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A+A-

    何塞没有睡着,他盯着弗林特人间无有的睡脸足足盯了两个钟头,又看向对方的胸口,一些伤疤留在这具硬朗修长的躯体上,最新的伤口在腹部,来自于萨利维亚下城区的食尸鬼袭击。它早已愈合,甚至快要看不清缝合线的位置,但抚摸上去还是会有点突起发硬的触感,提醒何塞弗林特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倒不是有光透进来,而是何塞一直在数墙上的钟转过的圈数。从此他可能与睡梦无缘,因为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他只能以此来区分睡眠跟真正的记忆缺失,好在他是吸血鬼,不会因为不能入睡而变得虚弱甚至有性命之忧。

    弗林特倒是真的睡着了,这回不会被装睡偷听。这种又深又长的呼吸跟伪装起来的可不一样,何塞已经有所经验,而看对方俊美眉目下安逸的脸孔,不定弗林特会经历一个无梦的睡眠。

    ——在我身边会让他感到心安吗?

    何塞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因为他俩挤着的单人床面积有限,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弗林特赤裸的臂膀环抱着他的身躯,温柔却无法离开,这导致何塞只得甜蜜享受爱人的怀抱,既不能提前出去准备早餐,也不能乱搞些把人吵醒的动作。

    窗外的温度透过窗帘侵袭屋内,代表着外面的日头已经越升越高,盖着薄被的弗林特身上沁出一层薄汗,温度的变化让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这是即将醒来的预示。

    不过在弗林特从深层的睡眠中浮出表面,睁开眼睛之前,何塞先一步动了,他把手按向弗林特起伏的胸膛,轻咬他微张的嘴唇,近在咫尺的眼中,弗林特张开的绿眸由朦胧到清醒,何塞的心情也跟着明亮。

    “早安,弗林特。”

    弗林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向何塞脑后,倾身啃咬,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变得晕晕乎乎的一方变成了何塞,弗林特支起身体,掀开被单看了眼床上的狼藉,选择不动声色地盖回去,把何塞搂向自己。

    “早安。你需要洗个澡,我先去把这床被洗干净。”

    弗林特居然都没问他感觉怎么样,也许是对自己的技术相当有信心?何塞仔细回想了下过程,还确实是,这难道也是天赋吗。

    何塞出奇地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而是跟随弗林特的步伐同样掀了下被子,还试图认真分析床单上沾着的那点血是不是自己在混乱中咬出来的,没有舔干净,有点浪费。

    至于其他痕迹,他硬是无视了。

    介于海崖石屋中目前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何塞迟来的羞耻心终于上线,脸颊泛红道:“突然洗床单是不是会让米迦尔起疑心?”外加这个洗澡的时间也相当奇怪。

    “他知道会怎么样吗。”弗林特反问着,把地上扯坏的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衣服一同放进衣篓,挑起眉毛。

    “……好像不会怎么样。”羞耻心作祟不到五秒就烟消云散,何塞套上皱皱巴巴的衬衫,没找到裤子,就知道它一定已经被弗林特归类为不能穿的部分。他光裸的双腿有点凉飕飕的,一时思想偏激,认为如果这时候弗朗西斯先生回来,乐子可就大了。

    “穿这个。”

    正当何塞纠结着该怎么从房间里出去穿过客厅冲向浴室,弗林特从衣柜里翻找出一件长袍抛给他,何塞接住,展开以后才发现这应该是件法师穿的外袍,纹样复古,状态崭新。

    “那我就不客气了。”何塞朝并不在场的弗朗西斯先生道谢,囫囵把外袍往身上一套,流连地看上两眼弗林特正在整理床铺的赤裸背影,吞吞口水。“我去去就回。”

    魔法虽然不是万能的,却也令石屋中随时存有热水,何塞尽量在不浪费的基础上把自己理干净,给弗林特的份留下不少余裕。

    ——他们拥有了彼此。

    何塞抱着装满热水的木桶停下动作,晃晃荡荡的水波映照他少有血色的脸,他露出微笑,接着愉悦且满足地发出了一阵笑声,因为在他眼中,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跟弗林特在一起。

