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架里面燃烧的炭火发出滋滋声，半分钟的静默好似很漫长。

    “大嫂？”远远的呼喊传来。

    裴繁缕急忙回应，“我在这儿。”

    阮法夏从木屋后面的山坡上走下来，她看见烧烤架子，：“阿星好厉害，我们什么都没有捉到，你就在这里烤肉了。”

    南星挠了挠眉毛，：“运气好啦，一进去就遇到一条蛇。”

    阮法夏笑着断他，“你算吃独食？”

    “诶，怎么会。你尝尝。”南星递了一串烤肉过去。

    阮法夏顿了一下，咬下一块烤肉。她刚尝出味道，欣然道：“手艺不错。”

    南星得意地挑眉，“那是当然，这么放调料是刀哥教我的。”

    阮法夏又吃了几口，对裴繁缕：“真的不错，大嫂试试？”

    裴繁缕因方才一瞬间的警惕，怀疑起任何人来。关于还未解开的谜题——良姜到底是被谁做掉的？她此刻甚至猜测是阮法夏与阮决明联手做掉的。

    她勉强装出平静地模样，：“不用了。”

    阮法夏：“抱歉，你这几天这么辛苦，还要陪我们玩。”

    裴繁缕：“没有的事，老五、六妹都在，我好久没见到他们，开心还来不及。”

    “我看裴姐他们很有兴致，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南星，“夏妹，如果你有空，不如陪我喝两杯？守林大哥这儿藏了不少好酒。”

    阮法夏：“好啊，不过别喝太多，待会儿从还要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南星趣道：“怎样负责？我好考虑要怎么摔，用什么姿势，伤到哪里。”

    “最好是残废啦！”阮法夏推着他的肩头，催他去木屋拿酒。

    裴繁缕本就陷入了紧张情绪，此刻见着年轻人们毫不掩饰地调笑，她心头更苦了。转而就感到愤怒，她恨那个让自己变成如今这状况的人。

    *

    不知道被多少人记恨，自己又记恨了多少人的——裴辛夷正藏在隐蔽处，悠然地透过枪上的瞄准镜看向前方。

    这是一个滑坡地带，植被风貌，绝对是大型动物的出没地。

    三百米外，裴安胥背对她，沿路在草丛里放置陷阱。

    她觉得这位年长一岁的哥哥实在无聊。玩狩猎体验的就是从寻找到伏伺的乐趣，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那些为了利益的偷猎者才会设置陷阱，简易、粗暴，降低成本。不过任何事一旦只为了钱，很难不“粗制滥造”。

    他狩猎并不是为了钱却仍这么做，因而她更觉得他没品，不懂得享受乐趣的没品。

    听见轻微的声响，裴辛夷回过头去。只是来人已走近，甚至从背后圈住了她。

    阮决明叫人抬走了印支豹就沿着裴辛夷离开的路线找来了。间隔了至少有二十分钟，亏他还能找得到。

    裴辛夷知道他的气力有多大，知道挣脱不开，于是懒得挣脱，继续看向瞄准镜。她：“阮生，这个‘猎物’你也要抢？”

    “要这样拿。”阮决明着，一手握住她端枪杆的手，一手握住她搭在扳机旁的手。

    他干燥而粗砺的大手完全覆盖她细腻的手背，戒指的指环亦贴上来。

    “你好花哨。”她的是他两手的戒指。

    “你钟意？”他低沉的嗓音撩拨着她的耳廓，“你要是阮家人，我送你一只，狼头用铂金，眼睛、獠牙用粉钻做。”

    裴辛夷笑着，却没有笑意。她轻声：“拜托你数一数，就这么几天你求婚几次了？”

    阮决明端枪的手平稳不动，他似是不解地：“有咩？”

    “阮决明。”

    “怎么？”

    “你不生气咩？听裴五讲不能叫你的大名。”

    阮决明轻声一笑，头倾过来贴着她的脸颊，“生气，气你这样气，为了一只豹要跟我置气。”

    裴辛夷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蹙眉：“离我远一点。”

    “恐怕不行。”

    话音未落，远处的灌木丛作响，一道影迅速窜出来，朝着裴安胥扑去。

    阮决明握着裴辛夷的手扣下扳机，连着压下枪口又开一枪。

    两发子弹从裴安胥身边擦过，击中横冲直撞的野山猪。

    裴安胥不知被突如其来的枪声还是野山猪吓到，膝盖弯抖了一下，半跌到地上。

    郁郁葱葱的叶片之间显出漂亮的黑色毛皮，沉重的声响显示那动物的不同寻常。它在听见枪声时就刹住了追捕，转身逃离却是来不及。一发子弹击中它的后腿。

    这下看清了，是一只黑熊，有六尺左右。

    而且，这只黑熊离裴安胥至多只有八十米远。

    裴辛夷一惊，朝一动不动的裴安胥大喊道：“五哥，跑啊！”

    裴安胥惊醒般，猛地起身往后方跑。黑熊发了怒，龇牙咧嘴，朝他追上去。它受了伤，奔跑的速度仍比人快。

    眼看黑熊离裴安胥愈来愈近，两百米开外的阮决明侧身，同时端起自己的中口径猎-枪。

    “嘭——”

