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43章 悔死
第43章
自那日之后谢云舟几日未曾出现,偶尔何玉卿提起还是忍不住慨叹,“他怎么会跪呢?他可是大将军欸,他怎么可以跪便跪?我那日真的只是想难为他一下,岂料他还真跪了。”
话锋一转,何玉卿偏头睨着江黎问道:“阿黎,他会不会是真的喜欢你呢?”
不然,实在解释不通他下跪求原谅的行径到底是何意。
江黎翻看着账本,握着笔的指一顿,缓缓抬起头,淡声道:“不会。”
“那样还不会吗?”何玉卿一脸诧异,“可我看像是真的。”
“你也了像是,那便有可能不是。”江黎挑眉道,“或许真如荀衍所,只是苦肉计罢了。”
“要真是苦肉计那谢云舟也太会演了。”何玉卿啧啧道,“演得跟真的似的。”
无人知晓谢云舟话里的真伪,江黎也无意探知,她很忙,药材行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她忙的连喝口茶水的时间都没了。
何玉卿见她忙了一上午,出声劝道:“好了,你该歇歇了。”
话间,拿过江黎中的笔放砚台上,随后端起茶盏递给她,“来,喝点茶水。”
“好。”江黎含笑接过,莫名的眼皮很轻的跳了下。
外间传来谈话声,声音很响,是两个男子在谈天。
“听闻这次水患很严重,附近几个村庄都给淹了。”灰袍男子道。
“可不是,这雨来的突然,还连下了日,几个庄子都遭了水患,哎,别提多惨了。”黑袍男子道。
“你亲戚不是在朝当官吗,你就没听到点关于水患的什么别的消息?”灰袍男子道。
“有啊,天子担忧百姓安危,特派镇国大将军谢云舟去赈灾。”黑袍男子道。
男子又道:“不过我听闻这个谢将军身子不适昏倒在了施粥棚里。”
灰袍男子问道:“真的假的?”
黑袍男子摇摇头,“未知。”
随后道:“应该是真的。”
听到这话的除了江黎和何玉卿外,还有店里的另两个人,那二人相视一眼,随即放下里装好的草药转身离开。
店二出去追人已经追不上了,气呼呼折了回来,“这俩人真奇怪买了药不拿走,耍着人玩吗。”
店掌柜道:“行了,赶快去给其他客人拿药。”
何玉卿也听到了方才的话,她回忆了下前几日见到谢云舟的情景,他面色憔悴,眼眸腥红,确实不大好,“难不成谢云舟还真病了?”
江黎还未开口,外面的其他人给了答案,“这次水患太严重,听闻那个镇国大将军几日不眠不休,人都给累垮了。”
“我也听闻了,好像是昏过去了。”
“可不是,还吐血了。”
越越邪乎,当晚还传出镇国大将军快要不行的消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第二日演变成,天子亲去将军府见了谢将军最后一面。
也是巧了,那日夜里,谢府有哭声传出来,此起彼伏的,打更的路过听到哭嚎声忍不住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将军怎么没就没了呢。”
同样嗟叹的还有燕京城的其他百姓,有人悄悄抹眼泪,琢磨着,明日要去将军府门前叩别谢大将军。
次日一早,谢府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一个个面露愁容,口中念念有词,之所以这样不舍,也是有根由的。
原来,多年来谢云舟拿出自己的俸禄救助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把天子赏赐的金银珠宝送给了那些战死的士兵家人。
故此,大家感念他的恩德,听闻他出了事,纷纷前来。
只是来了后便发现,谢府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大家猜测,兴许是谢家人太过伤心,体力不支倒下了,是以,没人敢乱出声,就那么在门前跪着。
等到晌午时,谢府大门打开,管家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声音哽噎,众人顿时明了,谢将军怕是真不行了,一个个悲从中来。
管家抱拳作揖道:“多谢大家惦念我家将军,我代替我家将军谢过诸位了,只是天气寒冷,大家还是请回吧。”
好歹,总算把人都劝走了。
管家进门前侧眸朝四周看了看,那双眸子似乎在盘算着什么,随后门重重关上。
晚上再度有哭声传出来,只是后半夜哭声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闷哼声,听着像是刀剑相搏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彻底归于平静。
这夜再次下起了雨,雨水涓涓流淌出来,谢府门口的石阶上映出红色痕迹,同雨水交融到一起,少倾,被雨水冲散开,那一片片红,像是从来没有过似的。
翌日,有好消息传出来,谢大将军吉人天相,醒了。
众人齐呼,“哈哈,好,真好。”
彼时,谢云舟正在书房里看供词文书,刚服过药的他精神看着还不错,脸上难得溢出红晕,左眼虽看不大清,但能看到模糊的影迹,右眼还好。
旁边阿九在为他研磨,见他盯着供词看了许久,提醒道:“将军,常太医了,您不能过度劳累,该歇息时要歇息,还有这药——”
“我知道,此药药力极强,也极危险,我强行服下,虽可以压制毒性蔓延,但与我身子来是不利的。”谢云舟问道,“他可我还可以活多久?”