    他们不是什么创造者与作品的关系,即使被恶魔之血交织起的命运是他们的引线,不被它束缚地生存就是接下来他们应该做的。

    何塞对水中的自己认真点了点头,擦干身上的水珠,披着件外袍推开浴室门,门口出现的身影却不是弗林特。

    何塞迅速系好衣带和扣子,动作快得犹如出现残影,对咬着薯饼一脸呆滞的米迦尔干笑道:“早啊,米迦尔。”

    “已经快中午了。”学者一口吞下嘴里的食物,没发现何塞笑容僵硬和这个有些怪异的洗澡时间之间的联系,他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正好我要找你和弗林特点事,他人呢。”

    “一会儿就回来。”回答洗衣服去了会让事情变得怪上加怪,何塞含混地了句,然后道:“可以先跟我,你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吗。”

    米迦尔点点头,直接开门见山地出结论,“你们前些天看见的那个东西可能不是恶魔。”

    如果刚刚的何塞还有点放松自得,在听到学者这么一后他已经完全清醒,眼神转瞬间变得认真严肃。“这话怎么?”

    “酒馆那个叫尼禄的哥给我了一些启发。”米迦尔掰着手指,在何塞面前摊开自己的笔记,上面画有一只怪兽的足部跟背部,是他根据弗林特的描述还原出来的速写,在何塞这个亲历者看来已经非常接近他们所看到的实物了。

    “恶魔的外形多种多样,留在地狱里永远不会为人类得见的想必也有一大群,所以单从外观上无法判断出什么东西,但是——”米迦尔推推眼镜,出重点,“我之前忽略了非常重要的问题,恶魔对人类的压迫感。”

    “压迫感。”在何塞复述出米迦尔的话后,他也意识到对方提出的盲点是什么了。

    即使现在的密督因人从未见过外面世界恶魔肆虐的惨状,但这里拥有恶魔之血的两个存在,吸血鬼与博纳塞拉,都拥有对普通人类十足的压迫感和威慑力。宛如蛇类盯住猎物,猛兽锁定目标,没人会感觉不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后身体给予的反馈,那是与生俱来对强大存在的恐惧心理,可能克服,但绝对不会消失。

    虽体型巨大与否只是衡量恶魔是否强大的其中一点,然而先不论何塞跟弗林特在面对恶魔时勇往无前的反应,海民们对它的登陆抱持着的心理也非常值得思考,恐怖之物即使看不到全貌,它的气息也会如实让弱者退避三舍,沃丝人也许对怪物发怵,可真的害怕到四处逃窜或是陷入不可逆转的恐慌吗?没有。忌惮只是一时的,他们对待恶魔的态度跟对待一场突如起来的灾祸差不多,认为它终有一天会离去,或者,能被战胜。

    要知道即使在密督因之外的世界,手握魔法能力的那些稀有战力中也有一大部分人秉持着恶魔无法战胜的观念。

    “拿我举个例子。”米迦尔了个比方,“我见过吸血鬼,从威拉德那个高位血族身上我能很轻易感受到恶魔之血带来的威压,他已经距离真正的恶魔相当遥远了,可仅仅是残留那么一点恶魔的因子都会给人类带来不适。”

    还有博纳塞拉。何塞心想,米迦尔被一些猎人问话时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明很大一部分问题,这个见过恶魔的学者依然认为博纳塞拉是另一种恐怖。

    博纳塞拉体内的恶魔之血可能十分纯粹,相当于高位血族,对普通吸血鬼和人类都有威慑性,何塞在斟酌要不要把猎人和吸血鬼的关系告诉给米迦尔,后者从手里捧着的油纸包里拿出一块薯饼,想要递给何塞分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米迦尔才反应过来,抽回手,把食物塞进嘴里。“我总是忘记你不能吃这个。”

