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510 月下飞仙流血泪
到府外相应,尹惜华想着自己有些日子未曾见到林滢了。
然后他就看到林滢轻巧的从马车上下来。
少女身材轻盈如一片灵巧的羽毛,穿着一身淡蓝色衣衫,衣饰既简单又大方。那一张巴掌大的秀丽脸颊之上,一双动人的杏眼也是盈盈而生辉。
林滢唇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清脆唤道:“师兄——”
不过几月不见,尹惜华觉得林滢仿佛又有所改变。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本来就处于成长的时间段。在一年之前,林滢还会因为亲眼见到苏炼杀个犯人而发病。
可是现在,这么一双清凉的杏眼却如洗涤后的玉石,开始变得沉润动人。
林滢像是一枝动人的花,令尹惜华眼底伸出流转一缕晦暗的情绪。
这张明媚可人的面孔上如今透着欢喜欣喜,是故友重逢的欢喜欣喜,故而尹惜华脸上亦绽放了故友重逢的欢喜欣喜。
然后马车之上,又下来一人,正是卫珉。
卫珉在马车上一下一下打瞌睡,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不过他是个要面子的少年郎,用指理顺了发丝,方才从马车上下来。
他端庄而矜持见礼,以显示家教风度。
林滢想起卫珉方才在车上打瞌睡的样子,再看这位猫眼少年如今硬凹出来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冉冉绽放一丝笑容。
不过这笑容绽放一半,又生生忍住,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
尹惜华温文尔雅笑着,道:“这位就是卫郎?果然是卫氏子孙,气度不凡。我离开几月,如今看来,你跟阿滢也已经颇有默契,真是极好。”
他看出林滢跟卫珉相处得也还不错,也已经有一些默契了。
自己离开之后,也很快会有另外的人填补自己位置。顾公何许人也,他怎么会缺追随之人。
林滢不知怎的,觉得尹惜华嘴里极好,但大约并不真的如何欢喜。
不会吧不会吧,师兄这种冷静的人,也会酸溜溜的计较自己离开后很快有人填补他的位置?
卫珉刚来时候,是有些不讨人喜欢之处,为人也别别扭扭的。
桃子有点儿暗恋尹惜华,姑娘有些不能接受这么快有人填补尹惜华的位置。所以第一次出任务时候,桃子只给阿滢准备了点心,没有卫珉的份儿。
若换做尹惜华在时候,桃子会准备双份。
可怜卫珉这个天然呆,那时候他根本没感受到自己有点儿不受欢迎吧。
不过后来大家相处久了,林滢觉得卫珉为人也不错,桃子也想开了,于是大家成为了自己人。
于是这一次,桃子也准备了双份点心。
卫珉路上还咬着桃子准备的饼,称赞了桃子的艺。
这些念头流转间,林滢盯着尹惜华平静如水的面容,一时又觉得自己怕是想得有些多了。
最近她的脑补显得有些过于发达。
福王是个十分喜欢聚会的人,为了林滢的到来,还特意开设晚宴,如此宴请。
这阵仗本来还搞得林滢有些不自在,还是尹惜华安抚于她:“王爷就是这样子的一副性情,他为人豪爽,最喜聚会,时常请人饮宴,是个好客之人。阿滢不必在意。”
林滢闻言,也不觉轻轻松了口气,如此领受了这件事。
听师兄口气,福王还是个性格很不错的上司。如此看来,师兄在福王府过得也很不错,林滢心里也是禁不住替尹惜华开心。
是的,她替尹惜华觉得开心。
因为不知怎的,她觉得如今的师兄要比跟在顾公身边要开心。
尹惜华如今身上散发出一缕光辉,好似有一种热情,似乎因为什么亢奋欢喜不已。而这样的光辉,在尹惜华呆在顾公身边时,林滢并不能感受得到。
当然这亦是让林滢的心尖儿泛起了一缕淡淡的古怪,不过她终究并没有深思。
她觉得师兄开心就好,也许师兄真的喜欢咸鱼舒适的生活呢?咸鱼又没有什么错。
然后在晚宴之上,林滢就见到了师兄的新上司福王。
作为当今陛下疼爱的幺儿,其实福王也十多岁,快到四十了。
不是言情里面那种过分俊美的皇子,福王其实生得十分和气宽厚,而且,他还有点儿微胖。
所谓身宽体胖,一个人若吃好喝好,又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操心,长点体重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果然如尹惜华的那样,是个开朗的胖子,也十分健谈,跟桃子一样喜欢听林滢讲点儿诡异的案子。
在场陪同饮宴的王府属官们也都见怪不怪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频繁团建。
酒过巡,歌舞姬退下之后,尹惜华上前道:“王爷,惜华今日为府中寻到了月下飞仙图,正可趁着贵客在此,赏玩此话。”
福王眼睛顿时一亮:“尹卿真是深得我心!”