阿九抿了下唇,没吱声。
“吧,我受得住。”谢云舟道。
“若是寻不到解药,最多一月。”阿九道,“正因为如此,将军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事实上,一月只是虚数,连常太医也不知,谢云舟到底可以活多久。
“我一直很爱惜。”日光拂到谢云舟脸上,勾勒出他清隽的五官,眉宇间漾着淡淡的倦意,唇角轻扬,弯出一抹浅浅的弧。
“您若是真爱惜,便不会出此计策了。”阿九道,“您忘了昨夜您差点”没命。
后面两个字阿九未曾吐出。
谢云舟淡挑眉,“我若是不这般做,如何引出他们。”
计策是谢云舟出的,从赈灾开始,每一步都在他的布局中,他以身为饵,诱贼人出来,然后再一打尽,只是匈奴人狡猾,第日才入了瓮,昨夜察觉出不对劲当即便要逃跑。
他为了把人抓住,只的同对方厮杀起来,人最后是抓到了,但他毒性攻心,人也倒了,幸亏有常太医研制的还魂丹,不然他怕是真活不成了。
阿九笨拙,不过他,只得闭了嘴。
谢云舟看着供词眉宇间笑意加重,总算把这帮人给抓住了,没了通风报信的人,他大哥在战场上也才更加稳妥些。
人抓到了,第二个高兴的便是天子,谢云舟抓人有功,他再次给了赏赐,谢云舟还是同之前一样,赏赐一半留下,供给谢府开销,另一半给了死去将士的家人,让他们得以安稳度日。
随后,他趁精神尚好,一一把谢府的事安排妥当,看时辰尚早,便吩咐阿九,要他备马车。
阿九问道:“去何处?”
谢云舟想起那个人心便一暖,眼底透着喜悦,“去看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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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正在铺子里忙碌,不知为何,今日来店买药的人格外多,她寻思着回头请个大夫在店里坐诊,看病拿药一起,生意兴许会更好。
这个提议她之前同何玉卿讲过,何玉卿听后很是赞同,只是人不太好找,需要从长计议。
“好了,大家别挤。”掌柜忙不过来,只得去里间寻江黎帮忙。
江黎放下笔走出来,刚一站那便有人走了过来,那人凝视着她,眼神含着打量,随后问道:“你就是这家店铺的东家?”
江黎点头:“是。”
那人勾唇轻笑,“好,很好。”
江黎被他的一脸莫名,警惕问道:“你可是要买药?”
男子从怀里掏出药方,“劳烦帮我看看你家店里是否有这几种草药?”
江黎接过方子,垂眸去看,一一看过后,道:“第一味有,后面”
她边讲边抬起头,眼前早已没了方才男子的身影。
何玉卿见她捏着药方动也不动,问道:“阿黎怎么了?”
江黎问道:“你可看见方才同我讲话的男子去哪了?”
“同你讲话的?”何玉卿方才也被人缠住了,摇摇头,“不知。”
江黎拉过旁边的伙计问道:“你有看到一个穿棕色袍服的男子吗?”
伙计摇头:“东家,我没看到。”
江黎一脸狐疑,都没看到,那去哪了?
今日买草药的人很多,迟疑间有人唤了她一声,江黎回过神,把药方折起随放进了袖子里,之后再也未曾想起这件事。
忙碌到一半时,荀衍领着人进来,见江黎嗓子都哑了,拉上她的,把人带去了里间,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先是给她递上一杯温茶,待她喝下,柔声道:“你该歇息了。”
江黎软声道:“现在还不行,太忙了,我要去帮忙。”
“你坐着,我去。”荀衍见她额头上都是汗,从腰间拿出帕巾轻轻给她擦拭,“要是累病了怎么办?”
