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050 师兄的职职业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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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狱司众人:司主对我等可不是这般态度。

    到底,不同之人,苏炼姿态自然亦是绝不相同。他如今这番温风和雨的姿态,是如此的自然,这其中可品不出什么演技。

    林滢本来想要婉拒一下苏炼的放饭,可这时候一碗馄饨却是送上来。

    也不是什么考验干部的奇味珍馐,而是一碗热气腾腾普普通通的馄饨。那林滢若是再拒绝,顿时显得不够意思了。

    送馄饨的人居然是晏,此刻他秀丽的雌雄莫辨的面容有一些微微含笑的亲切,让他看着像是个讨人喜欢的邻家少年,竟没有半点妖异锋锐之气。

    无论是苏炼还是晏,他们私底下相处时候,气质仿佛都跟人前不一样,似乎显得更加柔和一些。

    谁也想不到,晏会是昨日杀人的那个人。

    此刻他也没佩戴那把白玉刀柄的妖刀,腰间换了一把普通细剑,兵器显得斯文秀气。

    他那双,也很秀气干净。

    不过林滢是专业人氏,当然看出晏指上硬茧证明其是个习武之人。当然晏本来便是典狱司副司,这似乎也并不算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

    所以林滢注意力仍然在面前馄饨上。

    她道谢接过后,心翼翼尝了一颗。

    汤底很浓郁,馄饨皮细滑,内里包的馅儿有鲜虾仁,还有部分山药和肉糜。汤鲜!馅的滋味还十分有层次感。

    虽食不言寝不语,但林滢还是忍不住称赞:“好鲜,苏司主,你家厨子艺很好。”

    她胃口可是被桃子养刁那种,舌头是见过世面的,如此衷心称赞可见并不容易。

    晏在一旁含蓄微笑:“我做的。”

    林滢简直惊到了。

    晏微笑补充:“司主素来挑食,吃什么都无甚滋味。我随他南来北往,四处办事。总要学些厨艺,这样才放心些。”

    林滢第一个念头就是想不到典狱司工作这么卷,属下还有什么不会的?

    她吃相虽然斯文,却真觉得有些饿了,一口口的把馄饨吃干净,连汤都喝了半。

    一个人心情郁结时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等心情被开解,那胃口顿时亦是好上许多了。

    她吃完馄饨,自有人捧茶让她漱口。

    苏炼取出一枚令牌,推到林滢跟前:“你如今长居陈州,如若有什么事想要查一查,可以拿着这枚令牌去陈州卫所,使他们查一查。除开陈州,别处也能用用。”

    林滢此刻有些不好意思拒绝苏炼了,若然再拒绝,便好似对苏炼唯恐避之不及一样。

    她心翼翼的接过这枚令牌,向苏炼道了一声谢。

    不过林滢心里,却并没有打算用这枚令牌。

    晏瞧在眼里,心里却是微微一动。陈州卫所的统领是粱封,之前清河别院的案子里,粱封曾经见过苏炼亲自请林滢过来。彼时梁封揣测上意,怀疑苏炼有意将林滢纳为外室,还试探询问过晏,问他这个下属是否需要做些什么?譬如,私置宅院之类。

    不过梁封虽一意媚上,却绝没有猜中苏炼心思。

    林滢虽生得俏丽可人,但单论容貌,其实并不算顶级的绝色。苏炼若因容貌动心,也绝不会轮到林滢了。

    苏炼对林滢的呵护和爱惜,也绝不是为了区区女色那般浅薄。

    林滢收好了这枚令牌之后,便向苏炼告辞,苏炼亦安排了马车相送。

    林滢送走之后,苏炼一身红衣,缓步走在了窗台前。

    花盆中有一朵的花,这花儿开得十分的鲜润。

    林滢就像是这样的花。她已经初露锋芒,可是还有些弱,需要一些照拂和呵护,才能慢慢的成熟长大。

    苏炼伸出了一片掌,轻轻挡在了花朵儿一侧,仿佛要挡住周遭的风。

    然后苏炼轻轻的收回了自己的掌,对着身后的晏道:“晏,也给我做碗馄饨。”

    他这样,晏面颊之上也是浮起了一丝惊讶之色。只因为苏炼素来厌食,他会勉力使自己吃些东西以维持体力,可很少主动讨要什么食物。

    可能司主如今心情不错,又或者林滢刚才当吃播勾起了司主的食欲,有时候有一点的意外,其实也是不足为奇。

    所以晏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刚做好的馄饨很热,苏炼用勺子轻轻的拨动一颗,然后缓缓吃下去。

    凤州卫所卫牢之中,伴随铁链声响,遍体鳞伤的沈道士模样十分狼狈,又哪儿还有曾经仙风道骨风姿潇洒的模样。

    吱呀一声,是铁门打开。

    苏炼缓步而入,凝视眼前拷问过后的沈道士。

    然后苏炼道:“谁能想得到,前些日子替姚家点穴超度的沈道士,竟是莲花教香主?”