就像林滢听过的传闻一样,福王十分着迷那些怪力乱神之,放现代估计便是恐怖片加鬼片爱好者。
尹惜华早就安排好了,轻拍两下掌为号,便有人抬来画架,再心翼翼将这副画展开展示。
在下人这么操作时候,尹惜华还绘声绘色讲述这副月下飞仙图的背景故事,以此烘托一下气氛,增加一下娱乐性。
“这幅画,是平州有名的书画圣孙蕴所画,此画不但与孙蕴之前作画风格截然不同,这其中还有一个十分诡异的故事。”
“孙蕴少年成名,才名遍平州,一好丹青在平州文坛也颇有名气。然而年少成名,也总是会有些压力。两年前,孙蕴忽而性情大变,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之作并不能如他的意,那些都是平庸作品。可怎样画出一副令人心折的作品,他亦不知如何下笔。”
也就是,艺术家突然遇到了瓶颈期了!
“他变了,突然间画不出画。便算平州城权贵重金相求,他也闭门谢客,不肯多画一笔。孙蕴甚于与曾经的故交尽数断交,不肯加以来往,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士。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一年前。”
“那天月亮很大,月光如牛乳一般洒遍大地。心情抑郁的孙蕴来到了春风楼饮酒,当他抬起头时,便看到一个仙子从月下轻落,洒泪飞入凡尘。这副画面顿时深深烙印在孙蕴眼里,激发了他无穷的灵感。”
“这世上并无仙子,至于坠落而下的女子,是当时平州一个出名的妓子徐慧卿。她是春风楼最出挑的美人儿,出落得花容月貌,据有仙人之姿。平州城许多达官贵人都还记得她动人的风姿,并且因为她年纪轻轻就香消陨玉,因而惋惜不已。如此佳人,就在这样的年纪结束了自己生命,谁也不知晓是为什么。”
“又或者这徐慧卿当真是天上的仙子,如此误入世间,又这般离开。她坠入水中,就这般消失了,连尸体都好似化入了湖水和月光中,根本无法寻到。这样的美人儿,又是这般离去。就好似她来到人间,也无非是为了渡劫,突然而来,又这样而走。”
“更不必徐慧卿死的那日,天空一轮明月出奇的大,比平时更为皎洁。那样的月亮,当时许多人都瞧在眼里的。”
“那时候孙蕴看到这样子的场景,顿时深深为之震撼。一年不曾拿笔的他,忽而有了重新作画的冲动,故而又拿起了自己的笔。他闭门作画,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做出了这副月下飞仙图。”
“据闻孙蕴为了画这副画如癫似狂,他性情大变,原本性子十分温和的他,突然变得脾气暴躁。家人稍加打搅,他必定厉声呵斥,谁也不能打扰他作画。”
“待这幅画现世,整个平州画坛都为之震撼。这副画画风诡谲、凄美,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据闻此画现世,便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当时有人欲出万金购买,却仍被另外的人高价已夺。据,谁看到这副画,都会被这幅画所吸引,并且为之痴迷。”
“而这副画几易其主,据闻每任主人都遭遇不幸。此物不吉,留在王府恐怕也是会留有所不吉。故而此画今日赏鉴之后,最好是送入佛寺供养。如此借助寺中清圣之气,以此化解此幅画的邪氛。”
此刻画架已经摆好,下人已经取来卷轴,如此缓缓展开,挂在画架之上。
