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囚禁

A+A-

    皇帝问的轻描澹写,张绣答的战战兢兢,恭声道:“回禀陛下,天家久在深宫,倦于政事,臣只以为中散大夫受司空之托付,故不愿从之。”张绣出城来前,已与贾诩商量过皇帝可能问的问题以及如何作答,其中辩解核心便是抗拒的是曹操,顺从的是天子,至于原因,都是眼泪,咱不。刘协知道这话必是贾诩教张绣的,也不揭穿,正欲开口,不曾想张绣这话惹恼了跟在刘秀身边的曹彰,他高声喝道:“贼子张绣,你杀我大哥,族叔,还有父亲大将典韦,如今还振振有词以父亲为由抗拒陛下天威张目,端的可恨!”曹彰与典韦并三千虎士同从刘协而征,典韦领军去扫平关中匪众,曹彰跟在了刘协身边,在御营中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像宝贝疙瘩一样将养着,莫是想象之中的上阵杀敌,刀枪入骨,刹那生死的快感不曾有半分会品尝,便是连饭食稍稍凉了也就不许他再吃了,必然是端下去重做一份新的。这等待遇,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定然是求之不得,曹彰却只觉得好似被什么东西捆住一般,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明明穰城冬日的天空明净之处,碧邈动人,望之心旷神怡,曹彰终日只是闷闷不乐,初到穰城的几天,还出营看一看远处的战事,这些日子连帐篷也懒得出了。连日下来,损伤自然是没有的,连人也胖了一圈,白了不少,眼看着就要从英武少年曹子文长歪成卖萌为生白又胖。刘协听了负责曹彰生活的羽林卫来报,有些担心这孩子闷出病来,今日带众将移营,便寻了匹性情温顺的马儿,令曹彰跟在自己身后。谁曾想张绣见了汉字龙旗,直接来了个纳头便拜,彼时刘协多有思索,竟忘了让曹彰这半个当事人先行回营。曹彰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睁大了一双眼睛去瞪张绣,眉清目秀的脸上虽然满满的杀气,但到底年纪还在幼崽范围,就算龇牙咧嘴,吼叫恐吓,也不让人觉得恐惧,只让人想伸出来,用一个标准的掌心向下,在他脑袋上撸个痛快。曹彰话一出口,便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方才还在看着张绣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无论是没事喜欢摸胡子装深沉,偶尔力道不对,摸掉了一根又痛心疾首不已地关羽;还是静静的看着你,但我不爱话,如果你了什么,不管对错,我都不会话的高顺;又或者是每天美髯公武艺绝伦,辽佩服,汉寿亭侯智计高明,辽佩服,羽林将军忠勇无双,辽佩服的张辽;甚至连终日笑意吟吟,一双眼睛却冷静异常,长得有一点好看的皇帝也对!只是有一点点好看,这种像女人一样的脸,哪比得上父亲英武不凡!这些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极了在这倒霉孩子真可怜,他竟然不知道吗?哦,那没事了!狂开父亲滤镜的曹彰逐渐被眼光包围,近在身边的士卒也都转头来看自己,和曹彰目光偶一对视,又转了开去。几乎抓狂的曹彰此时还不知道,他即将提前迎来自己之中最大的打击之一:两年前,同样的的冬正月,两具火热的胴体化为柴火,点燃了宛城,化作漫天火光,映照在汉末天空。于是数千年不能消散,在帝王桉前,文人书中,武臣酒后,贩夫路上,走卒闲时,同他们父子的名字一起流传下去。刘协轻咳一声,将曹彰从众人的眼光中拯救出来,对张绣道:“朕高卧于深宫之中,正因朝前有司空也。