    苏炼给林滢看了一些资料,当然那些却绝不是全部。

    姜逸在凤州城所做好事,亦绝不止如此。

    那日煽风点火,制造舆论,将程家推向风口浪尖的沈道士,自然正是姜逸所安排。

    而这位沈道士,却是莲花教的人。

    姜逸年幼时候深陷莲花教,本来长大之后,他应该对莲花教充满仇恨。然而实则并没有——

    莲花教为了笼络这个年纪轻轻野心勃勃的姜推官,将当初折磨姜家一家的莲花教弟子杀之以赔罪。

    如此一来,往日的仇恨仿佛就这般了结了,然后姜逸便又与莲花教有所勾结。

    他太想往上爬了,为了高高在上,可以不择段,然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只不过如今,莲花教刻意经营,好不容易栽培起来的这颗棋子,如今却是被毁了去。

    晏微笑着,将那枚古怪的铜铃扔了回去。

    此物本就是从沈道士身上这般搜出来,算是莲花教一种信物。

    以莲花教之刑处置了姜逸这等反复之人,凤州隐匿的莲花教教徒得知,亦难免为之心惊。

    就如现在,身陷囹圄的沈道士亦面露惊恐,瞧着眼前两人,顿时生出了一抹惧意。

    牢房昏暗,苏炼踏入其中,亦好似给此间牢房润上了一层光彩,令此地蓬荜生辉。

    他对着沈道士缓缓道:“典狱司若想要知晓什么,总是会如愿的。”

    苏炼这样儿轻轻的话,沈道士后背却顿时生出了一层冷汗。

    晚春已过,接下来就是发闷的夏日。

    在已显燥热的夏初,林滢接到了下一个外出任务。

    破了凤州之案,如今林滢已经算是颇有名声,甚至还有书坊看准商,邀约林滢出书什么的。

    民间也有一些野段子,将她这位顾公教出来的女仵作吹得神乎其神。

    这一次,也是平州出了一桩诡案,故而特意请林滢前去相看。

    请林滢前去的,是居于平州的福王。

    这福王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幺子,如今封地正在平州。福王才干平平,又没什么野心,又得父母宠爱,纯纯一个地主家富贵闲人的人设。

    胤帝十分疼爱于他,将他封去平州也大有道理。平州出玉,开采出的羊脂玉天下闻名。陛下就让福王管理平州玉矿,采玉的收入也不必上报朝廷,而是用在扩修祖庙之上。

    至于账目什么的,并无官府监管。

    如此一来,福王不但财源广进,还能讨好祖宗,可谓一举两得。

    其实天下都是皇家的,胤帝想给自己儿子一个富矿让他荷包充盈,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于这个爱子,胤帝也是煞费苦心。他给的是玉矿,而不是什么铁矿,这越发使得福王不会被人所忌。

    平州是福王封地,当然按照法律,福王并不能真正干涉封平州政事,亦不能任命官员,侍卫人数不能超过两百。然而平州每年都会上供福王两百万钱,以供福王花销。平州上下官员,亦是对福王毕恭毕敬,十分恭顺。

    作为一个没野心的富贵闲人来,福王日子亦是过得十分的滋润。

    不过前日子,一向顺心的福王却添了一桩堵心事。

    那就是他所在的玉矿之中,忽而挖出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分辨不出是谁,只因为那是一具腐尸。浮土被刨开后,一具臭烘烘的尸体就露出了。

