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弗朗西斯谨慎地操控着“飞船”缓缓下降,即使船上储备了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魔晶矿用作飞行的能源,但细致的操作依然需要他用魔法来完成,目前这段航程结束,他已经有透支自己的感觉。
“呼……贝利亚,虽然风已经不那么大了,但也不要现在就出来吹风,你的伤还没——”
“已经好了,别再让我重复。”
清冷的女性嗓音从船首甲板的位置响起,高马尾的长发女猎人披着外套,慢慢把手臂上的绷带拆下来扔到一边,她活动着自己的手指,睨了一眼瘫坐在旁边的蓝眸男人,“你不该把去刺杀你的猎人放走,万一古曼韦尔还有彻底腐化没能恢复的家族成员存在,那些全都是未来的威胁。”
弗朗西斯擦擦流到下巴上的汗,迎面被一条手帕软绵绵甩到脸上,他连忙接住,对贝利亚笑着:“你都看到魔气的黑雪停了,所以不会的,来我这里的博纳塞拉猎人已经恢复了正常,何况他又没伤到我。”
屁股底下传来船稳稳当当落地的闷响,弗朗西斯长舒一口气,对自己的降落水平颇为满意。
“嘿~弗朗西斯!我先带骑士们下船了!”一个长相姣好的中年男人从船舱里钻出来,操着自己特有的女式用语男中音朝弗朗西斯大喊了声,“魔力炉记得熄火,这玩意儿我不会弄~”
“谢了卡提,剩下的交给我吧。”弗朗西斯朝自己的朋友挥挥手,表达十足的感谢。要不是卡提不远路途从桑格塔跑过来支援,他很难真的让邪恶女巫号的处/女航从海上变成天上。
“嗯哼~不用谢,谁叫我们是朋友呢~”卡提抛了个媚眼,躲避着贝利亚冰冷的视线率先溜下船,他在船上已经跟一众骑士搞好关系,正准备作为魔女之子一方的使者来跟天使教会谈判,显然、灰堡现在需要他们的力量。
去往鹰空山的席尔瓦没能找到弗林特跟何塞的踪迹,弗朗西斯只好驾船先去发现贝利亚的贝约格那边,顺道载上了救治贝利亚的灰堡骑士。
“不过不要紧吗,你的侄子,是叫文森特吧,那孩子直接回古曼韦尔没跟我们一起行动。”
“不是你的,放博纳塞拉猎人回去无所谓吗。”
“厄……这是两码事吧。”弗朗西斯无奈扶额,他也没法想太多,现在当务之急是利用天使教会的情报网确认弗林特跟何塞的行踪——原本是这样,但在邪恶女巫号接近灰堡的三刻钟以前,弗朗西斯感受到真正的恶魔气息笼罩他们的目的地,却很快消失了,恶魔不达目的不会平白无故离开,也许是有人在毁灭的灾难到来前阻止了它。
席尔瓦飞下去这么就都没有上来,肯定是找到了人。
——是你们吗。
弗朗西斯有点忐忑,他从甲板上探头下去,朝那些能躲避阳光的阴影角落寻找,很快,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和被抱在怀里的席尔瓦,喜悦跟庆幸还未从脸上显现,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尤其在看到何塞身边空无一人以及那孩子眼中的神情之后。
微的刺痛感在他心中不断扩大,弗朗西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吸血鬼的永恒让他们的身体很难因为遭受痛苦就发生改变,唯一能变的只有眼神,代表心灵的疮痍和损伤,难以修复。何塞很显然看到了弗朗西斯,他注视着他,一动不动,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眸中的光亮所剩无几。
“……”良久之后,一声弱到听不见的叹息从弗朗西斯口中吐出,他对身后的贝利亚了句,“我先过去,你再等等。”然后慢慢走下舷梯。
何塞眼看着弗朗西斯先生距离他越来越近,席尔瓦从他怀里飞走落到蓝眼睛的男人肩头,继而飞向甲板上的贝利亚那里,何塞把这些收入眼中,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
他的眸色从燃烧的金红重新化为灰蒙的浅蓝,他并非是想用装可怜来逃避接下来的质问,他只是觉得应该放低自己来面对给予过他和弗林特祝福的人。
弗朗西斯来到何塞面前,一只手按向他的肩膀,表情沉重肃然。
他应该感觉到了,自己的儿子已经……
何塞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弱地开口,“弗朗西斯先生、”
“你们应该经历了很多苦难吧。”
听到对方抢先的话语,何塞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跟弗朗西斯先生对视。
他能嗅到眼前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悲伤情绪,然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充满力量,夺去何塞继续下去的能力。