尹惜华的口才非常的好,也是令在场之人好奇心攀升到了顶点。
林滢自然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就比如徐慧卿死时候,那天月亮仿佛特别的大,平州城许多人都瞧见。也因为如此,徐慧卿的死顿时浮起了一层神秘的光彩。
可这种天文现象也是可以解释的。
这种超级月亮,是因月亮靠近地球近端所导致。若那时刚好的满月,这月亮也是会显得格外之大。
但就算如此,林滢也被尹惜华的描述吊起胃口,也想看看这幅月下飞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幅画。
仿佛也没有人留意到贺怀之面上的古怪。
这位王府长史脸色十分难看,他虽竭力忍耐不露痕迹,可是却仍显面色十分难看。
他端起了酒杯,咕咕往自己唇中灌了一杯酒,双颊也浮起了一层潮红酒气。
贺怀之容貌谈不上俊美,却也算得上清秀,而且性子也尚算温和。可是如今,贺怀之看似温和的双眼中,却掠动了一抹利光。
孙蕴花了几个月时间描绘的月下飞仙图是尺寸不的横画,他用的是四尺整纸,换算下来是36*6,加上装裱,画幅更为显宽。
如今这幅画缓缓展开,让仆人心翼翼挂在画架上。
孙蕴不但描绘了徐慧卿这位月下飞仙,还画了当时春风楼附近的建筑风物,甚至饮酒作乐客人被徐慧卿这位飞仙惊到样子也被孙蕴描绘下来。
林滢也是第一次看到画中的徐慧卿。
画中女子衣袂翩飞,似与云雾萦绕在一起,如鬼如仙。
一个女子投水而死的死亡,也被美化成月下魂归天地的飞仙。只不过若真是仙女归天的意境,为何这副画最后却有不吉的传闻。
这副月下飞仙图确实鬼气森森,带着几分诡谲和凄艳。
然后,然后林滢就看出了浸出来的一点红。
席间亦发出了一声受到惊吓的尖叫!
发出尖叫的是福王的妾清娘,她有一副好嗓子,靠着动人的歌喉勾着福王宠爱不衰。
可是如今,这送人嗓音发出的尖叫却显得有些刺耳。
清娘尖叫着,颤抖着指着这副月下飞仙道:“血!有血!月下飞仙里的徐慧卿流血泪了!”
当然看到这一幕的不仅仅是清娘一人,只是清娘胆子最,最不淡定。
在场饮宴的客人看到了,甚至林滢也看到了。
画中人本是死物,可如今飞落的徐慧卿眼下生生浸出了一缕血痕,艳红如胭脂,赫然便是浸透出的血泪。
这样血痕之前本没有,是这副月下飞仙展开后浮出来的。
贺怀之虽没有跟清娘这般叫出声,可他面颊已经如雪般苍白,竟无半点血色。他中酒水已经打翻,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流淌几面,一滴滴淌落,弄污了贺怀之的衣襟。可此时此刻,贺怀之却好似痴了一样,竟似浑然不觉。
他此刻哪里有心思留意酒水污衣。
贺怀之眼前仿佛又浮起了徐慧卿的样子,他想起了时候那堵矮墙,想起时候自己踮起脚往墙那边看。
然后他看到了时候的徐慧卿,看到徐慧卿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宛如白水银里包着黑水银。
他全身在颤抖,眼中透出了一种恐惧之色。
哪怕他内心不断安抚自己,慧卿是爱着自己,甘愿为自己牺牲的,她死了真是令人惋惜啊。
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对徐慧卿充满了惧怕。徐慧卿生前不恨自己,可是徐慧卿若是死了呢?死人就什么都知道了。
况且自己那时候还——
他口干舌燥,只觉得好似喘不过气来。
而这时候,林滢却是无畏向前,去检查这副画中人流血泪的画。