    那是一具高度**的尸体,面目难辨,臭气熏天。可谁也不知晓,这具尸体究竟是怎么来的。

    工头立马点数矿工,并无人员缺失。更不必眼看这具尸体腐烂程度,绝不是一时一刻坏成这个样子的。

    于是矿上便有了一些流言蜚语,动摇人心。

    采矿是一个很辛苦、危险的活计。人在矿洞工作,若不慎遇到一些气体,不但容易窒息,还遇火而爆,发生极大的危险。

    正因为危险的不确定性,采矿人大抵都有些迷信。

    无缘无故出现了一具腐尸,有人便传矿场有邪祟作祟,搞得大家工作积极性不是很高。

    这件事情还传入了福王的耳里,而福王刚刚好就是一个十分迷信,对怪力乱神之深信不疑的人。

    他觉得这件事情问题很大,于是请完道士请和尚,很做了几场法事。

    不但如此,福王还令人请来林滢。

    他对这位顾公教出来的女仵作也有所耳闻,觉得无妨让林滢试试,看看她能不能破这个无名腐尸案。

    林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跟卫珉组团来到了平州的。

    福王十分豪横,还特意令人马车来接,还顺包了沿途食宿。这有钱又大方的人很是讨人喜欢,林滢也难免对福王生出了些好感。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一次自己出任务是因为她名声在外,而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

    从前别人用林滢当仵作,很大原因是顾及女子的贞洁。

    哪怕已经是女尸,若让男子之这样子碰触,终究是对其名节有损,传出去怕也是并不是那么好听。

    所以林滢一个女子,也是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可是如今,人家并不是别无选择选林滢,而是看重林滢的办案能力。

    林滢心里也是美滋滋,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好好让旁人看看自己实力。

    而且,此去平州,林滢还会见到一位故人。

    林滢想到了这位故人,心里顿时不由得跳了跳。

    尹惜华如今正在福王府上当幕僚。

    她此去平州,就能见到自己的师兄了。

    所谓幕僚,算是福王私聘,当然也并不需要什么文凭。哪怕尹惜华已经被褫夺功名,也是并不打紧。

    平心而论,跑去福王府工作也算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福王豪横,这皇帝家的傻儿子动不动就大撒币,人家不差钱,出自然是十分的阔绰。在福王下做事,自然是福利多多,衣食无忧。

    不但如此,福王这个被宠爱长大的王爷还脾气不错,没听过他有什么暴戾行径,反而听他为人十分和气,只是不思进取耽于享乐而已。

    能在福王底下做事,这福利高老板和气,最适合咸鱼躺,好似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林滢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份工作换别人做可能很好,可若沾染这份工作的是尹惜华,林滢便总觉得不对劲。

    除了采矿和修庙,福王平时也没有什么正经事让下人干。

    福王为人迷信,对各种志怪故事十分痴迷,下为讨他欢喜,也为他搜罗相关之物。尹惜华居然也是干这样子活,为福王搜罗类似的东西。

    所谓不问苍生问鬼神,放在福王这样的闲散王爷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林滢却觉得不适合尹惜华。

    师兄读过那么书,又那样子有才华。他学的是治世之术,本应该为社稷出力,可惜却是终身不能科举做官,从此沦为弃子。

    现在他半生所学,仿佛不如不学,如今只在福王跟前做搜罗各种玄学相关的东西,如此当一条咸鱼。

    林滢只觉得可惜。

    但若见到师兄,林滢就不能把这种可惜出来了。

    因为有些事情是不能够改变的事情,也让尹惜华并不可能有太多的选择。

    除了可惜,林滢还隐隐觉得别扭,这别扭就是感觉不对劲。

    她觉得尹惜华并不是这样的人,仿佛也并应该是这样的性格,尹惜华也不应该是有这般选择。

    林滢还会想起尹惜华离去时候跟自己所的话,还有那时候尹惜华所的神色。

    尹惜华是个内敛的人,一向并不喜欢跟人吐露内心感受。林滢跟他相处那么久,也唯有那一次,方才窥见了几分真实。

    初夏天气虽谈不上酷炎,可也已经透出了几分热意。

    一过正午,这渐热的天气顿时令人懈怠,提不起工作的劲儿。

    福王府的长史贺怀之就在房中憩。

    屋外的芭蕉遮挡住阳光,使得房中平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可这个中午,贺怀之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做梦,梦见的是一个死去的女人,是他姨母的女儿慧卿表妹。

