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 原来,她还是这般厌恶他
第45章
谢七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点,为何伤口不能结痂,这是要流血流死吗。
他出声规劝,“主子,常太医的话也不可全信,这么深的伤口若是不止血会死的,求主子让属下给你止血。”
“不许。”谢云舟半阖着眸子,费力喊出这两个字,完脸色比方才更惨白了,气息也弱了很多,胸口起伏变慢。
谢七真怕他撑不住,担忧的问道:“主子你怎么样?”
谢云舟眼睑慢慢抬起,腥红的眸子里像是染了雾气,氤氲蒙蒙的,眼神也有几分涣散,应该是太痛所致。
见碗里的血总算到了分量,他唇角很轻的扯了下,叮嘱谢七,“天亮后,把血送到别苑去。”
谢七放下碗,回道:“是。”
血还在涓涓往外流,恍惚间,谢七想起了那年的战事,谢云舟被敌人围困了两日两夜,第三日才杀出重围。
那日他拖着带血的身子回到了军营,伤口也是这般狰狞,脸色惨白,血流不止,唯一不同的是,那次是因为被奸人算计,这次是他心甘情愿,剜心放血。
谢七一直都知晓主子心里有夫人,就拿责罚夫人来,其他人不知,每次夫人受罚时,主子都会在暗处悄悄陪着。
主子初回来那日,夫人罚跪祠堂几个时辰,主子便在外站了几个时辰,直到夫人离去,主子才离开。
那日的雪不只落在了夫人的肩头,也落在了主子的肩头,要知道夫人一直在屋内,主子可是在屋外足足站了几个时辰。
那时的他,腰腹处还有伤。
为了避免夫人看到后不适,主子特意没回东院睡,一直留宿的正祥堂,在外人眼里是主子有意避着夫人,可只有谢七知晓,主子是不想让夫人住处沾染了血腥味。
这种心照不宣的维护,谁又能不是喜欢呢。
如果非要什么的话,大抵是喜欢的太笨拙而已。
“啊。”谢云舟的轻哼声唤回了谢七的沉思,谢七扶着谢云舟坐好,拧眉道:“主子,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水。”
谢云舟掀了掀眼皮,费力叮嘱:“拿药。”
谢七轻嗯了一声:“是。”
关门声传来,谢七走了出去。
伤口太痛,谢云舟双眉皱到一起,他试图动了下身子,想借此缓解疼痛,可不大管用。
似乎更痛了。
额头的汗珠慢慢流淌到下来,浸湿了鬓角的发丝,紧紧贴上脸颊,鼻尖上也突突冒着汗。
烛灯映衬下,他那双染了血的眸子,红的吓人。
当然,更吓人的还是他胸前的伤口,若是这么流两日,怕是谁也撑不住。
谢云舟吞咽下口水,拉上衣襟两侧,用力一扯,衣襟交错,盖住了一直在流血的伤口。
掩耳盗铃的便是眼下的情况。
谢七端着温水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景,书案上的红烛燃了多一半,青色烟雾袅袅升起。
谢云舟气若游丝的倚靠在椅子上,连呼吸都很微弱,他眼睑半阖着,不知在想什么。
但脸色白得瘆人,还有唇色也是,不见一丝血色。
最瘆人的是,白色亵衣胸口处染了大片的血渍,看那副样子,血还在不停流着。
谢七走进,垂眸找了找,果然没看到那颗让血一直流淌的药丸,应该是主子见他回来的慢,自己拿过来吃了。
谢七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另一攥成拳,发出咔哧声。
很细微的声音,惊扰到了谢云舟,谢云舟缓缓抬起眸,问道:“别苑那边可有消息送过来?”
“没有。”谢七放下杯盏,伸扶起谢云舟,又给他倒了杯温水递上,“主子。”
谢云舟伸接过,失血过多,有些抖,水险些洒了出来,谢七见状道:“主子,还是吃些进补的汤药吧。”
失了血总要补血才行。
这个更是不可的,常太医叮嘱过,这几日谢云舟不可服用任何汤药。谢云舟摆,“不必。”
谢七道:“主子就不担心自己吗?”