卫珉担心林滢,亦是如此跟上。
卫郎警惕的四处张望,似担心真有什么恶鬼。
林滢检指抚摸这副月下飞仙,摸过了这幅画流血之处,这指所触之处,亦是有一些湿润之意。故而林滢查一番之后,心中已是有数。
她转过身,对着福王道:“王爷不必担心,此地并没有什么鬼魅作祟,只不过这画是被人做了一些脚。”
此刻王妃吴氏已经死死攥紧了福王臂,那爱妾清娘更惊恐不已偎依上福王。福王固然左右拥抱,却大感烦恼。
得闻林滢此言,福王顿时眼睛一亮,有几分急切道:“林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快道来。”
林滢回道:“其实这不过是江湖术士欺骗百姓的一些段,王爷身骄肉贵,自然无从得见。这民间若有神棍装神弄鬼,这其中有斩鬼的把戏。就是在黄纸上涂了黄姜水,黄姜水干后自然亦是瞧不出来。可若再在斩鬼的木剑上涂上白碱,桃木剑挥舞之际,黄纸顿时会被斩出鲜红,如斩鬼后流血一样。”
“同理,月下飞仙之所以流血泪,亦是同样段。方才我看到仆人把花架抬起来时候,地上已经做好标志方位。师兄是个做事仔细的人,为免展示时候出什么岔子,必定事先排练,甚至定好方位。如此一来,这幅画摆放位置才最方便王爷评鉴,不远不近。”
“所以有人做了脚,在画上用姜黄水涂抹后,又在定好方位画架上方做了一个关。”
林滢抬,一滴水滴落在林滢的背上。
这无色的碱水,是从上方滴下来,滴落在画上。
当然这滴水位置也不可能那么完美精确,只是水滴落画纸之上淌落浸润。这没有姜黄水涂抹的地方被水打湿也不会生出殷红血痕,唯有坠落的徐慧卿眼下做过脚部位会浸出嫣红。
卫珉飞身掠向横梁,下来时候里已经有一枚竹筒。
竹筒塞了棉花油蜡封口,引出一道细线,水珠浸透这根线后在线端慢慢变大,就会不着痕迹滴落一滴水。
然后嫣红的血痕就会透出来,造成如此之诡事。
伴随林滢如此解释,福王方才缓过神来,安抚似的拍拍王妃肩头,然后道:“林姑娘果然心思巧,善于解密。若非如此,尹卿也不会向本王推荐于你。”
林滢倒是稍微吃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次来平州,还有师兄替自己举荐呢。这可真是出乎林滢意料之外。
不过林滢虽加以解释,但闹出这等事端,福王也不免兴致全无。
这一场宴会草草收场,尹惜华提着灯笼送林滢、卫珉去福王府早就安排好的居所。
蜡烛从薄纱灯笼里透出光晕,轻轻的扑在尹惜华的面颊之上,夜色灯火映衬之下,亦越发衬托尹惜华面若珠玉,俊逸非凡。
比之白日,尹惜华一张面孔夜里烛火微映,似也更为俊秀几分。
林滢顺便跟尹惜华话:“想不到是师兄举荐,福王才特意想请。”
尹惜华似乎笑了一下:“福王虽然为人和气,但耳根子并不软。也是因为师妹你如今有些名气,确实破了几桩案子,福王才觉得请你前来也不错。再者今日晚宴之上,你很快便查出月下飞仙这副画流血泪的秘密,也显你才智出众,我并没有推荐错人。你也算是给我长了面子。”
林滢一双杏眼在夜色里明眸似水,禁不住问道:“其实以师兄的本事,不必让我前来。所谓验尸断狱,师兄比我能干多了,我还有许多要学呢。起来,也不必特意请我前来。”
尹惜华微笑:“只因为我已然不想再验尸断狱了。就像现在,我给王爷搜罗一些玩意儿,给他讲讲故事,这样不是很好?若我出这个风头,平州府若出了什么诡案奇案,非要让我去断一断,我是去,还是不去?”
人各有志,林滢也不好勉强。不过林滢仍然忍不住好奇:“师兄可信这月下飞仙当真不吉?”