    他还记得徐慧卿的样子,那可真是个美人儿,比他现在的妻子要美得多。更要紧的是,徐慧卿那一双眸子有一种让人瞧不透的神秘感,令她有一股不出的风韵。

    他们两家比邻而居,住所挨得很近。

    这两家之间,只隔了一道细细的矮墙。

    在两人还是孩童时候,只要踮起足尖,就能看到对面的院子。

    贺怀之随母搬入这处宅子的第一天,他轻轻踮起足尖,就看到对面一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眼睛,宛如白水银里包着黑水银。

    他顿时吓了一跳。

    然后他才看清楚,对方是一个跟自己年岁相若的女孩儿。

    虽然年纪还,却是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然后那女孩儿噗嗤一笑,细细柔柔道:“你是刚搬入隔壁的怀之表哥。”

    她嗓音很温柔,可是眼底深处却流转了一缕狡黠光芒。

    姨母是个有钱的寡妇,就连贺怀之家住的宅子,其实也是姨母的产业。贺怀之的母亲也是个寡妇,这让姨母生出了一些同情和怜悯,故而用极低廉的价格将宅子租给了贺怀之母子。

    他们家确实受了姨母许多照顾,有时囊中羞涩连低廉的租金也交不起时,姨母连这低廉租金也免了。

    读书是一件花钱的事,哪怕依托族中祭田供养的学堂,贺家供应一个学子也十分吃力。

    姨母家卖了一块地,将这些钱交付贺家,让贺怀之有会求学于名家大儒,能穿着体面一些。

    矮墙后的那个女孩子一日日长大,出落得越发美貌,亭亭玉立。

    她总是温柔的劝学,替贺怀之出谋划策,对贺怀之关怀备至,认真考量着贺怀之的前程。

    在贺怀之离家参加乡试时,慧卿表妹更用鼓励、关怀的目光看着他。

    那次离家后,贺怀之就中了举,后来就留在平州备考,又差人接来了母亲。

    后来他便结识了如今的妻子湘君,与她成亲,又成为了福王府的长史。

    日子一久,他渐渐忘记了童年记忆里那堵矮墙,矮墙后那道婀娜的身影似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再次见到徐慧卿,却是在平州的春风楼。

    春风楼是青楼,慧卿表妹在这种地方自然不是去端茶送水,而是沦落为妓。

    她已经接了客,不是清白之躯,而且还是平州名妓,艳名远扬。

    贺怀之之前略闻其名,却没想到此慧卿就是彼慧卿,这平州名妓,竟当真是他记忆的清纯表妹。

    那日他见到徐慧卿时,她正在一群官宦乡绅饮宴间陪酒行酒令。徐慧卿薄施脂粉,如一枝清水芙蓉。她妙语连珠,将在场气氛炒得火热。

    青楼也有档次之分,像春风楼这等高档场所,客人个个非富即贵,陪酒的也不必媚视烟行风尘味十足,最好是通些文墨。

    有此才学腕,亦难怪徐慧卿能红遍平州城。

    贺怀之那时候握酒杯,可杯中酒却撒了大半,竟似连酒杯都拿不稳。

    他痴痴看着眼前的徐慧卿,却好似一句话都不出来。

    后来,他当然也去见了徐慧卿。

    他忍不住问徐慧卿,问徐慧卿为何堕落如此。

    徐慧卿柔情似水的看着他,眼睛里渲染了水雾般的雾气。她告诉贺怀之,自己因为思念贺怀之,故而在母亲死后变卖家产,携金银细软来到平州,要投奔贺怀之。

    可是徐慧卿来到平州那天,恰好遇到贺怀之敲锣打鼓,娶吴家的女儿吴湘君。

    她失魂落魄站在街边,什么话都不出来了,怔怔的不知晓如何是好。

    后来她被人相欺,骗去金银细软,毕竟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终究没有保护得了自己。

    她不得不坠入青楼,沦落风尘。

    贺怀之听得呆住了,他声泪俱下,问就算如此,徐慧卿为何不求助于自己?他自然会帮助她,令她不必落入这个火坑。

    他还惭愧,只以为那些资助是姨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没想到徐慧卿是喜欢自己的。他将徐慧卿视若亲妹,从未想过徐慧卿居然对自己有意。

    没想到最后,居然酿成这样的悲剧。

    这可真是上天不慈,阴差阳错之下,居然酿造了这样的悲剧。

    他为徐慧卿遭遇悲痛痛苦,好似怜惜不已。

    然而他口中出的话,以及眼里流下的泪,全部不是真的。

    不错,他是没有跟徐慧卿私定终身。他们没有肌肤之情,他没有握着徐慧卿的非卿不娶。可这一切,无非是碍于名节,私相授受这四个字是多么的不堪,贺怀之不想领受,徐慧卿也是个懂事的女子。

    但他穿着徐慧卿做的鞋袜衣衫,喝着徐慧卿炖的汤水补品,看着徐慧卿那含情脉脉的眼光。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又不是真是一块木头,又怎么能感受不到徐慧卿的情意?