“我?”谢云舟放下杯盏,唇角轻扯,“我有何好担忧的。”
“主子还要放四次血。”谢七语气里带着不满,“万一主子真伤了可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阿黎还等着他去救,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出事。
“可是——”
“好了,此事不许再提。”
谢云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是很担忧,吩咐道:“你去给我拿件干净的衣衫来。”
谢七不解:“主子要做什么?”
谢云舟道:“我去看看阿黎。”
“主子不可。”谢七拦住,“主子刚放了血,身子若的很,这时不易再奔波。”
“我不放心。”谢云舟总有几分心神不宁,怕江黎出什么事,若真那样,他会懊悔死的。
“江大人还有那个荀公子不会放主子进去的。”谢七这话的不假,江昭和荀衍是一百个不愿意谢云舟见江黎的。
荀衍自己没办法救,若是他自己有办法救的话,他一定不会让谢云舟救,他不会给谢云舟接近江黎的会。
可有时事情便是这般无奈,越不想扯上关系,越会扯上关系。
“无妨,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谢云舟扶着书案站起,缓缓走了两步,痛得他牙齿打颤,停下,缓和片刻,他继续朝前走,“现在只有我能救阿黎,即便是为了阿黎,他们也不会在为难我。”
“去,给我拿衣衫。”
随后他又道:“拿黑色的。”
谢七明白他的意思,黑色的,即便染了血旁人也看不出,这样也便不会吓到江二姐了。
这次谢云舟是从上到下都是黑色的,连穿的氅衣都是黑的,隐约的,他同夜色融为一体。
出大门前,遇到了些事。
谢老夫人像是一早预料到他会离开,让人拦住了他,那人:“老夫人了,将军不可外出。”
但那人怕是忘了,整个谢府真正当家的人是谁,谢云舟一个眼色,他吓得瘫软在地上,跪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谢七给了他一脚,了声:“滚。”
那人连滚带爬的离开。
谢七道:“将军马车在门外。”
谢云舟原本打算骑马的,但想起自己的伤势放弃了,提袍步出大门,上了马车。
至于那比他命还重要的心头血则被装在罐子里,被他紧紧护着,他垂眸凝视,心道:阿黎,等我,我来了。
今夜大抵不易出行,行驶到一半,又发生了事,马车车轮突然断裂,谢云舟从马车上跌了下来。
翻身跳下马车时,他紧紧护住了装着心头血的罐子,隐约的后背似乎撞上了什么,天黑,看不到清。
疼痛袭来时,他身子一晃,忽地,有几个黑衣人站在了他们面前。
黑衣人身高马大,身形不似燕京城人,几乎那刹间谢云舟便猜出他们是谁,冷声道:“谢七,一个不留。”
敢伤害阿黎,他们便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
这场厮打始于悄声无息,结束时也悄声无息,谢七武功不弱,当真一个没留,后面查验身份时他道:“主子是匈奴人。”
谢云舟沉声道:“他们肯定还有同党藏在燕京城里,明日开始搜查。”
谢七道:“是。”
重新寻来马车,谢云舟坐车赶到别苑,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也是凑巧,荀衍也刚从马车上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荀衍走过来,挡在了谢云舟的前面。
谢七冷着脸跨步上前,护在谢云舟一侧,阿川见状也大步上前护在荀衍另一侧。
谢云舟道:“你还要拦我?”