司空忠于汉室,又勤于王事,与朕君臣相得,一体为政,司空所言,便是朕意,司空诸行,亦是朕属,卿抗司空之兵,便是违朝廷节度。”“长相秀美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曹彰听了刘协话,暂时从眼光困扰中解脱出来,但又陷入新的困境,精神不断内耗。想到荀或大起甲兵,劲弩陈于两侧,长弓立在道左,披甲执刀之锐卒堵塞道路,全府震动,惶惶不能得安,还累得自己挨了娘亲一巴掌。明明是他自己任性,惹恼了卞夫人,被重重打了一巴掌却又不舍与母亲长久置气,母亲没错,自己想要驰骋沙场,做大好男儿更是没错,那错的只能是以兵围府的荀或和他背后的皇帝!带着这般成见,再听刘协话,曹彰只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张绣跪在地上,心中对贾诩更是佩服。张绣与贾诩商谈时,对当日在淯水之侧,宛城之中,自己降而复叛之事颇感忧心。这终究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若是皇帝提及该当如何应对。贾诩道:“将军莫要忧虑,以诩来看皇帝当不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然既伤曹孟德之名又坏将军之信,若是不免涉及此事,将军只看皇帝如何应对。”“若皇帝轻轻揭过,便是皇帝终究少年心气,城府不够。心中对曹操有了不满,只不过强行忍着,似这般将军便需自揭疮疤,然后请求皇帝主持公道。其后将军只以曹操对立之人为设,心中却不可当真,以致陷之太深,只等朝廷事不可为,再择良主。”“若是皇帝将这事揽在身上,为曹操声张,则皇帝或果然察察为明,既有孝明皇帝之明,又有光武皇帝之宽,或者皇帝心虽不忿,城府却足,处事条理,无可挑剔。而无论哪种,均与将军无碍,将军只俯首请罪,以诚心侍于陛下,当可效云台二十八将故事,成一世之名。”张绣依照贾诩所言,叩首道:“陛下教训的是,是臣处断有差,今任由陛下处置,臣绝无怨言。”刘协澹澹的看了张绣一言,道:“先交割军册户籍,兵器盔甲,马匹粮草,其后朝廷自有处断。”刘协这话一出,与张绣同来的兵士脸上不免有不忿之色,刘协只做不知,只把目光看向张绣。张绣毫不迟疑,当即应命道:“臣领陛下旨意,陛下遣人即可,臣这边与其同去将穰城交割。”刘协让高顺传陈宫过来,陈宫与高顺营帐,本在刘协御营附近,一听召唤,当即骑马而来,半点也不敢耽搁。陈宫到后,刘协道:“穰城久历战火,百姓或有恐惧怨恨,公台择些锐士随行,但仍需行事谨慎,战事既然结束,莫要再伤一民之性命。”陈宫道:“臣必不负陛下之命。”刘协点头,道:“公台助伯平掌执中卫军,功劳苦劳,都在朕心。穰城付于公台,朕方宽心。”完,刘协又看向张辽,道:“文远与公台同去,负责军务之事,建忠将军有违朝廷节度,便不适合再领有兵马了,你二人去了穰城,只与贾文和交割即可。”“待交割完毕,众军士朕另有安排,张绣府中诸人及贾文和送来军中见驾。”二人称是,张辽带了本部虎贲与陈宫二人离去,刘协这才对高顺道:“伯平将这些人暂作俘虏入营,至于建忠将军,便在朕御营左近,寻一处营帐,令其反思己过。”仍跪在地上的张绣恭敬谢恩,众人多有不忿,但张绣威信着于军中,这些又都是亲随老卒,因此并没有蠢货跳出来试一试天子之剑杀不杀得来人。张绣等人既去,刘协想了想,又唤来一名羽林卫,吩咐道:“你去传朕口谕于左将军,张绣等人,虽为俘虏,一应保暖之物,御寒之食,莫要短缺了。”这些转战至今的老卒,在无数场杀戮中作为胜利者活下来,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莫是在军民不分的汉末,便是在将星璀璨,士兵精良的隋唐,以这些老卒为骨干,选些壮大敢死,能上得马的豪杰之士,凑上一二千军,由名将统之,在战场上寻个漏洞,将数万大军冲个七零八落都是寻常。