尹惜华微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然是从来不信这些。不过福王喜欢听这些故事,对这些传闻津津乐道。我自然绘声绘色,一些他喜欢听的故事。”
到底,福王就是人菜瘾大,今日明明被月下飞仙吓了个够呛,可又偏生对这些鬼怪故事十分好奇。
林滢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还是古代过于无聊了。
然后尹惜华问林滢:“阿滢,你觉得一幅画的价值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待林滢回答,他已经道:“这画工、意境自然不能不重要,但活人比不得死人,新人不如旧人。孙蕴是有才华,可他是尚存于世的画家,纵然薄有名声,可他的话也不足以打动养尊处优见多识广的福王。若没有这么一个故事,这幅月下飞仙也不会声名大噪。”
“孙蕴画过很多画,可是那些画没一幅像月下飞仙这么有名气。一年前徐慧卿在一**月之下投湖,不见尸骨之事在平州城引起热议,不但老百姓喜欢听这样玄之又玄的故事,就连很多官员士子也对带着美人的志怪传闻津津乐道。”
尹惜华笑容越深:“如果你要问我,我觉得孙蕴很聪明,他顺利将自己作品跟这个故事联系在一起。”
所谓传,扒开真实仿佛确实是如此。
林滢和卫珉都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蹭热度啊。
尹惜华则继续把这个故事给扒一扒:“其实我打听过,孙蕴两年前指受伤,不能作画。一个用惯右的人,很难把左训练得跟右一样灵活。不过他这样的书画圣,是既脆弱,又敏感,并不愿意别人知晓如今他已经不行了。所以他不愿意将此事外道,停止作画一年。”
“直到一年前,可能他伤痊愈,又可能他锻炼了自己左,方才如此作画。至于孙蕴为何会突然消失无踪,可能是出了意外。”
“听他牙并不好,因常年随性,饮食不调,又喜食甜食,所以牙齿糟糕之极。失踪那日,他曾去医馆补牙。然后他便一去不回,家人寻觅不得。”
古代其实已有补牙技术,典籍中记载“以白锡、银箔、水银炼制,以补齿”,算是一种银汞合金,当然安全系数另。
也许孙蕴并没有死,只是他疾发作,因此干脆跑路消失,又炒作一把。
卫珉亦忍不住多看了尹惜华几年。
本来卫珉并不怎么赞同尹惜华的不揽事咸鱼论,他毕竟算是个很有进取心的少年郎,心里不免微微失望。
可如今听尹惜华这般娓娓道来,尹惜华可谓心清如镜,将诸般之事看得清楚明白,当着是个通透聪慧之人。
卫珉心中亦是十分佩服,不觉道:“尹公子,你这般人才,留在福王府实在可惜了,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呢。”
他觉得尹惜华明明什么都一见边透,却藏拙不露锋芒,还要迎合福王绘声绘色讲鬼故事,实在有点儿委屈尹惜华了。
但这话出来,倒好似对尹惜华的一种责备一样。
林滢用肘撞了卫珉一下,对尹惜华道:“师兄你别听他乱,卫郎这个人,就是口无遮拦。”
尹惜华也没生气,反而笑着道:“我反倒觉得卫郎心直口快,想什么什么,很是有趣。可不想杨炎,也不像阿滢你。你们对我话总是心翼翼,只怕哪句话得不对,我便自怜自伤,故而处处客气。”
林滢脸一红,她确实如此。
念及尹惜华身世,她总不免斟酌词语,在师兄面前也是毕恭毕敬,不算如何热络亲近。又或许尹惜华周身有一种淡淡的光芒,自带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然后尹惜华望向了卫珉:“卫郎如此看重,我甚为感激。不过人各有志,我现在这样,很是开心。”
接着尹惜华就将中那枝薄纱灯笼塞入了林滢的中。
原来几人话间,他们已经到了。
等尹惜华告辞,林滢忍不住对卫珉抱怨:“卫郎,你简直太不会话了。”
卫珉简直莫名其妙:“尹公子不是并不在意,还夸我耿直敢言,想什么就什么呢。”
林滢感觉他简直一点情商都没有:“师兄自然会这么,他翩翩君子,温文儒雅,总是会给人留有余地,总是不会让别人为难。所以这叫有来有往,他待人客客气气的,别人也该待他客客气气的。”
卫珉道:“不错,我是刚刚跟他相识,所以不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话。可我看你跟他相处几年,话这么客客气气,看着也不是很熟。你知道我每次回家,我家九妹是怎么闹我的吗?那死丫头恨不得将我头发揪下来。”
卫珉觉得林滢对尹惜华是客气得过分了,简直一点儿也不像熟悉亲近的人。
林滢:“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师兄就是如此性子,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人家又客气又礼貌。这叫君子风度,你肯定不懂的是不是?”