荀衍睨着谢云舟神色慢慢变暗,眼睛眯着,漆黑的眸子里有寒光迸射出来,他没忘记,江黎的所有不幸均是谢云舟带来的。
之前是,这次也是,若不是他,江黎也不会中毒。
他冷声道:“谢云舟你最好能救活阿黎,不然我不会客气的。”
谢云舟也听不得江黎有任何差错,沉声道:“放心,阿黎的命比我的命还重要,我一定会救活她的。”
荀衍拧眉道:“记住你的承诺。”
谢云舟道:“绝不忘。”
随后,他们一起进了门,江昭正在前厅坐着,江黎再次昏迷,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原本该歇息了,但根本睡不着。
见谢云舟来,他迎上去,问道:“心头血呢。”
谢云舟递上红色罐子,“在这里。”
江昭伸去接,谢云舟缩回,“还是等常太医来了后再给阿黎服用,这样更稳妥些。”
谢云舟来前已经派人去请常太医了,他们话音落下没多久,常太医走进来,问道:“二姐如何了?”
江昭道:“用过晚膳后又昏了过去。”
江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让在座的人心焦难耐,江昭一脸愁容,“常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常太医轻抚胡须,蹙眉想了想,沉声道:“二姐所中之毒同谢将军还有几分不同,心头血能不能救老朽也不敢保证,服还是不服,你们要考虑清楚了,或许服了也无效。”
眼下没有更好的救治办法,也没有解药,心头血是唯一的期翼,无论如何只能试。
“救。”谢云舟沉声道。
江昭有几许犹豫,阿黎身子弱,不知这心头血喝下去能不能好,万一病情加重要怎么办?
他不想冒险,但又不得不冒险。
江昭看了眼荀衍,同样的荀衍也担心着,脸色很沉,完全没了往日的清风儒雅,周身戾气,像是随时会做出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用力攥紧。
庭院里树枝被风吹得来回摆动,沙沙作响声扰得人越发难安,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透着一抹难以言的异样,大家心里不时踌躇着。
想江黎喝,又怕她喝下会越发不好。
忽地,房间里传出哭声,是何玉卿的哭声,自从晚膳前来到别苑,亲眼看着江黎昏迷过去,她便一直断断续续哭着,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江黎可怜,这才刚和离没多久,怎的便遇到这样的事了呢。
他们的生意还等着江黎去照看呢。
她求江黎快点醒过来,只要江黎能醒,她愿意减寿十年。
总之什么话有诚心她便什么,她求老天爷开恩。
一阵一阵的哭声,越发让人心焦,谢云舟不想等了,多等一刻人便多危险一分,他道:“常太医,这是心头血,剩下的交给您了。”
常太医接过罐子,睨了江昭一眼,“江大人。”
江昭挣扎许久后,提袍跪在地上,“常太医,舍妹的命便交付给你了,求常太医救活她。”
这礼行的过于重了,常太医上前扶起江昭,“江大人放心,常某一定拼尽全力救下二姐。”
心头血不能直接服用,还需与药相配,常太医拿着罐子去了另一处。
谢云舟抬脚欲跟上,被荀衍拦了下来,“好了,心头血也给了,你可以走了。”
谢云舟道:“我还不能走,我要亲眼看着阿黎服下,确定无碍后,才能离去。”
“谢云舟你别得寸进尺。”荀衍忍耐的极限将至,他一眼都不愿见谢云舟。
“荀衍,你无权阻我。”谢云舟睨着他定定道,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要见江黎,必须见。
“他无权阻你,那我呢?”江昭想起这毒是谢云舟带来的便气得不行,用力推下他胸口,“谢云舟你不要以为我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是在忍着。”
若不是为了阿黎,他无须忍。
江昭的正好按在了谢云舟胸口处,本就疼痛难捱的伤口,因他这一推,更加难捱。
痛到什么程度呢?
