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三郡
刘表听闻张羡之言,自是大为不悦,至此二人失和,建安三年,曹操复征张绣于穰城,张绣、刘表二人不能抵挡。尽管其后曹操因恐惧袁绍袭取许都而退兵,但张羡以为刘表颓势已显,遂以长沙、桂阳、零陵等郡背反刘表,连结曹操。刘表闻之震怒不已,集荆州之力而围之,却不能讨平,于是僵持至今。后刘协亲征,张绣以胜势而降朝廷后,为刘协所遣,前来招抚张羡。张绣本以为此番招降张羡必是无功而返,不想一见之下,张羡竟然早已病根深重,对于归顺朝廷一事并不抗拒,只是忧心自己死后朝廷会否迫于刘表压力而追罪于家人。在仔细问了朝廷军容如何,以及此番穰城之战的情况后,更有张绣以己身为例,张羡便向朝廷呈了文书,直言自己拳拳报国之心,恨为奸臣阻隔云云。张羡道:“前几日我已上书朝廷,言归降之意,想来天使近日便当到了。”如果此刻是贾诩在此,必能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张羡此刻乃是来找同为降人的张绣来互相连结,以求在未来进退呼应。张绣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张羡是来找自己商量如何迎奉天使之事,乃道:“太守勿要忧心,以太守之降,必为陛下之喜闻,天使处只要将军平常待之即可。”张羡心中有些失望张绣的回答,面上也微微流露出失望,不过在病容遮掩下,不为人所窥见。斟酌了一下语言,张羡道:“将军与我,皆为降人”刚了八个字,张羡只觉得胸口一疼,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张羡急忙掏出锦帕捂在嘴上,待咳嗽渐止,喘息平复,张羡把锦帕一看,入眼处是触目惊心的殷红之色。“唉!也不知还能否撑到再遇见一回仲景先生,若是不能,这条残命,就在今年了。”张羡心中一片悲凉,原本想要的话到了嘴边也变成了:“今日我信将军之言而降,异日若有朝廷迫于刘表之时,还请将军援我家中老。”“到时我若是自顾有暇,也能帮你一帮,怕只怕”张绣全军降于刘协,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时听张羡萧索之言,一时也难免心怀不安。但此时此刻,亦不宜将此种心情宣之于众,张绣道:“太守尽管宽心,太守身体只需延请名医,自可大好如初。”张羡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道:“承将军吉言,只是我有一事,仍需向将军请教一二。”张绣道:“太守请。”张羡道:“听闻将军曾得见陛下天颜,未知以将军眼光,陛下何如人也?”张绣略略沉吟,想起和刘协之间的一幕幕光景以及贾诩对刘协的评价,乃斟酌着道:“以某来看,陛下有容人雅量,又能知人善任,形势大局皆能把握”到这,张绣不知是错觉还是确实如此,只觉得张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凑到张羡身前道:“太守以诚待绣,绣亦以诚待之,今日朝廷虽,曹操之功,功莫大焉,非其人,无以存汉室。但彼时朝廷之中何等景象,天子又为曹操威逼到何等地步,太守又岂能不知?”“今日且不天子是否怀恨,太守以为以昔日曹操之跋扈,一朝失势,满朝公卿,欲使其满门而死者岂在少数?然今日除曹操一人安居于府中之外,往日曹操诸将,未闻有获罪于天子者也。天子既能全曹氏宗族亲从,莫非不能佑太守家人吗?”张羡听了这话,乃道:“关心则乱,倒是让将军笑话了。”