褐发蓝眸的魔女之子语调还是那么的柔和,只是如今多了些颤抖,“你们背负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而在你们痛苦的时候,我们却没能赶到身边。”
“不,是我没能做到。我不应该中恶魔的圈套,不应该只看到事物的表面,如果我再多想一想……”
何塞挣开弗朗西斯的手,试图以此拒绝不该拥有的安慰。在研究室里恢复的几个日夜,他近乎疯狂地重新推演自己在恶魔的陷阱能做到的一切,试图从无数条道路中找出弗林特不会因此而死的选项,然而待他筋疲力尽还强迫自己不去入睡的时候,何塞已经从满墙的文字和算式中得到答案:即使再怎么提早察觉,走到那一步也是不可避免的,就连他们以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那个发自内心的愿望——离开密督因,都加剧了最终结果的实现。
除非何塞从一开始就积极地夺回曾为神匠的力量,粉碎始祖破坏屏障的计划,那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他在一味逃避过去的自己,认为那是一种高攀和亵渎,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那种力量,他可以用现在这双手抓住所有觉得珍惜的事物,他的傲慢从过去到现在都未曾减少,难道还能埋怨别人没把最好的命运摆在眼前吗。
“何塞,听我。”弗朗西斯察觉到何塞眼中的黑暗,低声喝道:“让你们离开也是我的主意,没有人会预见未来发生的事!你在拿根本不能挽回的过去惩罚自己……你难道想让弗林特看着他的父母和爱人在活着的世界里互相折磨吗。”
这句话刺痛了何塞的神经,他呆愣地抬起脸,睁大眼睛,“……可我没能救得了他。”
“不。”弗朗西斯板起脸,“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儿子用自己的生命挽救的他最重要的人,这样想不好吗。”
何塞的心脏狠狠揪紧,眼角泛起痛苦的红色,“……可是只让内心好过一点没有意义。”
在弗朗西斯还想继续些什么的时候,他被一把推开了,来到何塞跟前的人变成一个身形高挑面无表情的女性,给了垂着眼眸的何塞一个响亮的耳光。
何塞的脸偏到一边,“贝利亚!”一旁的弗朗西斯上前,被女猎人的冰冷绿眸断脚步。
“清醒一点,你不是来认罪的。”贝利亚·博纳塞拉冷冷地道:“只要不放弃寻找,总有一天就能相见,既然你觉得自己有错,那就去把弗林特找回来,活人的世界没有就去死亡的国度,别在这里比谁更伤心。”
“还有,明知道被留下的人会经历什么还选择死在你前面,这是他的错,没从死亡的国度爬回来信守自己的诺言,这也是他的错,我不需要一个分明更痛苦的人来告诉我们弗林特的死讯,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走了。”
嘴上这么,贝利亚自己却在完这两句话后毫无停顿地先抬离脚步离开,留下无言的何塞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来的话的弗朗西斯。
不是谁的悲伤就微不足道,仅仅是相互叠加也无济于事,弗朗西斯能明白贝利亚这番话的用意,他希望何塞也能理解,于是轻声:“如果一定要有人为弗林特的死付出代价,那个人也不是你,何塞。你的自责是出于你对弗林特的爱,我们的悲伤也是,所以,别再折磨自己了。”
“……我知道了。”
脸颊的疼痛早就已经消失,他们的话深深扎根在何塞心里,他内心淤积的浑浊也许减少了些,也许没有,何塞向弗林特的父母传达了弗林特的死讯,他们接受了,除此以外的其他,就在未来一切结束后再思考吧。
弗朗西斯面色阴沉,看着何塞露出的勉强笑容,他非常清楚何塞根本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可是对方躲避了他的视线,不再提只言片语。
“弗朗西斯先生,关于对付那两只恶魔,我们可能需要一些讨论的时间。”何塞让开一步,让弗朗西斯看到他脚边的魔像,“我从歌洛仙带来一些资料,就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想出万全的对策,您能帮助我吗。”
“当然,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不要太走极端,何塞。”弗朗西斯指指船舱,“我们去里面。”
何塞点头跟上。
——可我必须杀死它。何塞凄楚地微笑着。我必须把弗林特的躯壳夺回来,不能再让穆沙佩普染指。
“那只叫穆沙佩普的恶魔在使用弗林特的躯壳?”