卫珉负而立,微微一笑:“你看看,咱们相熟了,你也还会跟我开开玩笑。我看你性子也不错,挺好相处。可见不是你不肯亲近你师兄,而是你师兄不肯亲近你。”
然后他道:“我虽然跟他初相识,如果在我看,他是有意跟你保持距离。我父亲曾经跟我过,所谓御下之道,要赏罚分明,亦要恩威有度。将领可以跟士兵同吃同住,关心他们,但是绝不能过分亲近。因为过分亲近,就会失去威严,丧失一些敬畏感。驾驭下属时候,是不能失去属下对你的敬畏感。”
林滢也不生气,只笑着道:“算你对了。尹师兄于我有半师之谊,和孙叔一起教我许多。孙叔年纪大,算是长辈,我自然会天生生出敬畏。他只大我几岁,如果当老师没有架子,便不好管束于我。”
到了第二日,林滢就跟卫珉干正经事,前去验尸。两人先观摩了矿中发现腐尸的现场,又盘问了当时做活发现尸体的矿工。
勘验现场其实并没有什么发现。
因为当时,涌入此处的人颇多,地上也有若干脚印,大家随便踩踩,将这案发现场彻底破坏了个彻底。
至于发现尸体的矿工,也只上工时候刨浮土时候发现了这么个玩意,不出什么有利线索。
搜索无果,接着就是这次来的重头戏了,那就是要亲验这具高度**的腐尸。
这一次卫珉随林滢一道,一并前去验尸。
卫珉这一次是跟林滢一并工作,这位卫郎显然也对验尸断案之术产生了兴趣。
验女尸时候毕竟有男女之别,又恐死者家属在意,卫珉在不方便。
不过这一次矿上挖出来的尸首,可是一具男尸。
卫珉戴上林滢缝的口罩,方才进入停尸的房间,一股中人欲呕的腐臭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卫珉简直想要立马跳出去,想要进行呕吐一番。
不过他生生停住了身躯,一副我还可以的样子。
林滢都有些可怜他了,毕竟要知道林滢验的第一具男尸是新死不久的尸首,臭味并不浓。可见孙老头是个有良心的人,还是懂得循循渐进的道理。
卫珉此刻的难受绝不是矫情,他只觉得鼻子好似失去了知觉了,双眼也不觉糊了一层泪水。
房间里呆久一阵,他感觉自己嗅觉已经麻木了,不过这样一来,他好似仿佛才适应了一些。
这具尸体如今摆在了眼前,简直是极具冲击力。眼前这具尸体属于毁坏形尸体,已经呈现高度**,之前姚淳儿的尸蜡化尸体与之一比,简直也能算得上美若天仙了。
身体分解过程中细菌滋生,脂肪也被细菌分解,开始软化流水,亦变得无比的脆弱。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良好的心理素质,矿上矿工搬运这臭气熏天腐尸时候自然不可能礼貌温柔,肯定是粗暴作业。
故而尸体多处骨骼裸露,是搬运过程中粗暴推送导致腐肉脱落。
眼前画面,简直难以直视。
不过再怎么难以直视,林滢也是看得很认真。
“你看,死者脸部、颈部、股沟有一些灰绿色的斑,是一般正常腐尸不具备的。”
卫珉上前,忍着恶心强自端详。
这些斑确实不似高度**尸体产生的尸绿,比如死者口鼻出的斑纹,是呈现片状。
林滢给他解惑:“这些都是霉斑,是尸体处于类似沼泽的湿润之地产生的。我看过发现尸体的矿洞,那处并无地下积水,土层比较干燥,是不可能形成这具霉尸。”
然后林滢道:“这明死者是死于别处,等尸体因为抛尸地湿润的空气形成霉斑且高度**后,才被抛于此处。”
卫珉忍不住问:“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滢也喃喃道:“是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凶移尸,当然也应该有他的缘由。若能寻出这般原因,不定就能寻出真凶是谁。
死者衣衫褴褛,衣料一片片的宛如破布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这当然绝不是因为死者生前真的身着破衣,而是因为**所导致。
林滢心翼翼取了一枚夹子,摘下了一片布料。
这是丝绸质地的衣衫,料子相当不错,看来死者生前应该是个体面人,家境相当不错。
她保存好一块布料,然后目光落在了死者腰间。
对方腰带松垮垮的,腰带里似夹杂一些金银丝,所以没有因为腐蚀而断掉。死者腰间,似系着一件饰品,金属质地。
当然也亏得这具腐尸臭气熏天,故而发现尸体的矿工并没有顺牵羊。
林滢剪断腰带,取下了这枚饰品,再心抹去上面污秽。她只盼这是一件特别的饰品,最好上面有个名字什么的,也能帮助确认死者的身份。
这是一枚精致金属球,内中能承装一些东西,大抵是香料之类。只是此球并非镂空,看来好似并非用来薰身。
林滢见过一些达官贵人的药盒,内里藏着常服用的药,如此取用方便,也能随身携带。
她轻轻扭开这枚圆球,里面东西顿时露出了,是一些赤红色的细颗粒。
卫珉认得:“是朱砂?死者随身带着朱砂,莫非是为了辟邪之用?”