只了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张绣见张羡脸上已露出浓浓的疲倦,乃道:“太守言重了,绣不过是将目之所及天子为人如何与太守听罢了。若无他事,绣便先告辞了。”张羡道:“病笃碍于起身,便不送将军了。”张绣一拱,道:“不敢劳动太守。”数日后,荀攸到长沙日,张羡强撑着病体与张绣等同迎于城门之外。坐在马上的荀攸见往来呼啸的骑兵颇具法度,城头之上旗帜招展,士卒立于其上,任城下喧嚣吵闹,身形自岿然不动。见此景象,荀攸不由暗忖,刘表自诱杀宗贼而定荆州,广聚钱粮兵士,其中虽少精锐,但胜在饷足兵多,故能连杀孙坚、张济,又迫袁术东走,然后于袁绍、曹操、孙策中周旋,开地无算。张羡能以三郡之地,独抗刘表汹汹之攻,果然有其过人之处。荀攸正思忖间,队伍已到城门处。一脸病容的张羡裹着厚厚的裘衣亲自来为荀攸牵马,边咳边道:“烽烟起于黄巾,治政毁于董卓,其后张羡虽然心怀朝廷,奈何道阻路隔,不能侍奉天子,今幸得天使来此,使张羡知汉室神灵仍在,张羡死瞑目矣。”张羡姿态谦卑,言语恭敬,荀攸却丝毫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下马,把住张羡牵马的,道:“太守为我牵马,乃是折煞荀攸了。”“今太守拳拳之心,可昭明月,陛下闻太守之归朝,龙颜大悦,谓左右道:‘难时能为国守土,盛时能全土而归,太守之忠诚,不让古贤’。”荀攸此话一出,张羡脸上浮现出笑容,周围长沙诸文武亦纷纷流露出轻松的表情。天子此话,用在张羡身上,可谓千金买骨。来当张羡下决心降顺皇帝,众人心中最担心的问题便是天子会不知轻重的问上一句,当朕见困于贼子,卿安在哉?荀攸自通姓名,颍川荀氏如今偌大名声,几乎是凭借一族之力,左右了整个天下的走向。是以当荀攸口中出这些话时,便等同于朝廷为众人定性了。当天子坐拥九州之地却颠沛流离于荒野,名为天下共主而不能得三餐饱腹,此时此刻,众人安坐荆州,是为国守土或坐视乱事,便在上位一念之间了,所谓春秋笔法,其意在此。心间高兴,张羡精神也好了几分,谦逊道:“能得天子如此夸奖,张羡城感诚惶诚恐。”荀或把张羡扶好,道:“天子命攸于众人人前宣旨,以夸太守之功,不知太守意下如何?”张羡此时如何会出反对言语,道:“陛下乃是人主,羡身为人臣,岂能逆陛下之意?陛下如何吩咐,天使如何行事便可。”荀攸一笑,道:“既然太守不加反对,攸便开始宣旨了。”言毕,荀攸请出刘协旨意,在众人之前念道:“建安四年春二月己卯,封南阳侯张氏。诏曰:董卓乱汉以来,各地牧守纷纷,或残民以逞,或阴怀篡逆,唯张氏者,名羡,保其土而全其民,总揽上下之权,却无割据自立之心,与朝廷音信方通便请朝廷委任。朕居九重而观天下,览史书以知古今,未有臣臣者如斯人也。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岂有有此大臣而君王不厚赏殊恩以彰其名节操守于天下邪!故特下旨,以张羡为幽州牧,封南阳候,食邑三千户。”荀攸念完圣旨,张羡跪受旨意,荀攸微笑着把圣旨递给张羡,然后扶起张羡,道:“太守属下良臣武将,陛下虽有心封赏,奈何对众人知之不深,如今朝廷正求贤若渴,太守尽可将其中良臣勐将能吏推荐于陛下,国家自会量才使用。”张羡道:“蒙陛下信任至此,张羡稍后便草拟名单,不使才学之士流落于野。”圣旨既下,张羡亦已受封,荀攸知道此刻已不能以不适合以太守称张羡,乃道:“南阳候此言大善,陛下每言,欲效光武皇帝故事,令功臣之一族与国家富贵始终,南阳候多举贤才,国家万世不乱,南阳候亦可永传后世。”荀攸态度如此和善,与张羡同迎天使的长沙文武亦再次对张羡心生佩服。夫张绣到时,天子东讨袁术未归,此时张羡力排众议,决议归顺朝廷。众人虽然因张羡经年威信之故,未曾兴起反对之音,但未尝不有一种声音认为,曹操或可与袁绍一战,然而如今汉天子与曹操见隙于许都,实乃汉室气数已尽,与其奉迎朝廷,不如降于袁绍。