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砂糖橘，可有什么妙处？”

    刘表为人精明练达，宽仁和蔼。他柔和的视线落在赖雄身上，颇有考校之意。

    “人人都道交州穷乡僻野，瘴气密布，山路崎岖，非是良善宜居之地。”

    “实则不然！”

    “南土雄州雾列，俊采星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富饶山水，惠泽子孙，有天子之气。”

    赖雄口若悬河，满堂飞扬的神采。

    荆州文武的胸膛轰然震颤，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之态。

    “妖言惑众，交州哪来的天子之气？”

    从事中郎韩嵩拔高声调，目光如刀地刮向赖雄父子。

    官渡鏖兵，他给刘表出了一个万全之计，举荆州投降曹操。

    曹操势微，一定会重重地感激刘表。如此可以长久地享受福分，将之传给后代。

    交州若有天子之气，刘表很可能在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韩嵩绝不能容忍赖雄破坏天下一统！

    “哈哈哈！”

    刘表酣畅淋漓地大笑着，一步步地走近遮挡盆栽的帷布，饶有兴致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在场众人都揣摩着刘表的心思，压低声音议论着。

    赖雄环顾一周，发现有一人肃然端坐，呷一口淡茶，安生惬意得很。

    观其座次，好像是刘皇叔。

    满堂乌鳖杂鱼，赖雄浑然不放在心上，专心致志地筹谋着：

    “明公揭布，请闲杂人等退避！”

    赖雄夸张地退后三步，隐隐瞟见刘备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狠狠地给老爹一个眼神，肃声道：

    “赖使君退避。”

    赖恭憋着一肚子怒火，僵在当场。这么多人看着，他根本下不来台。

    他大袖一挥，不甘心地退到儿子身后。

    赖雄紧跟着又退了一步，赖恭直接回头踹了一脚，踹了个空。

    荆州文武憋着笑，自然而然地退下。只有蔡瑁一身威武的甲胄，左按着配剑，昂首挺胸护佑在刘表身旁。

    “敢问赖使君，本将需要退避吗？”

    刘备瞳孔一缩，感受到了散逸的杀，一声不吱低头吃茶。

    寄人篱下的辛酸，莫过于此。

    ()(e)　　赖雄正准备出列回答，被父亲伸出的大袖挡住了。

    蔡瑁问的是赖恭，作为儿子的赖雄不管怎么作答，都会落人口舌。

    “将军是明公最信任的人，自然有资格享受福源。”赖恭不卑不亢地应答。

    历史上，赖恭同诸葛亮等十一位领衔重臣上书给汉献帝，请封刘备为汉中王，官居汉中国太常卿。

    可不是什么任人欺凌的角色！

    赖恭口中的福源，正是“天子之气”。赖雄胡闹，作为父亲，他只能奉陪到底。

    蔡瑁表面平静，心里翻江倒海得厉害，他默默地退后三步，生怕沾染上“天子之气”。

    “明公揭布！”赖恭朗声有请，颇有压迫的声势。

    刘表沉默好一阵，倏地回身道：

    “老夫年迈，如何揭得一人高的幕布。玄德，你上前来，帮老夫一把。”

    起初若无其事端茶的刘备，赶紧放下茶杯，霍地立起身：

    “景升兄——”

    刘表窥出刘备的为难，耐心地劝道：

    “玄德，你我都是帝胄宗亲，体内流淌的都是相同的血。不管在场的臣子怎么看，你都应该帮帮老夫。”

    刘备站住了脚，朝着刘表深深一拜，眼睛微微泛着红：

    “愿为明公肝脑涂地！”

    赖恭心神震颤，这么凶险的场合，刘备一番肺腑之言便巧妙化解了。

    难怪自家的逆子，如此推崇刘皇叔！

    刘备表面谨慎微，暗中韬晦，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他刚上前，便被刘表挽住了，好一阵叙话，听得赖雄都快瞌睡了。

    二人的谈话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句句掷地金声，就差掏心掏肝了。

    好一会儿，刘表词穷了，才想到揭开帷布之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玄德请！”

    刘备略微躬了躬身，等刘表使劲了，他跟着从容一掀。

    一棵橘树灿灿生辉，映入群臣眼帘。霎时间祥云缥渺，清气汪洋。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赖雄慷慨吟诵，洋溢着一股独特的异象。

    橘啊，你这天地间的嘉美之树，生下来就适应这方水土。

    ()(e)　　禀受了再不迁徙的使命，便永远生在南楚。

    这是屈原的橘颂。

    赖雄吟诵起来，抑扬顿挫，大奋书生之志。

    刘表眼波流转，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橘树，又倾听着赖雄的书生之吟，心生浩然的震撼。

    他见过橘树，可没见过能结这么多果的“妖树”啊。

    硕果累累压枝低，真天子望气也！

    “请明公摘果分橘。”赖雄翩翩有道，意气融融。

    刘表展颜一笑，格外地欣赏眼前俊俏、警的后生。

    他刚卷起袖袍，刘备便适时端来果盘，侍奉在一旁。

    韩嵩、蔡瑁等人都凑上去，盯得非常仔细。

    他们怀疑果树有问题，根本不像是寻常的橘树，结的果子是普通橘树的十倍有余。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祥瑞？

    刘表每摘下一颗砂糖橘，韩嵩和蔡瑁都认认真真地检查，非要瞧出破绽来。

    后来刘表干脆亲自剥了一个橘子，递给蔡瑁，以示恩宠。

    蔡瑁害怕有毒迟疑了半晌，双眸炯炯地盯着灿灿的果肉，最终还是众目睽睽下一口吞了。

    “上将军，这砂糖橘怎么样？”韩嵩低声问道。

    蔡瑁回味了片刻，诧异道：

    “竟一点都不酸，一个字甜，甜得齁人。”

    刘表不敢第一個尝，就是怕口感不好，毕竟橘树生长了这么多砂糖橘，肯定酸溜溜的。

    听了蔡瑁的评价，他满脸不可思议，亲自尝了一个。

    皮薄肉厚，清甜多汁。

    刘表非常享受，惹得堂内群臣叽叽嘎嘎地道个不停。

    “一人一只橘。”刘表挥袖宣告道。

    荆州文武纷纷涌上前，将砂糖橘采摘一空。

    刘备捧着果盘，来到赖雄父子面前，恭声道：

    “在下刘备，字玄德，中山靖王之后。”

    赖恭长揖一礼，正色道：

    “在下赖恭，字文良，赖叔颍国君第七十三代孙。”

    二人一见如旧，畅谈交州的风土人情，和堂内仿佛隔世一般。

    赖雄招呼两名侍女，悠哉地剥橘吃，和光同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