    那些的,浅浅的暧昧,虽然没有出口,对于年轻男女而言却是心照不宣。

    若这些男女之间没捅破窗户纸的暧昧尚可辩驳,那么贺怀之对于徐家救助的辩驳,简直可以得上是强词夺理了。

    同姓为堂,异姓为表,所谓一表三千里,自来血脉亲近跟姓氏有很大关系。

    就像他是贺家旁支,故而就算是家境清贫,那族中公学也向他开放,让贺怀之能够启蒙读书。

    至于姨母,将房子低价租给贺家已经足够有情有义,一个不同姓的姨母为了贺怀之读书大计卖田卖地,这种超额投资是但凡懂人情世故的人都明白的。

    姨母并不是作为一个亲戚对贺怀之施恩惠,而是将贺怀之当作女婿来投资。

    贺怀之既然接受了这份投资,按照道理而言,他应该取徐慧卿。

    可是,贺怀之却并没有。他娶了吴家女,湘君姿色平平,却十分贤惠,两人婚后也是其乐融融。

    他跟徐慧卿既无婚书,又无肌肤之亲,只不过是一些心照不宣罢了。

    故而他纵然娶了湘君,也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哪怕姨母找上门来,加以质问,他也可以用一切皆是误会来解释,就像此刻自己在徐慧卿面前的辞。

    贺怀之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难解决的。

    再者女子名节十分重要,他不信姨母真能将此事扯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更要紧的是,在贺怀之的印象中,姨母母女一直是斯文体面的人。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娶吴湘君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徐慧卿却委身为妓了。

    他看到徐慧卿委身为妓那一瞬间,中酒水洒出大半。这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恐惧。

    当徐慧卿委身为妓之后,这事情的性质顿时就不一样了。

    姨母对他有此恩义,自己却让表妹沦落烟花之地,这是怎么样的无情无义,又是怎么样的骇人听闻,他又是怎样的寡廉鲜耻。

    别人会想,徐家为供养他卖田卖地,而贺怀之已经是四品长史了,竟未曾有丝毫探问?他不思报答,甚至,连恩人之女沦落风尘都不知晓。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他确实从未探问过姨母家近况。

    但是,若姨母家犹自好好过日子,这一切本不是什么问题。

    他想徐慧卿为何如此愚笨,不肯寻自己求助呢?至少他能把徐慧卿安置为外宅。虽然吴家势大规矩多,可湘君这个吴家女却十分的贤惠。

    只要自己加以恳求,湘君也会同意纳徐慧卿为妾的。如此妻妾和睦,也不失一桩佳话。

    然而到了现在,这一切都给毁了。

    徐慧卿已然沦落风尘,这一切已经是个笑话,这已经是个骇人听闻的丑闻。

    那些达官贵族会对徐慧卿温柔的笑,席间也是会跟徐慧卿谈笑风生。然而,那终究不过是男人找乐子,没有男人会真正看得起这样的。

    一片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徐慧卿终究是清白被玷污,从此白玉有瑕,不再是个干净的女孩儿了,她这一生已经毁了。

    而他之所以来寻徐慧卿,是为了探徐慧卿的口风,想要知晓徐慧卿有无出自己身世,已经曾经跟自己发生过的那些纠葛。

    而此时此刻,徐慧卿仿佛根本没看出贺怀之的狡辩,以及贺怀之看似深情外貌下那些计较和盘算。

    她看着贺怀之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只有一种款款深情和无奈。

    “贺郎,这一切又怪得着谁呢?只能怪我们之间情深缘浅。我终究是个女儿家,有着属于自己矜持,故而许多情意竟并不能与你明言。故而你丝毫不知,只将我视为亲妹。”

    “不错,那时我自然可以寻上你,并且让你庇护于我。可是那时候你新婚燕尔,我怎么能打搅你,我怕你家中新妇会见怪于你。我也打听过,吴家是本地大姓,我恐你根基未稳,我怕你受尽委屈。”

    “从,我便看着你如何的寒窗苦读,是多么的辛苦努力。为了光耀门楣,你又做出多么的努力。我心疼于你,又怎么能让你这一切尽数化为乌有?”

