “这个就看每个人的身体啦。”司着,有点儿乏,掏出一根两块五一包的五牛香烟,塞嘴里点着,“我们本地人早就习惯了,身体素质好点的外地人,海拔四千以下根本没反应,身体差点儿的,三千开始就要喊头疼。不过你们要去的木石沟海拔四千好几,估计得备点儿氧气袋。”

    许芳菲闻不惯烟味,但是知道开长途,司师傅需要抽烟提神,她也没多什么,只是默默将旁边的车窗落下些许。

    白陆笑回:“氧气袋我们都备着呢。”

    “其实也不用备。”司,“木石沟家家户户都在卖,喊价都是五十块钱一袋,你们人多买得多,再讲讲价,砍到三十五一袋都没问题。”

    秦宇噗嗤一声:“那不行啊师傅,我们待的时间老长了,不自备光靠买,那补贴的经费光买氧气袋都不够用啊。”

    一车子人低低笑起来,气氛轻松。

    许芳菲嘴角也弯起一道弧,安静望着窗外。

    海拔渐渐拔高,天空的颜色也开始发生变化,午后的高原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汽车途径的这地界还有人烟痕迹,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毛发垂地惬意啃草的黑牦牛,还有公路上偶尔出现的几坨牛粪,一切都如此新奇。

    第一次去昆仑无人区出任务,十七所的四个年轻人都很激动,一路上兴奋地这聊那。然而,在汽车行驶过数个时后,大家便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越往昆仑腹地深入,车外气温越低。隆冬时节,远处山脉轮廓的萧条逐渐被冷光雪色取代,愈显得苍茫寥廓,神圣神秘。

    随着海拔抵达每个人的身体极限,技术组四人都出现了不同的高原反应。

    白陆开始头晕目眩,秦宇出现心悸,同行还有许芳菲一个四科的男同事,叫古俊奇,他是头痛犯恶心。

    幸运的是,许芳菲虽然是体质最弱的女孩子,但她的反应却最为轻微,只是有些许耳鸣。

    司咬着烟观望车里一圈,好心提醒道:“你们可以吸氧了,过了这个口子,海拔就是四千三,再不吸容易出事。”

    四人警觉,立即让司师傅靠边停车,从后备箱里取出氧气袋,人一个地拿着。

    就这样一路吸氧一路颠簸,太阳快落山时,十七所一行四人终于赶到了木石沟。

    汽车还没开进主街的房区,远远便看见路边停了一辆军用越野车,车牌红字开头,车型方正霸道,车身铁皮厚实,一看便是专供特种部队在高原行动的专用车。

    许芳菲半张脸都埋在吸氧罩里,瞧见那辆车,她狐疑地眨了眨眼。

    这时,技术组带队的白陆却笑起来,:“应该是那边单位的同志来接咱们了。”

    没几分钟,七座车靠边停下。

    因第二天还要继续赶路,管账的秦宇付给司一半车费。师傅也乖觉,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拿了钱,便自个儿溜达到街上找吃的和住宿去了。

    许芳菲下了车,在男同事们的帮助下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完了扭头一瞧。

    只见那辆军用越野车的正好打开,下来一条裹在迷彩军裤里的大长腿,军靴踏地,踩在一地碎石子儿上,吱嘎吱嘎响。

    男人军装笔挺,军帽军服穿戴齐整,英俊面容在背后寒幽雪峰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凛冽的散漫。他下了车,随将背后的车门甩回去关上。

    发出闷闷一声砰。

    紧接着,那人的目光便准确无误锁定过来,直勾勾地落在了她身上。

    许芳菲:“”

    四目相对只有短暂的几秒。很快,许芳菲便将脸蛋更深地埋进氧气罩,闷闷地别过头,不看他。

    她拖着箱子跟在同事们身后。

    白陆已经笑容满面地走向那辆军车,与狼牙的行动指挥官打起了招呼。

    这时,旁边的秦宇察觉出什么,低声问:“许,你和郑队以前认识?”

    “认识。”许芳菲刚把氧气罩摘下,双颊腾的热起来。稍微停顿半秒,又低低地补充一句:“但是并不熟。”

    完,她觉得有点奇怪,反问秦宇:“你干嘛这样问?”

    “打从你下车,郑队眼神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秦宇八卦地努努下巴,颇为好奇:“瞧,跟白陆话的时候都还在瞧你。”

    “”许芳菲无言以对。

    几人在木石沟找了家条件好点儿的旅馆住下。

    是条件好,其实也只是有空调,有公用热水,提供餐食而已,每个房间的洗间得可怜,人蹲下去上厕所,脑袋都能抵住前面的墙。

    吃完晚饭,许芳菲困乏得很,回自己房间蒙头大睡。等她醒来时,时间已将近晚上的十点。

    她心里生生一惊,不敢再耽搁,赶紧翻出牙刷脸盆,抱在怀里,去外面的公用热水区洗漱。

    旅馆院子里没灯,周围黑乎乎一片,隐约能听见高原地区呼啸的雪风。

    她裹紧脖子上的厚围巾,垂着脑袋往前走。

    突的,腕一紧,被一股大力拽过去摁到墙上。

    许芳菲被吓到,心跳如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熟悉清冽的男性气息,沾染着雪地的风霜寒意,愈显凛然。

    再然后,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轻描淡写几个字,听不出喜怒。

    郑西野唇紧压在她耳朵边上,问她:“不熟?”

    许芳菲脸一下通红。

    “你十八岁那会儿我执行任务,拼死拼活拿命护着你,你上军校之后我当你指导员,把教你拼组枪支,肉贴肉教你打靶格斗,我走之前还趴我身上种草莓,种了足足二十个。”郑西野轻嗤,“许同志,你确定这叫不熟?”

    许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