“我没那么娇贵。”江黎作势要站起,又被他按住。
荀衍难得执拗,道:“你乖,听话。”
“可是——”
“你歇息,我去。”
荀衍见不得她有一丝劳累,当初之所以同意她开这个店铺也是想让她打发无趣时光,可没想真累着她。
见她忙碌,他很心疼。
“不好的。”江黎道,“你这几日也很忙,怎好意思劳烦你。”
“你同我何必生分。”荀衍目光熠熠道,“为了你,我愿意。”
这话他不只过一次,只要是为了她,他都愿意。
江黎不想他误会,出声解释道:“衍哥哥,我——”
“我明白。”荀衍柔声道,“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做好生意,我懂。我不会勉强你。”
顿了下他道:“可是阿黎,让我帮你好不好?”
哪有人求着要帮别人的,荀衍如此,江黎还真不好再什么,轻点头:“谢谢你。”
荀衍拿过桌子上的糕点,叮嘱道:“记得吃。”
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江黎凝视着他的身影,想起了何玉卿问她的话,为何荀衍就不行呢?
她问自己,为何他不行呢?
有道声音悄然冒出来:因为他太好了。
芝兰玉树,温润如玉,那些美好的词都用在他身上,也不足矣明他的好,这样顶好的他,她如何相配。
再者,她一直把他当兄长。
甩掉那些莫名的话语,江黎喝完杯中的茶水,突然忆起什么,从腰间拿出药方再次看起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方子怪怪的,凑近蹙鼻闻了闻,上面有淡淡的香气,同寻常的香气不同,药方上的气息更为清淡,入鼻后,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这样的香气是她从未闻过的,好像不是燕京城里才有的香气,她前后翻着方子看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也没找出不妥之处。
还想再看时,何玉卿唤了她一声,她抬头应下,随后把方子放在了桌子上,等忙完回来时,桌子上已经没了方才那张方子。
江黎弯腰细细找了一遍也未曾寻到,她蹙眉道:“去哪了?”
“什么去哪了?”荀衍问道。
“是一张”江黎不想他担心,随后摇摇头,“没什么。”
荀衍见桌子上的糕点没动,佯装生气道:“为何没吃?”
江黎轻笑,随即拿起一块放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后道:“可以了吧?”
她话时,眼尾弯弯,杏眸里像是有光溢了出来,唇角扬起,整个人显得灵动可爱。
荀衍宠溺笑笑,“可以了。”
江黎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日光斜射到他们身上,倒映出的影子都是极美的,拖曳间落到了门口,隐隐的扫到了门口那人的身上。
只见他眼底寒光乍现,似利箭般齐齐射过来,深邃的眸子像是淬了色,漆黑一片,隐隐有漩涡在翻腾。
他整个人浸润在暗影中,神色也显得晦暗不明,轻抿的唇拉出一道冗长的线,人显得又冷又冰。
心底却是有火在滚动,难言的疼痛从胸口处席卷全身,所到之处皆是痛意难忍。
但他,还是忍住了。
眸色在看到江黎时又瞬间发生了变化,怒意退的很快,笑意拂,他轻唤了声:“阿黎。”
不知何时起谢云舟开始唤江黎,阿黎。
他喊得自然,好似这些年便是如此唤的,可江黎还记得,之前的他,很少唤她的名字,成亲后也只是生分的唤声,夫人。
江黎侧眸睇向他,没纠正称呼的事,敛了眼底笑意,淡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语气并不欢迎他来。
谢云舟再次忆起她方才的笑,多年前她也是这般睨着他笑的,还会轻声细语对他着什么。
每每都是她主动同他讲,无论他应声与否,她都不恼,脸上笑意一直都在。
看不见他时,她也会下意识找寻他,等寻到他的身影,她脸上的红晕便会越发多起来。
她从来都是用那双水漾的眸子睨着他,满眼满心都是他。
谢云舟的心狠狠缩了下,他到底把昔日的那个她丢在哪里了。
可否,能再寻回来。
“我、我来看看你。”谢云舟走上前,目不转睛打量着她,“近日你可好?”
匈奴人在谢府四周有埋伏,怕累及江黎,他特意忍着没去找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午夜梦回,梦里的那个人都是她,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冷漠,她的拒绝,醒来后,便是一身冷汗。
他告知自己,等拿下匈奴奸细他便可以去寻她了,继时要好好同她上一番。
那日道歉若不够,他可以继续道歉,只要她能消气。
“很好。”江黎见他走近,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声音还是那般寡淡,“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侧眸看了眼墙上贴出的告书——
闲杂人等不许进。
谢云舟顺着她眸光看过去,“闲杂人等”这四个字仿若在他心里炸开,原来,他只是想闲杂人等。
可他若是闲杂人等,荀衍又是什么,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江黎淡声道:“衍哥哥不算。”
荀衍不算,他算。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酸的,明明他们才是最亲密的人,现在他却成了闲杂人等。
谢云舟的心像是被丝线一圈圈绕上,起初还能呼吸,半晌后,连呼吸都不能了,窒息感袭上,他有种自己快要死掉的感觉,用力压下不适。
他强颜欢笑道:“阿黎,又笑了。”
他把这当成了玩笑话,可荀衍并不,他道:“谢将军真是越来越听不懂真话了?”
