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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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何塞非常真实,真实到这份拥抱的触感让弗林特产生一刹那的自我怀疑,他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幻梦。

    风雪依旧猛烈到让人睁不开眼,被紧紧抱住的男人眺望远方的群山和孤月,又低头注视脚下被他踩出痕迹的雪地,那上面有两个人的脚印。

    他怀里的人颤抖着,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弗林特自嘲地想,难道在虚幻的世界里,他还是在让何塞伤心难过吗。

    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一切来自于他的凭空想象,只要他动一动念头,天际便会被撕裂,星月便会坠落,他眼里的人将消失于心底,他只是在做一个不想醒来的梦。

    可是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期待”何塞的痛哭。

    明明连悔恨都来不及,弗林特只想让何塞在这个世界里欢笑,让自己成为他新生命中的保护伞,即使这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弗林特还是在用自己脑海里最大的美好描摹何塞的样子和他的心情。

    这里面不该有哭泣,即使在过去弗林特也只有在那片永恒的黄昏面对过恋人的泪水,那时他濒临死亡,但还是让这些刻骨记忆至今仍在折磨自己的梦境吗。

    不要哭。

    “不要哭。不要让我看到。”弗林特在对眼前的何塞,在对自己的心,他不能让心底仅存的美好因为自己的愿景而污浊,那是一种亵渎,他擅自的幻想也是。

    已经离开的人被他用这种方式唤回,不就是因为自己懦弱地不肯接受现实吗。

    所以,所以他心里的何塞才会凿破这层掩人耳目的伪装,告诉自己梦该醒了。

    弗林特眼前的何塞抬起脸,近乎恶狠狠地咬上他的嘴唇,猛烈地把它变成一个撕咬的亲吻。

    “这也是幻觉吗?!”

    弗林特听到对方。他一动都不能动,随着这个亲吻逐渐加深,男人收紧手臂,流连地回应着何塞的唇舌,直至他眼前也模糊一片。

    屋前相拥的两个人眨眼间不见了,下一秒,纯白的金属房间内一阵巨大的水声伴随飞溅而起一人多高的水花,何塞把弗林特按进充满温热气息的淡蓝色水液里,嘶哑地审视他,“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吗,弗林特。”

    视角倒转的红眸男人眼中映衬着浓烈白光、流光溢彩的金属墙壁和仿佛从光辉中走出的爱人的身形,弗林特像被光芒刺痛了眼睛,在这片白色里无所遁形,他一只手遮住眼帘,无论是否真实,他不想让何塞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何塞“残忍地”将弗林特的手拿开,撩起自己散乱的头发露出白/皙颈项,红着眼眶对弗林特道:“我能满足你的干渴么,恶魔先生?”

    何塞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令弗林特不再跳动的心脏发出震颤,他撑起上半身,在恋人安顺的动作中拥住他的肩膀,咬上何塞颈侧。

    冲入鼻腔和口中的血液的香气,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的养料,浇灌滋养他干枯的心灵。

    弗林特吞下何塞的血,明明不浓烈却还是在他心口烙下滚烫的热意,像吞噬了足以融化他四肢百骸的火热,他得以从永恒冬日的冻土中脱出,然后,何塞用佩戴戒指的那只手温和抚过弗林特额头,像一个真正的天使那样给予他先知般的指引,直视对方重新睁开的眼睛。

    “欢迎回来,我的碧星。”

    弗林特颤动的美丽眼眸中,血红如阴霾散去悄然消逝,他内心的空缺弥合完整,何塞看到的是温柔到让人迷醉的碧绿眼眸,正如弗林特在死亡的悬崖上道出的话语:我分享你的血液,填补你的记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弗林特没有食言,他的恋人完成了自己的誓言,而何塞也等到这一天。

    “……何塞。”

    弗林特伸出手抚摸恋人的脸颊,何塞安静地闭上眼睛,用嘴唇追逐对方的手指,用舌头卷住,轻咬在齿间。

    弗林特流着光的眼眸出现破碎的裂痕,他想些话,任何都行,可他现在像被夺去了发声的能力,挤不出半点声音。

    他不会做这么美好的梦,所以……

    就这样让他在现实的世界沉溺吧。

    ——。

    弗林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浸没在一个透明的水缸中,周围是粘稠的淡蓝液体,他眼中从疑惑渐渐浮现出惊惶之色,挣扎着四处探看,最后被一只贴在玻璃上的手安抚。

    他对上外面那双专注的蓝灰色眼睛,脑海里回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他安静下来,把手掌贴向上方,跟何塞的手重合在一起。