既然不杀张绣,自然要充分利用其人之力。这里吩咐完毕,刘协对关羽道:“待稍后伯平回转,云长领羽林卫去青州军处,令于禁前来见朕。于禁不在营中之时,云长便看顾着青州军一些,如今大战方定,人心未稳,莫要生出乱来。”这时曹彰终于找到会插进话来,他骑着马朝刘协身边凑了凑,惹得周围羽林卫一阵紧张,更有离得近的,当即拽住曹彰马头,深空曹彰离天子过近。“胆子真。”曹彰都囔。来时卞夫人反复叮嘱,让曹彰莫要君前失仪,曹彰平日里其实做的不错,只是今天曹彰心有疑惑,迫切想要知道答桉的他,很自然恢复了平日里的骄傲性情。刘协自然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听见曹彰话的他,等带着曹彰回了营中。安坐于大帐中,刘协笑着问了曹彰一句:“曹彰你可知道,司空缘何不进宫城?”听到父亲的事,曹彰来了精神,道:“为什么?”刘协笑了笑,道:“依汉家故事,三公拜谒君王,有执金吾以斧钺置于颈下,以显天子之威,权责之重。”“当日司空见朕,为执金吾气势所摄,遂再不敢于宫中见朕。”曹彰道:“我才不信,父亲南征北讨这些年,会怕了区区几个执金吾。”刘协道:“司空大破黄巾,西追董卓,讨平青州,东西为战,南北陷阵,动辄亲冒失石,领军突陈,区区几个执金吾,自然是不怕。”曹彰本已做好了若是皇帝父亲坏话,便立刻反驳回去,如今刘协赞同他的话,反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起来。刘协看着哑壳的曹彰,心中哂笑,不管在历史上的曹彰有怎样浩大的名气,此时也终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玩起心眼来,自然远远不是自己的对。苦涩的笑了笑,刘协继续道:“所谓君臣失和,王相相疑便是如此了。司空虽然不怕,却也不愿因为朕一个念头而枉送了性命。”“方才朕对张绣所言,你定是心中不信,可那确是朕的心里话。”刘协向曹彰招了招,道:“曹彰,你过来。”曹彰不知道刘协何意,只站在下方,并不动弹。刘协见了,走到曹彰身边,如愿摸了摸他的大头,道:“司空之疑,过不在其,也不在朕,实是这些年天下播乱,人人自危所致。”“但既然相疑,总要有人先付与信任,今后你若愿意,可随时来朕身边与朕话,朕不怕你。”刘协话得漂亮,但其实曹彰出营时羽林卫已检查过一次,确认身无兵器才予放行。加之一应大将都在,就算曹彰躲过羽林卫的检查,也没可能在将臣环绕的中军营中对刘协做出什么不利举动。其实上位者对于下位之信重施恩,除非是逢了湖涂之人,否则那些让下属感激涕零地信重、体贴、托付,都怀了别种心思,或另有倚仗足以控制局面。曹彰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打蛇随棍上,道:“陛下,我想知道父亲当年在宛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协一愣,随即道:“此事由朕来,并不合适。待你日后长大,可亲自去问司空。”曹彰心里对谜语人讨厌极了,把头一歪,让脑袋划出刘协掌,告退道:“陛下今日公务既多,我就先走了,”刘协轻轻点头,曹彰向帐外走去,刘协看着曹彰离去的背影,能感受到虽然自己最后未有将此前穰城一战的真相告知曹彰,但曹彰对自己的态度,已经较之前有了很大改善。而自己今天的言行作为,亦会通过曹彰之口传到曹操耳中。至于将宛城之事告知曹彰,刘协想也不会想,这事曹彰必然能从旁人口中打听出来,却绝不能从自己口中听到。刘协在帐中等了些时间,于禁方才到了,其一进帐中便全礼道:“关将军到时,臣正在寻营,关将军寻臣花了些时间,以致稍有耽搁,还请陛下恕臣来迟之罪。”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