言下之意,江黎的不是玩笑话,是实话,是她的心声,在她心里,荀衍才是那个最重要的,而他,只是闲杂人等。
这似乎比拿刀子戳他胸口还来得让人难过。
江黎见他脸色沉下来,淡声道:“若是无事,你还是回吧。”
她又再赶他。
谢云舟舍不得走,敛去眼底的暗沉,柔声道:“我不可在此处歇歇吗?”
话音未落,他抚着胸口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唇瓣像是抹了胭脂般,红的刺目。
他同匈奴人厮打时也受了伤,此时看上去,越发显得羸弱。
他的阿黎最心软,他这般,她总不会再赶他走了。
江黎见状道:“好,你可以再这稍坐片刻,等身子好些后再离开。”
谢云舟回视着她,了声:“谢谢。”
一边是荀衍,一边是谢云舟,江黎左右瞧了一眼,了声:“我去让人端茶来。”
里间没了其他人,话再也没了顾忌,荀衍也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谢云舟告诉你了苦肉计没用。”
“有用没用不是你了算的。”谢云舟轻笑道,“你看,我不是留下了吗。”
“你真以为留下便能改变什么?”荀衍冷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晓。”谢云舟淡挑眉,“你别忘了,我同阿黎可是有年夫妻情分的。”
“你也配。”荀衍怒斥,“若不是你,阿黎那年也不会过的那般艰辛,你还敢提。”
谢云舟垂在身侧的缩了缩,神色便暗,“是我的错,我可以补偿,荀衍——”
他顿了下,道:“你莫要插在我和阿黎之间。”
“我若是非要呢?”
“那你可要心了。”
荀衍轻笑:“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
剑拔弩张的话在江黎进来时停止,两人互相对视着,一副很友好的模样,何玉卿跟在后面,偏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扯了下江黎的衣摆,凑到她耳畔道:“新欢旧爱你要怎么选?”
她打趣的声音不大,只有江黎能听到,江黎示意她闭嘴,何玉卿抿抿唇,把茶盏放在了谢云舟面前。
江黎把另一个茶盏放在了荀衍面前,柔声道:“衍哥哥是你爱喝的龙井茶,你尝尝。”
她眉眼弯弯轻声细语话的样子落在谢云舟眸中,眼眸和心同时传来痛意,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眼睛更痛,还是心更痛。
亦或是不分秋色,都痛。
这杯茶是他这些年喝过的最苦涩的一次,看着心爱之人同其他男子含笑交谈,心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又无力阻止。
他喉结轻滚,苦涩从喉咙蔓延到了全身,像是喝了数不尽的苦药,舌尖又麻又苦。
麻?
谢云舟眉梢微蹙,常太医讲过,若是他感觉到麻,便是真真不好了。
他不想在江黎面前发病,强撑着身子站起,淡声道:“阿黎,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我先走。”
不待江黎什么,谢云舟转身便走,出门时还撞了下对面的人,那人抱怨出声,待看清是谢云舟时,又收敛了火气。
“谢将军您请。”
谢云舟无心同任何人讲话,弯着身子朝马车走去,阿九一直在马车旁候着,见他来急忙迎上来,“将军。”
谢云舟道:“扶我。”
阿九愣了须臾,反应过来,一把扶住谢云舟,谢云舟在他的虚扶下上了马车。
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
这辆马车是前几日才清洗干净的,只因上面血迹太多,不得不清洗,不凑巧,今日又沾了血迹,较之从前更甚。
阿九没什么,挥舞着鞭子驾车离开。
毒药蔓延之快超出了常太医的预料,他本以为还有月余的日子,但看眼下的情景,五日内若是谢云舟没吃到解药,必死无疑。
不敢声张,只得加快寻找解药的步伐。
然,归来的人口径都是一致的,未曾寻到。
天子听闻怒不可遏,责令必须寻到,又有新一批人出去找寻,可飞鸽传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未曾寻到。
五日,四日,日,二日,很快到了最后一日,谢云舟气息越发羸弱了,时有时无,好像随时会死掉似的。
常太医私下里同谢老夫人谈了谈,告知了她一些事,谢老夫人当场哭死过去。
之前是假哭,这次是真哭,她的舟儿怎么中毒的?