    “不,贺郎,我不能寻上你,不能让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不能让你跟我扯上关系。如今我人在青楼,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身世,别人皆不知道你跟我的曾经。事到如今,我能见你一面,我亦是心满意足。”

    她含泪微笑着看着贺怀之,道:“我死了也不冤枉。”

    当徐慧卿出这句话时候,她含泪的眼在闪闪发光,就如碎钻,如美玉,如天上星子。她是那样的美,是如此美艳不可方物,是贺怀之那个平庸妻子绝对不能与之相比的!

    可是这样的美,又透出了将死的凄绝。

    贺怀之已经听出了徐慧卿嗓音里的死志。

    此刻他们站在高楼之上,楼下是潋滟湖水,徐慧卿已经向这一片湖水望过去。而贺怀之呢,也知晓徐慧卿根本不会水。

    有那么一瞬间,贺怀之想要伸出,想要救下慧卿。

    可他脚踏出了一步,就又生生顿住了。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此刻来这儿的目的,他发现,也许慧卿死了,对自己有最大的好处。

    这是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式。

    一个女子清白被污,又何必还活着呢?她这样儿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一切归去,就这样死了,那终究是一了百了。

    于是他没有去看徐慧卿了,他看着天边的月。天空一轮满月,是如此皎洁。不知为何,今日的月亮十分的大,大得令人觉得妖异,让人失智。

    就是在这样子的月色之中,徐慧卿一跃而下,从春风楼的第九层跳下来。

    然后,贺怀之顿时醒了!

    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那个夜晚凄艳梦幻得仿佛不真实。那晚的月亮大得吓人,月光宛如牛乳一般倾泻在天地之间。

    就是在那样的夜晚,他眼睁睁的看着徐慧卿的死,看着徐慧卿香消玉殒。

    此刻他醒过来,明明是夏初炎热之际,他也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尽数都是汗水。

    贺怀之只觉得口干舌燥,匆匆拿起一旁水壶,给自己口中灌入几口凉水。

    想到了徐慧卿,贺怀之忽而有些伤感。

    死人是最美的白月光,到了如今,贺怀之竟也禁不住开始怀念起来。

    他委实没有想到表妹爱自己爱得那么深,甚至可以做到这一步。早知道,自己就纳她为妾,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地步。

    而在这之前,他一直看错了徐慧卿吧。

    他们时候第一次见面,徐慧卿还是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徐慧卿话那么温柔斯文,仿佛性子很好样子。

    是表妹,其实徐慧卿只比他三个月。

    他是个温吞、内敛的性子,有些事情无可无不可,平时十分乖顺听从母亲的吩咐。感受到徐慧卿的热情,他也并不是那么抗拒徐慧卿。

    可他总觉得,徐慧卿心思并不是那么简单。

    她仿佛很聪明,看书比贺怀之看得快,甚至理解得比贺怀之透。她面上虽然柔和,可实际上是个很有主意的一个人。

    甚至贺怀之的前程,就有徐慧卿一步步推动谋算的身影。

    一个女孩儿,就能游姨母资助自己。是她让自己不单单在贺家学堂读书,要去拜访名家大儒,要去结交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同窗。

    还有便是,打动名师董公那篇策略,是徐慧卿帮他写的,他不过誊抄一遍。

    甚至她还细细问董公授课内容,因为董公会参与出题,她为贺怀之猜题压题。

    其实他的资质始终要差一点,如果没有徐慧卿帮衬,他是不能中举的。

    等他中举之后,徐慧卿给他写过信,要助他继续高升,之后会试、殿试,她一定竭尽心力帮衬。

    可贺怀之却把这封信烧了。

    他已经受够了,而且他实在没有太大的进取心。中举之后,他其实已经心满意足,觉得富则安。

    他不能娶徐慧卿为妻,因为他感觉徐慧卿野心太盛,所图的是大富大贵。

    他甚至觉得,徐慧卿其实并不爱自己。

    因为徐慧卿是个女儿身,再有才学也不过是只能守在方寸之地。而本朝,却没有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