像是肉被搅碎了,又像是把伤口再次生生撕扯开,更像是抽筋扒皮,总之疼到你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谢云舟不用看也知道血浸湿了衣衫,从亵衣到外衫,怕是无一幸免,粘稠的感觉袭来。
他微蹙了下眉,身子僵在那里,动也未动。
江昭不知他何故,皱眉睨着他,“谢云舟阿黎不会想见你的,你还是走吧。”
江黎的毒需要服食五次心头血,这才第一次,江昭也不好把话绝,但若是想让他对谢云舟客气些,那不好意思,办不到。
他家阿黎受的苦,皆因他,他不揍他已然算是好的了。
谢云舟不动声色间站好,退一步,道:“阿昭,我可以不进房间,远远看一眼。”
“那样也不可,”江昭道,“服用心头血解毒这事阿黎不知,若是她看见你问你,你要怎么回答?”
“我”谢云舟还未完,江昭打断他,“阿黎除了我和荀衍外,谁都不想见,你若不想她生气,还是走吧。”
话里话外,依然是赶人。
谢七看的都生气了,“江大人,话不能这般讲,我们将军可是专门为了救二姐而来,怎么,你们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
“我想你们大抵是忘了,这心头血还需四次,你这般对待我们将军,难道真不怕二姐有不测吗?”
“”江昭被堵得哑口无言,袖子下的攥成拳,瞪眼瞧着谢七。
谢云舟呵斥道:“谢七,住口。”
谢七低头退后。
谢云舟用力压下翻涌上来的痛意,走到江昭面前,“阿昭昔日是我的错,但我已知晓错了,让我见见阿黎可好?”
谢云舟几时这般求过人,一向都是别人求他,顺带还得看他的眼色。
江昭想起了床榻上气若游丝的江黎,有句话谢七对了,能救阿黎的只有谢云舟,他不易把他得罪了。
若要算账,可等阿黎好了后再清算。
他转身看向另一处,背对谢云舟道:“你快看快走。”
谢云舟眼底露出笑意,这一刻,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勾唇道:“谢谢你,阿昭。”
江昭允了,荀衍还是没允,他拦在了谢云舟面前,江昭转身道:“荀衍,让他去吧。”
一句话,有人上了天堂,有人下了地狱。
上天堂的是谢云舟,盼了许久,终于可以见到江黎了,步伐迈得都快了些许。
下地狱的是荀衍,三年前的那幕重现,那日他便是这般眼睁睁看着江黎进了谢府,成了谢家的人。
今日,他便又要眼睁睁看着谢云舟入内,看着他们重续前缘。
荀衍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住,他身子轻颤,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江昭走近,伸拍了拍荀衍的肩膀,低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黎。”
荀衍明了江昭话里的意思,可正因为明了才会越发难过,阿黎,他喜欢了经年的人。
他不舍。
谢云舟慢慢走了过去,眼前浮现的是昔日那个话语温软的女子,她轻扯他衣角,含羞带笑唤他阿舟哥,问他喜不喜欢?
谢云舟很懊悔,当日应该回答她的,应该告知她,他喜欢,很喜欢。
画面一转,是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走进谢府那幕,她被众人围着揶揄取笑,他在暗处看她足无措。
他再次后悔,为何那日任他人那般欺凌她,为何他不出现,护她周全。
画面到了那日,她罚跪祠堂,冻得瑟瑟发抖,他站在外面静静陪着,臂弯间挂着一件裘衣,他就那样等着,等着时辰到,等着她离去。
他指掐上掌心,无声问自己:为何没把裘衣给她?
无数懊悔交织在一起,谢云舟只觉得疼痛万分,他脚步隐隐踉跄,不心撞上什么。
他先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榻上沉睡的人儿,见她没醒来,他提着的心微微放下。
何玉卿红着眼睛迎上来,作揖后离开了房间,金珠银珠一同离去。
谢云舟停在床榻的几步外,他不敢再靠近了,怕身上的血腥味扰了她。可距离太远,他有些看不清,遂,心谨慎的又朝前走了两步,之后真的不敢再动了。
江黎看着不像身子不适,倒像是睡着了,除了脸色差些,亦没有他毒发时的惨状,这也是谢云舟最欣慰之处。
七窍流血,痛不欲生的感觉,他不想让江黎尝试,一点也不想。
“阿黎”他轻唤出声。
须臾,床榻上传来回音,很低很浅,似是江黎轻嗯了一声,谢云舟大喜,面露笑意,“阿黎,你知晓是我对吗?”