    中口径弹药威力极大，裴辛夷好似感受到了枪的后座力，肩膀微晃了一下。

    一枪致命，黑熊嗷呜着倒下了。

    裴安胥连扑带爬地跑过来，知道安全了还是惊魂未定。他喘着气：“这熊，竟然不用找就出来了……”

    裴辛夷看不过去，抚了抚他的背，“这种环境明显是大熊捕食的地方，你不找熊，算找乜嘢？”

    “我……我就想逮几只野兔……”裴安胥面上无光，声音了下去。

    他缓了缓，感激地：“多谢刀哥，多谢！”

    阮决明没想到戏弄成真，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样懦怯，已然瞧不上他了，淡漠地：“无事。”

    裴辛夷：“阮生救了你一命，讲句‘谢’就算了？”

    裴安胥当即道：“当然不是。”一时半会想不到以什么来答谢，又道，“我裴五欠刀哥一个人情，以后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阮决明若有所思地点头，问：“乜嘢都可以？”

    裴安胥犹豫一瞬，肯定地：“乜嘢都可以。”

    阮决明用对讲机叫人来搬运猎物。不一会儿，一辆型卡车就开来了。阮决明与几位护林人一起将猎物装车。然后招呼裴辛夷、裴安胥上车。

    这几人随卡车回到屋，阮法夏几人已经通过对讲机的公共频道得知了消息。

    南星兴高采烈地呼喊，急切地去瞧快要填满卡车后箱的黑熊。他握拳挥了一挥，“晚上有熊掌吃啰！”

    阮决明无奈地笑着，不知是对谁：“阿星真的长不大。”

    裴辛夷接话：“长不大最好咯，谁不想一辈子做细路仔。”（孩）

    阮决明走上前，往烧烤架那边望了望，转而对南星：“哦，你们搞BBQ不喊我，没良心的崽子。”

    “不是啊，”南星摆手，“我们才不要做电灯胆（电灯泡），识趣给你和裴姐让出二人世界。”

    “可是有人好不识趣。”阮法夏玩笑。

    裴安胥附和地笑了笑，“对唔住。不过还好有六妹和刀哥在。”

    裴繁缕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大头虾！光有冒险精神，遇到危险不会应对，从就这样。这次要好好谢刀哥。”[12]

    她又柔声：“多谢刀哥照顾，四妹感激不尽。”

    裴辛夷听见“四妹”一词差点噎住，挑眉：“四姊好偏心，救五哥的事我也份。”

    裴繁缕顿了顿，扯出一抹笑来，“你和老五真是极与极，从就又聪明又厉害，不用我夸啦。”

    姊妹间的虚情假意没完没了。阮决明不太想听下去，出声：“天快黑了，不想露营的话现在就要下山。”

    阮法夏提议：“山路不好走，大嫂和裴五坐车下去吧。”

    裴安胥正在琢磨这事儿，他不想在马背上颠簸了，不再强撑面子推辞，应声“好”。

    *

    卡车上了路，没一会儿就把马儿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山路崎岖，车也颠簸。裴安胥拉着后座窗户上的吊环，脸色发白，大有晕车的势头。

    裴繁缕看出来了，却不再装作关心他的模样，反而笑：“细佬，你这么金贵，还跑穷乡僻壤来做乜嘢？”

    裴安胥睇着她，哼笑一声，：“四姊翻脸比翻书还快，川剧变脸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裴繁缕悠悠叹了口气，“我看啊，生意的负责人是要换了。”

    裴安胥皱眉：“冇可能，货船要靠公司走，裴辛夷想要做负责人就必须进公司，阿爸不会让她进公司。”

    “公司？你不过是个挂名主管，有多大权力？”裴繁缕笑意盈盈地，“再，你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在公司监管下偷运已很危险，你偏还要贪污，之前公司查得你停职，货走不了，你求阮忍冬帮忙，他骂你废物你都不敢吭声。最后是靠谁走的？还不是我们六妹。”

    裴安胥气得不行，又无法反驳。他：“四姊，你到底是谁的阿姊？怎么帮她话。”

    “谁的阿姊？”裴繁缕垂下眼帘，“阿妈把我推出来的时候，我就不是谁的阿姊了。”

    裴安胥忽然同情起她来，放缓语气：“当时冇办法啊，现在都好了，你跟我回去，还是我的阿姊。”

    “恐怕阿妈觉得我是拖累。”

    裴繁缕得太清，以至于裴安胥没听清。他问：“乜嘢？”

    她不再言语，看向窗外。

    *

    天幕是雾蓝色，云染成粉红、玫紫，天际泼洒淡金。

    马儿在旷野里驰骋，风里有爽朗笑声。

    裴辛夷回头望去，几缕发丝斜扑过脸。她：“阮生，得唔得啊？”

    阮决明策马在后，扬鞭道：“喂，赌乜啊？”

    “赌？你要输了。”

    “我要是赢了点算？”（怎么办）

    “赢过我再。”裴辛夷眉梢一抬，重新看向前方，命马儿不停奔腾。

    如果，她是如果，能永远跑下去，没有终点，没有输赢。

    她愿化作这玫瑰色天空下的马儿，不，那太奢侈了。她愿化作云的一角，即使无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可以舍弃一切，或许可以。

    只要此刻永恒。

    作者有话要：[20]大头虾：指人冒冒失失、没头没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