    所以徐慧卿挑个好拿捏的丈夫,一步步通过他实在自己抱负。

    自己不过是徐慧卿向前进的道具。

    吴家看重了他,将女儿许给贺怀之。贺怀之固然也是贪图徐家权势,可他其实也是对吴湘君十分满意。

    吴湘君既无惊世之才,又无殊色之貌,可她虽出身大族,却笃信以夫为天,对贺怀之这个丈夫十分恭敬尊重。

    贺怀之对这样妻子十分满意。

    湘君虽然平庸,但想法不多,没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妄念,给他一种踏踏实实的感觉。

    他在湘君跟前,终于也是缓过劲儿来。

    徐慧卿确实太过于让人窒息了,让贺怀之想要摆脱她,甚至刻意别人不见。

    他更没想到,自己躺平过日子,却迎来了福源缘。

    福王王妃吴氏也是出自这个吴家,不过贺怀之有自知之明,本来也没想过去巴结。

    但他不巴结,吴王妃倒是挑中他了。

    王府长史看似有四品官,但是其实是个很尴尬的位置。大胤并不允许藩王囤私兵,名义上也不能干涉封地官员任命,所以其实藩王们的位置是有些尴尬的。像福王这种放飞自我,开开心心当富贵咸鱼的人还好。这但凡有些志向,只怕这位夺位失败皇子就会心情抑郁。

    那么藩王如此,藩王身边的长史之位也是如此微妙。

    有进取心的进士是绝不愿意侍奉藩王,成为长史,一般多挑没什么野心举人任职。

    既然如此,便宜谁还不如便宜亲戚。

    贺怀之看着也是个老实本分人,吴王妃觉得多个自己人固然不错,可若横行霸道恣意妄为连累自己就不好。那么安分的贺怀之就比较符合吴王妃的要求,因而向福王举荐。

    福王虽不能干涉州县政务,任命王府长史权力也还是有的,因此贺怀之居然因此捡了个四品官当当。

    这一切本来是这样安顺和美好,可这一切却都让徐慧卿给打破。

    美丽的慧卿,聪明的慧卿,她终于死在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消失在天地之间。

    没人寻到过她的尸首,因为明月楼旁边那个湖暗潮汹涌,甚至有水道通入江中。

    于是徐慧卿就消失了,似乎化作烟云水汽,就这般消失在天地之间。

    她没死之前,贺怀之觉得她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可当她死后,贺怀之才回忆起她的美丽和耀眼。

    人选择自尽,便是以死赎罪。哪怕徐慧卿生前卖身,白玉有瑕,可当她死了后,慧卿表妹又重新变得清白和干净了。

    回忆起这一切,贺怀之不觉失魂落魄坐着,这样儿怔怔发呆。

    这时候下人却来回禀,陈州的林姑娘已经到达了福王府。

    贺怀之顿时回过神来。

    这位林姑娘善于断狱,因福王矿上发现了一具高度**的尸体,闹得人心惶惶,故而福王将这位林姑娘请来。

    贺怀之想到那具高度**的尸体,眼中蓦然流转了一缕幽光。

    然而他收敛了神色,又给自己灌了一碗冷茶,接着就去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娇客。

    当贺怀之踏出房间时候,他遇见了王府幕僚尹惜华。

    尹惜华不但有传奇的身世,还有出挑的容貌,以及出色的口才。最近福王十分倚重于他,对他甚为看重。

    贺怀之看在眼里,也是对尹惜华客气几分。

    反正尹惜华不可能有任何有品阶的官职,绝不能威胁于他。既然如此,客气几分又有什么要紧呢?

    不过今日尹惜华仿佛格外耀眼和漂亮。

    纵然早知晓尹惜华是个美男子,贺怀之觉得今日的尹公子似乎也要更漂亮一些。故而贺怀之忍不住道:“尹公子,今日可谓光彩照人,仿佛更加俊朗。”

    尹惜华确实打扮过,他有修眉,打理了自己发型,挑选了合适的衣衫。

    闻言,尹惜华不觉微笑道:“有一位故人来此,自然亦是要郑重其事,绝不能以含酸的姿态来迎接她。”

    贺怀之这才想起,尹惜华曾经在顾公门下求学几年。那时尹惜华正是失意之际,得顾公收留,学习过刑名断狱之术。那么这样一来,这位远道而来的林姑娘和尹惜华也正是旧识。

    贺怀之微笑:“既是旧识,想来尹公子是准备与我一并相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