床榻上那人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但这丝毫不影响谢云舟的心情,能见到她,与他来便是最好的。
他垂眸看着,试探的动了动,心里有道渴望的声音响起,去啊,去看看她,摸摸她。
他腿绷得笔直,僵着身子再次迈出了一步,床榻上那人的脸映衬的越发清晰了。
眉目如画,还是如从前般绝美。
他凝视着,有一瞬间的晃神,想起了那年那日,他们一行几人一起外出,她走在最后面,不心被绊了下,身子朝前扑去,他正好看到,折返,快走几步扶住她。
那时的她娇软可人。
他身上似是染了她身上的清香,一路都有香气飘荡。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时他便知晓他的心意,那他们是否会有不同呢?
可惜,没有如果,他们还是走到了眼下这般境地。
“阿黎,你别怕。”谢云舟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会救你,即使我死去,也要救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亦是他对她的承诺。
蓦地,他胸口再度痛起,他身子一晃,按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刚刚褪下没多久的汗珠有溢出,几乎眨眼的功夫便浸湿了衣衫。
谢云舟的亵衣已经湿透了,他闭眼屏住呼吸,等疼痛过去后才缓缓睁开。
常太医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来,一碗汤药一碗心头血,当着谢云舟的面混合到一起,他用汤匙搅拌好,随后走上前。
谢云舟扣住他的腕,道:“我来。”
昔日都是她照拂他,他还从未照顾过她,这次便让他来。
“你可以吗?”常太医不是怀疑谢云舟照顾人的心思,而是他深知他该取了心头血,身子正弱着呢,加之服用了他给的药丸,疼痛不会减轻反而会加重。
这药丸他之前也给别人用过,现在常太医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呢,被疼痛折磨的痛不欲生,跪地求着问他,还有没有止疼的药,他要受不了。
那人当时只是腰腹有伤,同心口的伤无法比拟,谢云舟的伤痛才是真真的痛不欲生,想死,却不能死。
想治却无法治,只能任疼痛席卷全身。
没有绝对的爱,不可能会做到如此程度。
常太医睥睨着他,眼神含着打量,“你真可以?”
谢云舟定定道:“我可以。”
常太医把药碗交给他,叮嘱他要在汤药未凉时喂完,这样药效才是最好的。
谢云舟不敢耽搁,点头应下,“好。”
喂江黎喝汤药比想象中难很多,因为她昏迷着,很不配合,嘴一直不张开,喂了几次,汤药都顺着唇角溢出。
谢云舟注视着他,一时没了办法,可常太医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不能耽搁,趁早服食。
想到这里,他仰头喝下汤药,然后掐住江黎的嘴,迫使她张开,嘴对嘴喂了下去。
原本他想着喂完汤药便离开,谁知还没来得及退开,唇被她一口咬住,不知她做了什么样的梦,牙齿咬得很是用力,撕扯,啃噬,像是要把他的唇咬碎般。
谢云舟怕扰了她的梦,不敢用力挣扎,扯了几下扯不出,只能任她咬了。
江黎咬得很用力,死死扯住不松开,她秀眉皱起,看得出做的是个恶梦。
莫名的谢云舟有些怕起来,怕她的恶梦皆因他而起。
他心底还存着那么点期翼,她或许梦到的是其他的,可是江黎的呓语声打断了他的期翼。
他听到她很轻的唤了声他的名字,“谢云舟”
谢云舟听罢,一喜双眉眼前,脸上溢出笑,阿黎做梦都是他,那是不是明,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他们是不是还有会。
喜悦才刚一点点,他又听到了下一句,她:“你去死。”
谢云舟:“”
常太医在长廊里站着,见他出来,走近,扯开他衣襟看了眼他的伤口,问道:“要不要给你些止血的药?”