不,不可能。
谢老夫人不信,跪在地上求常太医救救谢云舟。常太医叹息道:“不是常某不救,是无能为力。”
言罢,谢老夫人再次昏死过去。
管家看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边走边擦拭眼泪,“可是苦了我们将军了,怎可遭如此大难。”
谢云舟有多不好呢?
其他人昏迷则是昏迷,他的昏迷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清醒时疼痛也跟着一起袭来。
撕裂般的疼,头撞墙都止不住,还有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眼角有血泪流出,无论怎么擦拭都擦拭不完。
耳、鼻,也开始流血。
他被痛意折磨的不成样子,偏偏又不能立马死去,他痛苦的抓挠着,呻、吟道:“杀了我,快杀了我。”
听他如此讲,众人只会更加悲怆,无人敢真的对他动刀,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助挣扎。
他越挣扎,痛意越甚,这便是此毒最让人心悸之处,噬心之痛,痛入肺腑。
“快,快动。”他声嘶力竭喊出。
但,仍无一人动,大家还心存期翼,谢七尚未回来,兴许,兴许他寻到解药了呢。
就在谢云舟再一次被痛意折磨的撞墙时,外面传来奔跑声,谢七火急火燎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常太医,我寻到解药了。”
常太医接过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药丸蹙鼻一闻,随即点头:“快,快端水来。”
他亲自喂谢云舟服下。
原本还在挣扎的人,转瞬间安静了下来,他静静躺在床榻上,陷入到了昏睡中。
谢云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江黎穿着一身紫色衣衫正在翩翩起舞,粉色花瓣从天而降,她像是坠入凡间的仙子。
他抬脚走近,想同她些什么,还未开口,便看到她眼睛里有血泪流出,然后是鼻,唇,耳
谢云舟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睁开眼那刹,有刺目的日光照过来,他眼眸下意识眯了下,口有些渴,他侧眸看了眼,发现杯子在侧方,便伸去拿,碰触上时,他倏然顿住。
?
茶杯?
日光?
他他的眼睛看见了?!
这个惊喜让谢云舟一下子坐起,之前的疼痛好像都不见了,他打开身上的亵衣看了眼腰侧的刀口,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那里又红又肿。
他抬捂上右眼,用左眼去看四周,四周景物清晰可见,他又捂上左眼用右眼去看四周,同样清晰可见。
他,好了。
谢云舟站起,刚行至门口,谢七推门进来,见到他生龙活虎的站在眼前,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
谢云舟扶起他,问道:“解药是你寻到的?”
谢七道:“是。”
找寻解药的过程谢七没细讲,但谢云舟知晓定是千难万难的,大抵也是九死一生才把解药拿到。
谢云舟沉声道:“谢谢你,谢七。”
谢七道:“为将军即便是死,属下也愿意。”
随后常太医也走了进来,第一件事便是给谢云舟把脉,须臾,他点头道:“将军身上毒已解,将军安虞了。”
谢云舟站起,抱拳作揖道:“有常太医了。”
“无妨。”常太医叮嘱道,“不过将军须谨记,解药只此一粒,世上再无,日后将军要照看好自己。”
谢云舟道:“好,我知道了。”
谢云舟能康复,最高兴的莫过于谢老夫人了,见他安好,她哭的泪眼婆娑,“舟儿,你可不许再吓娘亲了。”
谢云舟道:“娘亲放心,我已经无事了。”
王素菊刚解了禁足,也在谢老夫人这,见到谢云舟后,含笑道:“二弟安好便好。”
看着像在笑,实则心里在懊悔,她的百亩良田真真是没有了。
谢馨兰还是那般大姐脾气,见到谢云舟张口便是要东西,她看上了一件首饰,想谢云舟买给她。
谢云舟凝视着她,忆起那次因为她训斥江黎的事,心里一阵悔意,为何他会觉得馨兰听话懂事呢。
这明明是骄纵任性。
他没应,而是道:“你把女红学好,再其他。”
谢馨兰气得哭了起来,谢云舟不想听她哭,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他驾马去了江家别苑,谢七追上来,“将军不坐马车吗?”