以为张羡之所以这么着急归顺汉天子,乃是身体实在撑不下去的缘故。但朝廷如今与刘表交好,不得就会因为刘表之故而冷落张羡,到时张羡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连累了众人前程。如今非但天子东平袁氏而归,一时间这纷乱至今的天下乱事竟有了几分平定下来的迹象。虽相较于朝廷来,据有幽燕之地的袁绍更显优势,但汉家养士四百年,又有光武皇帝近乎神话一般的单人定河北故事在前,对于最后谁能底定这个天下,众人心中已经不自觉偏向受命于天的汉天子。此等情况下,朝廷以炙可热的荀氏主枝子弟为传旨之人,可见天子对于张羡之重视。毕竟在场之人,都是久经宦海沉浮之人,没有人以为天使到此,便是仅仅为了读一读圣旨。其人必然是带了使命而来,代替皇帝询问张羡对于今后职司的想法。至于封赏,便更显天子待遇之厚。张羡本为太守,如果授以州牧还算应有之意,那封为南阳候几乎等同于汉室皇帝在不违反高皇帝‘非刘氏不得封王’的祖训下,所给出的最顶格封赏了:南阳本是大郡,张羡又是南阳人,以家乡而封其人,虽无实领之权责,但荣耀处,已是当世唯一,更隐隐有了令其为天子牧土之意。而最后的由张羡推举贤才,朝廷量才使用,更是明明白白不仅允许张羡将其影响力延续下来,更是允许张羡将其影响力由荆州地向朝堂延伸。而如今场中众人的命脉运途也一如既往掌握在了张羡里。朝廷圣旨里虽夸功张羡,言其为朝廷守土,但汉末乱世至此,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心里亦是门清。对于一个做过一地诸侯的人来,往往终其一生都是朝廷严加防范的对象,幽于许都之中,在府宅中做个富家翁几乎已是最好的结局。正因如此,如今朝廷在处理张羡一事上,所体现出的信重才让众人钦羡不已。其实刘协待张羡如此之厚,更多地也是因为在另一个汉末时空,张羡如今已经命不久矣,而张羡一死,虽然其麾下众人拥立其子张怿为主,但久攻张羡而不能下的刘表随即挥师攻张怿,张怿不能抵挡,于是三郡皆平,至此刘表全有荆襄,开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成为汉末足以左右天下局势的诸侯。换言之就是,张怿不比张羡才能,即便承了南阳候爵位,张羡生前举荐这些人,也不过是能为其留下几分人情罢了,完全不至成为另一股尾大不掉的新势力。朝廷待遇极优,再加上荀攸本就是一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张羡不禁看荀攸越看越顺眼,于是亲自领着荀攸向长沙城中走去。为给荀攸一行人接风洗尘,城中早早设下了酒宴,宾主尽欢之后,张羡与荀攸在自己书房中相会。张羡仍是裹着厚厚的衣服,一副命不久矣病恹恹的样子,先开口道:“天使到此,不知陛下可有他言予我?”荀攸道:“陛下有意询问南阳候,是欲要入朝为官,还是在外领军”张羡苦涩一笑,道:“我这个身体,入朝只怕难行,领军亦不过误事而已,陛下欲以何人掌管长沙三郡?”荀攸道:“三郡本当为荆州土地,陛下意乃是仍以三郡托付刘表,只是不知南阳候是何意见,故先遣了我来问。”张羡沉默片刻,道:“天使今日见我,当知我已时日无多。如非必要,早已不愿谈论他人是非。”“然而刘表此人,貌似宽厚,其实深忌而多嫉,若依三郡归其人,囊日从我众人,几无可免,陛下是打算尽数迁徙三郡军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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