谢云舟摇头:“不需要。”
言罢,他拢好衣襟沉声道:“药喂完了,常太医可以进去给她诊脉了。”
常太医朝前走几步,停住,问他:“值得吗?”
谢云舟微顿,回道:“值。”
-
江藴一直派人打探着谢府的动静,她不想让谢云舟去救江黎,她想江黎死,这样,她便可以同谢云舟在一起了。
其实,江藴并没有多喜欢谢云舟,若真喜欢的话,当年她也不会舍弃他嫁进世子府,现在之所以缠着谢云舟不放,一方面是因为他将军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她不想认输。
她要赢江黎,她要夺回属于江黎的一切。
她少时有父亲母亲喜欢,成亲后有夫君喜欢,即便夫君死了,她也依然会有人喜欢,江黎凭什么同她争。
她不允许。
那封信也是她写好差人送到谢府的,至于为何她知道的如此详细,那得多亏她今日回了趟江家,听哥哥起了此事。
哥哥面露愁容,可她却开心的不得了,只要江黎死了,那么一切便都皆大欢喜了。
是以才有了写信的事,她拦不住,可以让谢老夫人拦,谢老夫人拦不住,还有谢家其他人,总有一个能拦住。
只是江藴没想到,谢府那些人那么无用,竟然都没拦住,还是让谢云舟取了心头血送出了府。
江藴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拿起剪刀,咔咔减掉了窗台上的花,眼神犀利道:“真没用。”
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夏柳劝:“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江藴厉声斥责:“算了?我受了这些苦你竟然算了,你真该死。”
江藴拿着剪刀走过去,扯住夏柳的头发剪得稀烂,夏柳哭得泣不成声。
江藴边剪边道:“我绝不会这么算了的,江黎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
江黎梦魇了,她梦到有人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去死,她挣扎着去推那人,冷笑声传来,她认出,掐她脖子的人是江藴。
有江藴,但不只江藴一人,还有一个,光影浮动中,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是谢云舟。
他站在江藴身侧,嗤笑看着她,笑她傻笑她痴笑她眼瞎心也瞎,竟然看不出他喜欢的一直都是江藴。
讥笑声一阵阵传来,江黎伸去打他们,撕扯间好像咬上了什么,她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很浓重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侧眸看到了床榻前的人,轻唤道:“衍哥哥。”
荀衍见江黎醒过来,眉宇间溢出笑意,他想去握她的,又怕不心碰触到她会伤到她,慢慢缩了回去,扬唇问道:“好些了吗?”
江黎点点头,“好多了。”
看来心头血果然管用,荀衍笑意更深了,柔和道:“有没有想吃的?”
江黎嘴里很苦,她点了下头,“想吃蜜饯。”
“好,给你吃。”荀衍唤了声,“金珠。”
金珠走进来,见江黎醒了,跪在床榻前,泪眼婆娑道:“姐你终于醒了。”
何玉卿听到声音也跑了进来,扑到江黎身上,“阿黎,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饿了吗?渴了吗?”
何玉卿一下子问了好多,江黎问道:“问这么多,我要先回答哪个?”
“哪个都好。”何玉卿见她还能笑,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荀衍对金珠道:“阿黎想吃蜜饯,你去那些过来。”
“好,奴婢马上去。”金珠边走边擦拭眼泪,刚出门口差点撞到了人,她停住,惊讶道,“谢将军你还没走吗?”
谢云舟透过门帘缝隙朝里看了眼,问:“阿黎醒了?”
金珠点点头:“姐醒了。”
“精神看着怎么样?”
“挺好的。”
“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没有。”
谢云舟长吁一口气,又问道:“那她可要什么?”
“蜜饯。”金珠道,“姐要吃蜜饯。”
“那你快去拿。”谢云舟侧身让金珠过去,接着又唤了她一声,“府里可有蜜饯?”