    弗林特看到对方夸张的口型,认出何塞在:身体检查。

    于是他无言地待在水中,回味自己半梦半醒间那个过于美好的体验,任由水液流过赤裸全身,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何塞的脸,留恋得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消失。

    但越是用力探看,他的眼皮就越发沉重,精神的放松令他一下子无所适从,不知怎么他最后还是昏睡了过去,水晶形成的溶液如温暖的摇篮包裹他全身,弗林特再次陷入黑暗。

    等到水槽掀开,弗林特被声音惊醒,几乎是瞬间从里面爬起来,急于寻找何塞的身影。

    金属房间的墙壁流淌电流状的光泽,这种光晕洒满室内,弗林特视线一扫而过,空荡荡的房间里,何塞枕在墙壁一侧的实验台上,手里抱着给弗林特准备的浴巾还有他的外套,似乎睡着了。

    弗林特光着脚走近,注视对方眼底没能隐藏的倦意,然而此时此刻的何塞表情无疑是放松的,他仿佛在睡梦中惬意徜徉,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展露似有若无的微笑,宁静而满足。

    这是他的爱人。

    弗林特俯身半跪,轻手轻脚地虚虚拢着何塞的肩膀,抬头吻上他柔软湿润的嘴唇。

    浅眠的何塞一下子醒了,他下意识挣扎了下,但半拍之后就感觉到包裹自己的气息属于弗林特,于是他让这个吻变得更加火热,跟弗林特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何塞被赤裸的男人压在身下,却还是不忘用手里的浴巾为对方擦干滴水的头发,他发红的嘴唇勾勒出笑容,微笑着,“你想用你的脸把我帅晕过去吗,弗林特。”

    弗林特湿发贴在鬓角,滴下来的水不停进到眼睛里,他把它们揩净,俯身轻吻何塞额头,也在上面留下透明的水痕。

    这个男人天神般的俊美没有一丝折损,比任何描绘神圣之美的雕像都完美的肉/体呈现在何塞眼前,即使被恶魔的黑暗占据身躯,成为凡世间难以企及的存在,可是在何塞眼里,什么都没有变过,他还是弗林特·博纳塞拉,他独一无二的爱人。

    “你身上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零部件,当然也没有少。”何塞恶趣味地拿膝盖把弗林特顶到侧边,就这么跟对方在冰凉的地上躺着,不去管自己也被弄湿了、即使这已经是第二套衣服。

    弗林特眨了眨碧绿的眼眸,“你之前不是跟我一起在水里吗。”

    “眼泪是杂质,托我们两个的福,那缸液态水晶里杂质太多,我只好忍痛换了一缸。”何塞发出尴尬的咳嗽声,脸上出现不自然的红晕,并且省略明其他杂质都是什么。

    弗林特捧住恋人的脸,“何塞。”

    “嗯?”

    “真的是你么。”那声音还有些微的迷茫和不可置信。

    何塞表现得有些气愤,脸上写着“你一定要我把话的这么明白吗。”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弗林特,“是我。否则你刚刚是在跟自己做/爱吗。”

    弗林特眼中泛起笑意,正经地反驳,“不是你先脱我衣服的吗。”

    “……我是为了身体检查。”何塞板着脸,啃了下恋人的鼻尖。

    “那你已经用自己的身体亲身检查过了。”弗林特摩挲何塞发红的耳廓,用力抱了抱他,悲伤而又甜蜜地道:“我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

    “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不适合我们。”弗林特喃喃道:“我们分离了几天……”

    “十三天零七个时。”何塞语气严肃,对于时间他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时间在任何人眼中可能都算不得什么,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在这些时间里跨越了怎样的生死和考验,留下了多么令人不敢回想的痛苦绝望。

    “不要徒增痛苦,我们只需要清楚一件事,我们都还活着。”弗林特现在正抱着他的整个世界,他对血液的干渴和无尽的寂寥已经被眼前的人治愈,他曾在心底乞求过上天让他再看一眼爱人的笑容,现在这个愿望达成了,他过去的憎恶和愤怒也都可以平息。

    何塞明白弗林特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爱人能看到他眼中那些有形的东西,比如懊悔、比如自责。

    弗林特接下来的话语流进何塞心间。

    “你在痛恨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杀死恶魔,因为没能成功转化我而悲伤懊悔。而我也在憎恨自己单独把你留下的无能,还有随之而来的不肯接受现实的自欺欺人。”弗林特把手指插进何塞柔软的发丝间,轻柔地抚摸,“但是最终我们都还活着,没有放弃地抓住了那份细微的可能,这使得我们再度相见,然后,不会因为任何事物分离。”