    “那你觉得骚扰海岸线的东西是什么?”何塞最终还是决定博纳塞拉的事容后再议,可以等弗朗西斯先生回来,带着影石盘把青金琉璃里的秘密一并发掘。

    “海怪。”学者出自己的观点。

    “海怪?各种民间传里面那种?”只要是看过几本民间传的故事集,就会发现海怪这种生物在当中频繁出镜,有时它们会被证实为人类的臆测或者夸大其词,少有真实性。

    “神明沉降人间的土地为地狱,把广袤大地与一部分海洋隔断在另一个空间,当中的生物逐渐被魔气浸染化为恶魔。”米迦尔起老生常谈的事迹,“那么没有被沉降到地狱中的生物里会不会有跟恶魔体型相似的种类?它们在深海中繁衍,然后有其中一只不知怎得来到陆地,它没有魔气,因此除了体型巨大之外不会让人类过于恐惧,但同样会带来麻烦——这样我觉得可以得通。”

    “就像巨鲸。如果把这只怪物比作长了脚的巨鲸,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何塞虽然此前没见过海洋,但对海中的巨大生物还是知道一些,而如果米迦尔的推测为真,那这里的危机就比想象得要上许多了。

    他眉头舒展,却依然疑惑。“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海怪会刚好在四年前地震震坏了法力交换机后开始出没?海怪总归是动物,如今它出没的时间几乎能被掌握规律,这又是什么原理。”

    没有造成伤亡和巨大破坏,它的行为就好像是在告诉人们,这个时候会有东西上岸,让他们思考对策,做好准备。

    这一点米迦尔也没有想通,但他这时翻出本红色硬皮的书,翻到有书签夹着的一页。“关于海怪,我发现了一点线索。”

    “这是佩拉格娅女士送你的那本故事集?”

    何塞对这本书的红色封面有点印象,学者点点头,直接给他粗略复述其中一个故事的内容。

    “某个神秘的海域古往今来一直存在着一种叫克莱多的深海怪兽的传,故事里讲述一名被海怪夺去家人的勇敢水手乘风破浪追击克莱多,但最终不敌葬身海底的事迹。”且不论这个毫不励志的故事是否想明人类不自量力是不会有好下场这件事,引起米迦尔兴趣的是书中煞有介事描述的海怪外形与何塞等人看到的生物竟然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故事里影射的就是迷失海滨?”何塞沉吟一声。故事集的著作者,某代诺斯公爵喜欢用这种方式给后代以警醒,在帕托时佩拉格娅讲述的教会轶事中可见一斑。找到线索固然令人欣喜,可这件事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是来自此处的传,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一口咬定来的是恶魔,而不是他们传故事里的海怪克莱多呢。

    退一步再讲,就算海民真的就如此笃定,弗朗西斯先生他们也会跟着这些人一起随意揣测,以至于冒着风险给弗林特寄信让他过来吗。

    很不对劲。

    “我们需要找几个村子里的人问问看。”何塞看着外边的日头,准备傍晚就出发,希望某个灰堡骑士别找不自在,又到他面前乱晃。

    正在此时,弗林特翻窗而入,把还在滴水的衣篓放在一边,在何塞问出为什么不走门之前道:“有人在外面徘徊。”

    “谁?那个叫洛里尼的家伙?”何塞陡然紧张,心想天使教会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弗林特却摇头,“不是,好像是村民。”

    正在森林与海崖外围徘徊的两个穿着短褂的沃丝人似乎陷入两难境地,他们既没有深入丛林,也没算离开,杵在那里就像一高一矮两尊雕塑,从背影看,一个是佝偻着背的老人,一个是身形健壮的青壮年。

    石屋里的几人试图弄懂他们的目的,这时其中的老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炉子,把它恭敬地放在树荫下,身旁的年轻人则拿出火石将里面的熏香点燃,一时间他们周围烟雾缭绕。

    不被邀请,普通人看不到海崖上的房屋,何塞在屋子里贴着窗户,用敏锐的耳力去听老者双手合十后念诵的话语,听出他正在需求帮助。

    “他家中有人生了急病,希望求取森林贤者的灵药救助病患。”何塞三言两语把内容转述给其他两人。“森林贤者,指的是弗朗西斯先生吧。”