不论弗朗西斯如何克制,他的声音也难掩颤抖,他在努力消化何塞带给他的真相,在密督因隐藏两千年的恶魔穆沙佩普的真实目的,以及沾染恶魔之血将堕入地狱的事实。
何塞把蜘蛛魔像搬到桌上,让它用内置的晶石向墙壁投影出图谱和文字,然后道:“吸血鬼跟博纳塞拉的灵魂无法前往根源转生,他们会堕入地狱,弗林特也是同样,他们在地狱会重塑新的肉/体,但这不代表我能看着恶魔占据他的身躯肆意妄为。”
杀死恶魔,让弗林特入土为安,再到地狱去寻找爱人堕落的灵魂,何塞没有特地去隐瞒自己的想法,相信弗朗西斯很轻易就能明白。
弗朗西斯止住想要追问的话头,把重点放在当前。“可是现在又出现一只新的恶魔,它的原身是黑鸦,能化为人型生物、这明它们本身有变化的能力,即使过去的记载里很少提到。”
“它的出现乱了我的一些计划,而且很可能是个开始。”何塞沉浸于十足的专注和认真中,在墙上的地图画了几个记号,“两只恶魔已经察觉到彼此的存在,它们开始在密督因隐藏自己,玩起了狩猎与被狩猎的游戏,不放出魔气跟威压的结果不仅仅是它们互相找到对方的难度加大,还有就是……”
“地狱之门里面因此会有其他恶魔伺机而出。”弗朗西斯接话,声音和表情都很凝重,“米迦尔的老师吉南,还有恶魔之眼弗里亚基诺,他们不会因为放出一只恶魔就善罢甘休,可能会试图开更多的地狱之门。”
“巨兽的斗争下总会有些鸡零狗碎来捡剩,在地狱那些是喽啰,在人间可就不是了,别人类,普通的吸血鬼都可能是点心。”
何塞盯着弗朗西斯先生为自己倒的香草茶,他没有去碰,轻轻转动茶杯,吹了吹浮起的热气,接着:“处理它们会让我分身乏术,即便加上您、贝利亚夫人和法理部的新人也很难确保密督因三个大区的安定,这是我现在最担心的。”
何塞早已考虑到未来的严峻,对尤斯塔斯自己顾不上那些是希望天使教会不要再期待他能毫无条件地救世,但这跟何塞本人是否想这么做没有太大关系。
何塞并非对这片土地没有感情,他的爱恨都在这里生根发芽,密督因也成为他此刻唯一能栖身的地方。
所以他不会看着它就这样凋零。
弗朗西斯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紧锁眉头,“炸毁现存的地狱之门,处置掉能够开门的人,消灭所有恶魔。”
“还要随时盯着黑鸦和穆沙佩普对密督因的破坏。”何塞苦涩地舔舔嘴唇,“这不是靠两三个人或者单纯的人海战术就能做到的事。”
这时门刷的开了,脸上一贯缺乏表情的女猎人手里拎着瑟瑟发抖的诺兰学者,把人一丢,然后重新关上了门。
短暂的插曲过后,何塞收回视线,轻叹一声,“我们现在有四个人了。”
但气氛依然沉重,没人高兴得起来。
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米迦尔绷着脸站起来坐到椅子上,努力表现出跟此刻紧张氛围相当的严肃内敛,出声发言:“何塞,你有考虑过用陵墓里的人吗。”
何塞蓦地抬起脸,奇怪道:“你怎么知道那里的。”
过去的何塞只是大略了解灰堡地下陵墓中监禁着许多无法被定罪的吸血鬼这件事,但他翻看歌洛仙的记录,发现在最深的地下,从陵墓被开掘就成为它头几批住客的吸血鬼全都是高位血族不,他们还曾在大衰落时代经历过与恶魔的战争,可以算是目前何塞能选择的最好的助力。
米迦尔暂时忽略何塞的问题,又问:“如果把那些人放出来,人手的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何塞却摇了头,“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歌洛仙的资料库也没有记载,如果贸然把这些吸血鬼放出来,能不能成为帮手是一方面,若是正相反变成我们的敌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米迦尔得对,这可能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弗朗西斯在一旁道:“按照教会的审判记录谨慎选择,除去罪名特别重的……”
抱着胳膊的米迦尔紧咬下唇,犹犹豫豫从行囊里翻出一本厚书摆在桌子上,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两人,“这里有。”
完这句话,他把在前往大圣堂光壁后的经历了出来。
听完之后,何塞的表情先绷不住了,他的震惊和错愕写在脸上,“米迦尔,你是……”
“不、别,别提那个名字。”诺兰学者连忙摆手,头痛至极,他怎么也不想承认神学家这个物种会跟自己拥有同一个灵魂,“我跟你不一样,何塞,我和他是两个人。你看,这世上都是经过根源转生的人类,总不能他们一定跟自己上辈子有关系吧。”
“……嗯。”但何塞的表情还是很虚幻。
过去他与斯卡亚和博纳塞拉并肩作战,现在拥有斯卡亚灵魂的人再度回到密督因,如果不是命运的指引,怎么会让人海茫茫里的一份子如此归来呢。
——可如果真的是命运,祂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弗林特?