    何塞几不可闻地嗯了声,他曾眷恋弗林特身上的温度,但即使是现在失去体温的爱人,他不觉得有任何区别,他的心填满对方的爱意,这已然让他觉得热烈到会被融化。

    弗林特捧起何塞的脸,“人不该轻易许诺永远,但我因为吞噬恶魔得到跟你一样的永恒,得以这样许诺——我也可以给予你与之等同的一生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何塞望向对方的眼睛,声音轻微地:“可我没来得及准备戒指……”

    弗林特展露平静的笑意,“我不介意你暂时欠着。”

    何塞抿抿嘴唇,接受这个提议,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混乱胡乱擦着弗林特已经半干的头发,顺利把对方的头毛弄得凌乱不堪。

    这无疑是何塞这些天最安心的时刻,他的恋人告诉他不要去想过去,那他就不去想,而是把目光放在当下。

    他的弗林特真的没有变,在他眼中一丝一毫都没有。

    两个人的距离再度拉近,弗林特把手指按向何塞颈后,他们认真地亲吻,从心翼翼到激烈地噬咬,仿佛以此确认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用气息、触感还有他们之间不可磨灭的爱意来验证这不是梦。

    等这个吻结束,何塞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然后用力揉搓了下,重新睁眼后他发现自己眼前的爱人没有消失,开始问道:“你真的夺走了穆沙佩普的力量。”

    “不仅如此,我现在等于是一只恶魔。不过在解释我的情况之前,何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何塞声音喑哑地道:“如果我的弗林特夺走恶魔的力量隐藏起来,他可能会去的几个地方。我一一找过去,其中之一,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雪山屋,在那里即使遭遇黑鸦的恶魔也不会伤及无辜。”

    而且,那是唯一一个弗林特没有跟何塞共同度过的地方,为了填补这个空缺,他一定会在那里停留。

    何塞赌对了。

    弗林特无声无息的点了点头,然而回到刚刚的问题,对于解释自己的情况,他也觉得十分艰难,他们好不去揭露太多令人痛苦的细节,因此他只是简明扼要地出自己埋葬恶魔的灵魂最后吸收那些血肉力量的过程。

    “它替换掉我的血然后给予你新的转化……可是你不是个普通人类,所以恶魔的源血既没有让你变成和我同样的吸血鬼,也没有重新塑造你成为一个博纳塞拉。”何塞抚摸弗林特布满伤痕的胸口,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和冰冷的身体跟吸血鬼等同,却和黄昏猎兵一样不畏惧阳光,再加上不同于二者的新特性——只有何塞的血才能让弗林特得到满足。

    “也许因为那时我的内心缺失了你,所以恶魔的血液让我变成必须渴求你才能继续存在的模样?”弗林特捉住何塞的手腕吻了吻,眼睛轻眨,“我身体的变化需要你慢慢发掘了,何塞。”

    他的恋人笑起来,“那就包在我身上吧。”

    接下来的几个时,他们走遍歌洛仙尚存的地下设施,何塞似乎又变回那个只在这世上生活二十余年的年轻吸血鬼,拉着弗林特的手不愿意放开,讲每一句话时都看着恋人的眼睛——游离于世界想要独自撑起一切的何塞终于回到地面上,现在的他比起义无反顾的胜利,更期待能与弗林特一起编织出怎样的未来。

    对于缺失了一点点记忆这件事,何塞没有隐瞒,他不上究竟忘掉多少,但弗林特记得所有,他可以慢慢填补那些空缺。

    “对了,你也不能太频繁吸我的血,万一哪一口没注意让我把重要的事忘记了可就糟了。”何塞笑着戳戳弗林特眉心,“所以暂时忍耐一下,我会找到办法解决。”

    “你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在我心里了。下次品尝的时间由你来定。”

    弗林特声音沉稳,却让何塞听出一点调侃似的轻佻,后者恶狠狠地反过来咬了一口弗林特的指尖,又马上正色道:“密督因跑来一只恶魔,我已经在灰堡见过它。”

    “它出现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它,但现在不能了。”弗林特侧过头,似乎正在聆听什么,半晌后他摇摇头,“它藏起来了。”

    “那只恶魔也在寻找你。”何塞眸光里带着陡然紧张的情绪,但马上,弗林特的手抚上他的脊背,消弭何塞的担忧。

    “我和它注定有一场厮杀,这是不可避免的。”弗林特微笑,表情里透着既不是自信也不是无所谓的坦然,仿佛他在夺走恶魔的力量后也顺理成章地理解它们之间的生态,稀松平常地接受了。

    他不会再让何塞的心灵经历伤痛,所以,他的选项里没有战败这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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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改的比较多,所以今天有点晚了……

    (下面那层楼匿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