    这下可不妙,弗朗西斯不在,他们之中也没有会治病救人的。

    “先生走前倒是跟我提过仓库里几种药膏的效用,是他自己调配的药。”米迦尔捏着下巴,他记得自己还做了些笔记,何塞也跟着旁听过。

    “所以我们去问问病人症状,看能否找到治疗方法?”不知道弗朗西斯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但有人上门求助,不理会怎么都过意不去,何塞转而用眼神征求弗林特的意见,猎人没有异议,表示先去了解情况再定。

    他们总不能凭空出现,好在有这些熏香的烟雾遮掩,弗林特跟何塞换了一个方向从海崖进入森林,路上,何塞两三句话明方才米迦尔提出的海怪论调,恰巧这里有村民,等到病人的事情解决,他们可以抽空问上一问。

    看到有人从烟雾里现身,老者并未多做惊讶,可当他看清来人的身形,尤其是弗林特的装束后,他脸上惊惧非常,浑身颤抖道:“弗朗西斯医生、莫非过世了……?”

    “……这怎么会呢。”何塞更惊奇于老人的反应,他目光一转,发现对面的青年表情也很疑惑。“先生外出未归,我是他的弟子,这位是弗朗西斯先生的儿子。”

    “儿子。”拄拐杖的老人可能是被冷风呛到,咳嗽两声,又冲弗林特的方向多看了好几眼,“谢天谢地,是个儿子。”

    这回不止何塞,帽檐下的弗林特神色也疑惑不解。

    老者仿佛陷入回忆,声音悠长,“森林贤者几乎都是女性,极少有男性继承人,他们一直都在帮助迷失海滨的沃丝人,可自己却短寿得很,三十岁……三十岁可能就……”

    何塞一惊,但马上想起,弗朗西斯先生必定已经超过这个岁数了。

    能感觉到身旁的弗林特身体不自然地紧绷,何塞轻声道:“先生从没过自己的事。”

    “当然,当然,任谁都不会天天把差点被自己母亲杀死的事挂在嘴边。”老者握紧拐杖,面色森然,“上代贤女为了长生企图杀死自己的孩子,一个路过的猎人杀死贤女,救了弗朗西斯医生……”

    酒馆的门被推开了。

    经过昨天的“聚众斗殴”,尼禄的酒馆还未迎来开张,他准备等到夜晚在开门迎客,乐观昂扬的海民到了那时想必早就忘记昨天发生的事,这里会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可是门口的风铃响了,有人没理会门外关店的招牌,走进酒馆,步伐很轻,尼禄抬眼看向来客,随即放下手里正在擦拭的杯子,问道:“要来点酒吗。”

    来客没有接茬,在一片寂静中缓缓道出:“安息地。”

    这是个优美又冷淡的女性嗓音,安息地这名字乍听来像个不太吉利的地名,而这里几乎无人得知,安息地其实就是这个酒馆的名字。

    尼禄早在开店时就在招牌上写了名字,只是没人能看懂,村民把招牌当鬼画符,又因为这是渔村里唯一的酒馆,没有名字也无所谓,久而久之,变得脏兮兮的招牌就没人会去看了。

    然而重点在于,书写下安息地这几个文字的语言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尼禄量着一身猎人装束,风尘仆仆的女性,他用力叹了口气,决定不卖关子。

    “抱歉。”尼禄的神态变了,声音也变得认真起来,“虽然五十年期已到,但安息地目前不在人间。”

    “这一次,我的主人无法完成与伊诺·特里斯维奇的交易,给魔女之子行方便了。”

    =======

    安息地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不在人间这件事看过上一篇文的可爱现在就已经知道了,没看过的也不影响,后面的剧情会粗略提到w(当然具体什么原因肯定也不会重新在这篇文里,因为是没有必要提太多的地方~

    不过这里也会有些上一篇文没提过的安息地的彩蛋倒是真的hhh

    通宵学习的米迦尔根本没有发现情侣昨晚干了啥,学习太认真了米迦尔同学,就在隔壁啊喂

    诶,我发现论坛不用梯子了可以直接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