他想好了,若是没有他马上要谢七去买,不对,他亲自去买。
“有。”金珠道,“都是荀公子专门买来给姐吃的,还有很多呢。”
荀衍?
又是荀衍?
他连这等事都注意到了,怪不对阿黎会对他倾心。
谢云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下去,难掩心头的酸涩,“这样啊,那你去吧。”
他转身朝门内看过去,屋内很热闹,何玉卿又是哭又是笑,然后抱着江黎不放,她要是再敢昏,她以后再也不见她了。
荀衍怕江黎刚醒来身子弱,移到她身后悄悄护着她,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
譬如,何玉卿打趣江黎,“还是你有福气,能遇到荀衍这样的人护着你。”
江黎听后脸色微微变红,眼睑垂着没接话。
荀衍不想她尴尬,软声道:“不是阿黎有福气,是我有福气,天大的福气。”
何玉卿撇嘴,“行了,知道你们关系亲昵,你们才是一家人,就别护着了。”
江黎伸拍打何玉卿的。
荀衍道:“我当真想同阿黎成为一家人呢,只是不知阿黎愿不愿?”
何玉卿开始闹腾着问江黎,“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江黎一脸为难,悄悄掐了把何玉卿的胳膊。
荀衍又道:“别欺负阿黎,我可护着她呢。”
何玉卿同荀衍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堪堪把江黎的思绪带离,那些拒绝的话始终不出口。
她不拒绝,那么解释下来便是愿意。
谢云舟隔着窗子看着,身上的暖意一点点消失,他像木头桩子似的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他们嬉闹,听着他们些暧昧不明的话语。
心滴出了血。
是真的滴出了血。
常太医给他药丸时多给了些,他怕伤口愈合服食时多服了一粒,心绪平稳时倒还无恙,可心绪不宁时,那药便发挥了作用。
胸口那里一道深深的印记,血便从那里溢出来,起初流速很慢,当他异常难过时流速也快起来,不消片刻便再次浸湿了衣衫。
人失血过多总会不好,此时的他便很不好,有多严重呢,站不稳,身子不时晃动,心慌又疼。
也不知到底是慌乱多些,还是痛疼多些。
掌心突突冒着汗,纹路被渲染的很深。
须臾,他身子倚上了廊柱,嘴里吐出一口血,血落青竹叶子上,染红了一大片。
他胳膊抵着柱子,弓着身子大口喘息,本欲平复好的心跳,再次因为屋内传来的笑声变得紊乱起来。
屋内的笑声与他来便是。
他们笑得越欢快,他越不好,一口血吐出后,又吐出了一口血,他虚弱的靠在廊柱上,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此时凌乱不堪,有两缕肆意垂了下来,就着汗粘在了他脸上。
脸白若纸。
冷不丁看过去,还以为他是那个中毒快要死的人。
他确实是中毒了,毒药是江黎,这辈子无解,低喃声从他口中溢出:“阿黎,你能看看我吗?”
他祈祷她能看他一眼。
可,老天爷并没有让他如愿,江黎倚着床头,浅浅听他们着什么,他们谈天谈地,谈燕京城的趣事。
她的眸光一直落在荀衍脸上,从未移开过。
她还问荀衍,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荀衍避重就轻回:“你中毒了。”
怕她担忧,荀衍又道:“不过已经找到解毒方法了,你很快会好的。”
江黎问道:“是有人救了我吗?”
荀衍回道:“是。”
江黎笑问:“谁救的我?”
还未等荀衍开口,她柔声细语道:“衍哥哥是你救的我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个世上你对我最好了。”
让谢云舟揪心的也在此。
他听到荀衍:“不是我,是,谢云舟。”
江黎脸色倏然沉下来,语气声冷道:“他?不会的。”
谢云舟身子猛地一颤,指紧紧抠住廊柱,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般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