谢云舟恨不得马上见到江黎,哪还有心思等他备马车,头也没回的道:“不必。”
马儿在路上飞驰,风呼啸而过,远处落叶被风卷起,飘到他处,日光拂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同树影交错到一起,绵延间到了那扇朱漆大门上。
光晕在大门上散开,折射到男子如深海般的眸子里,又在眸底荡漾出璀璨的光。
一圈一圈,甚是耀眼。
然,再耀眼,也比不得他眸底簇拥着的人儿耀眼。
纤细的身影,不盈一握的腰肢,一身白色裘衣超凡脱俗,扬唇浅笑间映出如瓷贝齿。
娇艳欲滴的红唇,精巧的下颌,柔美流畅的侧颜,每一处都像是鬼斧神工之作,让人目不能移。
甘愿沉醉其中,万劫不复。
谢云舟直勾勾凝视着,眼尾轻扬,溢出笑意。
金珠先看到了谢云舟,声提醒:“姐,谢将军。”
江黎扬起的唇角渐渐放下,转身回看,树枝摇曳间,男子一袭青色锦袍,玉簪束冠,直直端坐在马背上。
风吹起他的衣摆,飘荡间拂上他腰间的长剑,剑穗摆动,划出一道道无形的波,日光便缀在那一道道波里,绵延出一道道虚虚的线。
江黎睨着他,在他含笑注视中,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刚刚经历过生死,一切都不一样了,谢云舟不想再压抑什么,“阿黎,我在等你。”
“等我?”江黎又问道,“等我做什么?”
谢云舟从马背上跃下,徐徐走来,站定在江黎面前,轻声道:“阿黎,我想你了。”
几日不见,变得越发大胆了,昔日他可从未讲过如此这般亲昵的话。
江黎打量着他,声音寡淡道:“谢云舟你莫要疯癫。”
谢云舟那两日发疯她是没看到,若是真见了便不会如此讲了,毕竟那两日他才是真的发疯。
用头撞墙,拿刀自戕,若不是阿九回来的及时,刀怕是已经穿过他胸口了。
那才是真的疯癫。
在谢云舟眼里,只要江黎肯同他讲话,无论讲什么都好,他怕死了她的不理不睬,也怕死了她的毫不在意。
“阿黎,我没疯。”我只是太想你了。
江黎见他又逼近了一步,脸色暗下来,“谢云舟,你若是在这般,我可要叫人了。”
他知晓她府里有人护着,一半是江昭派来的,一半是荀衍派来的,江昭派来的那几个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到荀衍也派了人来,谢云舟心情便有些许不好了。
他的人,何须荀衍的人照看。
“阿黎,你答应我件事好不好?”谢云舟轻哄。
江黎未曾理会,他又道:“近日还有外族人到燕京来,为你安危着想,不若我也派些人过来护你安全,可好?”
“不好。”江黎想也没想,开口拒绝,“我很好,不需要你派人来护。”
“我是担忧你。”谢云舟声音又放低了些,听着越发轻柔。
“大可不必。”江黎忆起了往事,昔日的他对她不闻不问,可曾顾念过她的安危。
即便她真在他面前发生了危险,他顾念的也不是她。
譬如,那次落水,他第一时间救的并不是她。
再譬如,那次一行人外出遇到劫匪,他下意识救的也是江藴,至于她,他怕是连想都未曾想起。
江黎道:“谢云舟别纠缠了,放下吧。”
谢云舟怎能放的下,她是他心上的人儿,若是把她放下,除非剖了他的心。
“阿黎,我错了。”之前不能出口的话,现下很轻易便吐出来,他柔声道歉,“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江黎不想与他计较曾经,也不想再同他有其他的牵扯,张嘴刚要什么,眼前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她晕的莫名其妙,谢云舟吓得魂都飞了,一把抱起她进了门,派人急匆匆找来大夫。
大夫把完脉后一脸愁容,“姐脉象时而缓时而急,像是有病又像是没有,老朽也不无能为力了。”
然后是第二个大夫,第个,第四个
第五个大夫把完脉后,摇摇头,“对不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谢云舟看着床榻上昏迷的人儿急红了眸,猛地,他想起了一人,叮嘱金珠照看好江黎,转身步出门,亲自去请人。
常太医原本正歇着,后被谢云舟匆匆带到了江家别苑,隔着帷幔他细细诊脉,随后眼睛大睁看向谢云舟。
谢云舟问道:“常太医但无妨。”
常太医满脸愁容,声音都是抖得,“谢将军,江二姐她”
“她如何?”
“中了和你一样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