“我觉得现在该头疼的是尤斯塔斯一世,米迦尔为我们带来的是好消息。”弗朗西斯把古书的前几页看完,抬起脸转向何塞的方向,“唤醒这些吸血鬼的必须是你,否则他们可能不会听从。”
“但我跟他们也和陌生人无异,这点无法隐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过程会很艰难,但何塞必须尝试请求他们再度伸出援手。
他敲了下魔像的脑壳,墙壁上的图像发生变化,何塞指指上面只有轮廓的魔工机械,对米迦尔:“我在艾达城听过一种诺兰研制的可以炸毁地狱之门的装置,你能把它造出来吗。”
“我试试。”米迦尔觉得还是这种熟悉的领域更适合自己,所以分外踊跃,“魔法工学是我们的必修课,但我还是要我真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唉,要是能活下来我一定要回翡翠学院修习一个双学位。”
“要是一切结束后我们都能活着,我就从歌洛仙的库里无偿赠送诺兰一部分过去的资料。”何塞郑重地,“随你挑。”
米迦尔旋即动力十足地坐直了,他不住点头,眼里是无穷的兴奋意味。
弗朗西斯看他们两个互相达成非常满意的“交易”,不由得露出微笑,但他马上轻咳一声,声音平静,“那么跟教会的交涉开启陵墓就由我和米迦尔去办,何塞,你……”
何塞抢先道:“我可以趁这个时间计算下……”
“不,何塞,我要你休息。”弗朗西斯沉声,不接受对方有任何异议,“天不会因为你休息几个时就塌下来,你就在船上休息,哪里都不要去。”
着,他抱走魔像,神色严厉,“如果你真的觉得愧对于谁,那就听我的话。走吧,米迦尔。”
“哦,嗯嗯。”黑发学者把香草茶喝完,冲何塞挤挤眼睛,“睡一觉吧,你的脸色太差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何塞动了动身体趴在木桌旁,把下巴搁在抱起的胳膊上。
“我这样根本没法休息。”
他轻声,闭紧眼睛让自己被黑暗包裹。
他的睡眠被噩梦填满,充满血腥和弗林特最后的话语,何塞不想让自己狼狈惊醒后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堕入名为现实的新的梦魇,所以休息对他来反倒是毒药。
不过他会让弗朗西斯先生他们放心的,等再见他们的时候他会让自己气色变得更好一点,这不难,只需要一点点伪装,他该练习一下。
他还活着,就必须要习惯在这世上度过孤独的白日和深夜。
夜晚,灰堡上空月明星稀,坍塌的西翼已经用围挡包住进行简单的修缮,骑士们整肃地进行巡逻和警戒,虽然教宗为邪恶女巫号上的客人准备了房间,弗朗西斯和贝利亚还是留在了船上,两人都没有入睡,而是在甲板上支起矮桌喝着酒。
“圣座同意即刻开陵墓,不过因为开启方式比较复杂,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弗朗西斯咽下口中的酒液,眼中含着笑,“你应该想象不到他听到我们有这个算时的表情,确实没有办法……让现在的密督因去迎接恶魔来袭,基本就跟纸糊的差不多。”
贝利亚冷淡地拎着整瓶酒,腿边已经有了几个空瓶。“你早就做好了准备,至于其他人做没做好,不在我们考虑范围之内。”
“可我的确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着着,弗朗西斯垂下头,被风吹过的嗓音沙哑无比,“那孩子不在了。”
贝利亚的手顿了顿,短促地嗯了声。
“出生在我们家是不是一种十足的不幸?第一次不这么觉得,但第二次……不只博纳塞拉有诅咒,魔女之子也有,所以我们的孩子才会……”
“我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哈,要是平常的你早就马上反驳我了。”弗朗西斯抹去唇边的酒沫,望着黑洞洞的天,“但是我们都不会代替他死去的话,何塞也没有,他虽然非常痛苦,却很坚强,他在完成他们两个都想完成的事。”
“那种状态跟复仇无异,我以为你看得出来。”贝利亚攥紧手里的酒瓶,很容易就把它捏碎了。“他跟离开密督因前完全不同,已经把自己当成伊诺·特里斯维奇,你觉得这是好事?”