林滢指抓住一点,掂量揉搓,仔细验了验,摇摇头:“此物虽然跟朱砂很像,但是却并不是朱砂,而是银朱。银珠颜色要深一些,分量要沉一些。”
银朱和朱砂都是硫化汞,不过朱砂是天然之物,银朱却是用水银和硫磺人工合成,颗粒要比朱砂细,而且摸着比朱砂沉,颜色亦是更为纯正。
就像顾公当年要找个女仵作,却让林滢跟王公读书,因为验尸不仅仅验尸,还需要有丰富的知识储备。林滢文化水平提高之后,才能够自行学习,补充各种知识,能翻阅各种资料。
然后林滢用工具撬开死者的嘴唇。
这是一具高度**尸体,整具腐尸就像是豆腐一样易碎。林滢动作弧度不大,却已经轻巧蹭开尸体口腔上部的皮肉。
他一口牙亦是暴露在林滢面前,忽而令林滢微微一怔。
只因为死者口腔之中,有一颗牙被人工修补过。
她忽而想起尹惜华昨夜跟自己的话,那就是失踪的孙蕴牙齿不好,生前曾经补过牙。
有这么巧合吗?
昨夜月下飞仙被人动了脚,流淌下了血泪。今日验尸,死去的腐尸可能是画这副画的孙蕴?
当然古代既有补牙技术,补牙的人也绝不会只有孙蕴一个。
可是最要命的是,孙蕴已经失踪多日,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且刚才林滢发现的银朱,很多事情作为一种绘画颜料来使用。如果是孙蕴这位书画圣,随身携带银朱这种颜料也是不足为奇。
更要紧的是,林滢还想到了昨日看到的月下飞仙图。里面孙蕴用红色涂抹的部分,以颜色来看,用的是银朱而不是朱砂,这显然是孙蕴一种作画习惯。只不过若非细看,又对颜色敏感,朱砂跟银朱两者颜色相近,可能并不是那般容易分辨出来。
但无论如何,这些只是推测,并不能确定这具腐尸的身份。林滢也将这份疑惑压下心底,专心接下来的验尸工作。
而且死者不但牙齿有修补过的痕迹,最要紧的是牙齿齿根发黑,呈现一种诡异的青黑色。
卫珉皱眉:“死者是中毒死的?听闻毒性剧烈,一旦服用,骨头都会变黑。人死后被烧化,骨骸都是一团黑色。”
林滢回答:“对又不对,第一,虽是剧毒,却是不会令人骨骼变黑的。”
中毒而死的人骨头发黑这种法传闻很广,就连水浒传这种艺术创作作品里,武大郎死后也是烧出黑色的骨骸。
但这并非正确。
然后林滢继续道:“虽不会让人骨骼变黑,不过如今提炼的技术不到家,里会掺和一些重金属杂质,这些杂质会腐蚀牙齿,令死者口腔牙齿变成青黑色。”
提纯不够的会蕴含了一些硫化物,故而遇到银之类东西就会变黑。古装剧里银针变黑,就是因为里的硫化物。
侧面明,因为古代炼制方便,容易取得,此等毒药成为杀人灭口之首选,很有普及性。
林滢用解剖刀一路切去,是用刀切,无非是分去软烂的腐肉而已。
死者的双肺、胃部已经是一片软烂了。
林滢取了死者部分胃部组织,承在容器中,用银针探试,结果银针竟就此发黑。
那么死者死因也能探寻明白,他是被人灌入了后中毒而死。
接着林滢还想到,尹惜华曾经过,孙蕴是右指受伤,故而停止作画一年,只在家养伤。
故而林滢的目光,亦顿时落在了腐尸的右之上。
在准备看腐尸右骨骼时,林滢心里忽而跳了跳。
也许,她突然觉得,尹惜华得太多了,而且也太有用了。昨天师兄那些仿佛无心的话,今日好似都是提示,还是很有用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