“他只是想明白自己是谁,那孩子现在需要这个。”弗朗西斯拉过贝利亚的手,把碎片从她渗血的手掌中一点点拣出来,“时间这种东西让人又爱又恨,只是现在给所有人的时间都太短了而已。”
贝利亚的绿眸中夹杂一闪而过的悲哀光亮,她轻轻用手背碰了弗朗西斯的肩膀,“我有点后悔了。”
“我知道,我们再一次做了错误的选择,以为孩子远离我们就会平安无事。”弗朗西斯苦笑,握紧身边的人的手,“别想了,痛苦容易扎堆聚集,这样下去我们不就跟那些年轻人没两样了吗。”
“……那就赶紧把酒喝完回去睡觉。”
弗朗西斯很佩服贝利亚片刻没到就恢复的精神,他笑着把杯中的酒灌进喉咙,仰躺在甲板上,让热意驱散冬日寒凉传递到四肢百骸。
他对着天宇幽幽提问:“如果弗林特在地狱的话,他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
弗林特踏上雪山的半山腰,重新固定好肩上的铁链,回头望了眼这片被暴风雪席卷的林地。
他的眼睛能看到很远,但现在也被风雪遮蔽了大部分视线,这里冷得要命,却比心中的寒冷要好上许多,身处这片无人踏足的深山会让人感到这世上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但这不是弗林特来此的目的——循着何塞曾对他起的那些关于雪山屋的故事,他从丽拉卡飞跃群山来到密督因东北端的高山,寻找何塞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找到了,那间已经二十年无人居住的木屋依然屹立在那里,偏安一隅地守望着山下密督因全土,像一个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安然的庇护所。
何塞当年误以为自己被初拥后需要鲜血匆忙下山,屋的门没有仔细锁好,大量冰雪占满不大的木屋,还给屋檐和棚顶带来不少陈年积攒的冰棱尖锥,弗林特花了些时间清理它们,让这里变成看得过去的模样,然后他坐了下来,点起晶石矿灯,让灯光洒满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人迹罕至,即使有不怀好意的恶魔找到自己也不会因为斗误伤人类,弗林特静坐了一会儿,似有所感,半跪下来开了冰棺。
“何塞,要出来看看吗。”
屋子里很冷,灯光驱散不了寒意,好在这里的人不需要御寒,风从关不严的窗户缝吹来带走了一点冰棺里的雪,弗林特像是没注意到,直直盯着棺内,露出一点柔和的笑容。
在他眼里,一直昏睡的何塞终于睁开了眼睛,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蓝灰色眼眸的吸血鬼身上还有些没有开化的冰茬,他迷茫地看着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弗林特身上,没有认出他是谁。
弗林特依然在笑,他轻轻捧起何塞的手,吻着他冰冷的手指,“不要害怕,我的名字是弗林特,是你的恋人。”
“何塞,这是你的名字,虽然你都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我都替你记着。”
弗林特在这个雪夜温柔拥抱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恋人,雪花飘进他的眼中,溢出降到冰点的水珠,这份柔软却无法消减他眼中的死寂般的赤红。
“我爱你。”
他感觉不到疲惫,柔和灯火照亮世界的角落,他心中的永恒冬日却依然未能迎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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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两章之内两口就会见面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