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瑶夷山下，桑洛先翻身下马，只一使力，就觉剧痛难忍，此箭只怕入身甚深。

    强忍剧痛，将清漪扶下马来，清漪脸色亦是苍白。

    “山中林深，一时必难以寻到，且在此躲避。”桑洛道。

    清漪脸上满是泪痕，哭道：“姥姥和你爹”

    桑洛默然望着她，缓缓伸出来，想要替她擦拭脸上滚落之泪，然而只一抬，已是剧痛，亦不敢作声，只对她轻声道：“他们会没事的，我爹以前是捕快，身了得。”

    清漪抬头见他浑身皆是血迹，忙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桑洛对她微微笑道：“伤，不要紧。”又道：“快进山！你走前！”

    清漪点点头，往山上走去，看她步下无力，身形摇晃，想是腹部伤处疼痛之故。

    桑洛亦已无力去扶她，便只跟在她身后，回头看那匹马，已然跑向淇水方向，心中稍安。

    行得一时，桑洛已觉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微微发冷，暗自咬咬牙，对清漪道：“去幽谷处。”

    清漪回头望他，点了点头。

    忽见他神情有异，忙道：“你、你怎么脸上皆是汗？”

    上前扶住他，忽瞥见他身后箭羽，惊道：“你、你中箭了！快坐下！”

    桑洛对她勉强微笑，道：“不碍事，我们快走！”

    然声已极轻。

    清漪绕到他身后，查看箭羽情状，不觉又哭出声来，忙又止住，对他道：“你快坐下，我替你查看伤口。”

    桑洛还待再走，只行得两步，便觉眼前发黑，倒在山路之上。

    耳边只闻清漪哭声并呼唤之声，勉强睁开眼来，只见清漪满面泪痕，抱着自己只是哭泣。

    桑洛缓缓伸出来，想要替她擦拭眼泪，却只是伸不到。

    清漪握住他，哭道：“长离、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医好你！”

    桑洛只觉疼痛更甚、身体也越来越冷，知此生恐怕

    思至此处，心中悲凉，对清漪道：“清漪、对不起”

    清漪仍哭泣不止，道：“你一定会好的！”

    原以为今生可以与她相伴、共度朝夕，不想今日遭此横祸

    早知如此，何必让她种下情根

    桑洛心中悲楚，望着清漪，道：“清漪”

    只叫得一声她的名字，已然无力。

    “长离、别话了，我去采药、给你治伤！”清漪泣道。

    桑洛在她怀中轻轻摇摇头，攒得一点气力，道：“清漪忘了我”

    清漪只是摇头，泪水更加汹涌而出，泣道：“不，你、你一定会好的”

    桑洛眼望着她，泪水自眼角滑落，用尽力气，道：“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只觉心中尚有千言万语、无限留恋、然而已一字道不出。

    她泪痕斑斑的脸渐渐模糊，呼唤的声音也渐渐遥远

    柳默惊醒时，只见清漪抱着桑洛尸身，仍在哭泣着，大声地呼唤他：“长离长离”

    柳默伸出，欲去拉她，忽觉一股劲风刮至，将自己卷入一个急速的漩涡之中。

    待风消停，只觉四周皆是鲜红的血液，到处尽是惨呼之声。

    那血液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只觉已难以呼吸。

    ()(e)　　那惨呼之声比之雷霆更甚千倍，震得双耳生疼，自耳中汨汨地流出血来。

    这血与四周鲜红之血溶于一处，那鲜红似又艳了百倍。

    柳默只觉血腥之味让自己五脏六腑翻腾不止，恨不得割了这身体。

    “长离、长离”耳边忽闻得清漪呼喊之声。

    忙睁眼看时，只见清漪浑身是血，腹部之处鲜血还不断涌出，脸色惨白，痛苦不堪。

    “清漪！”柳默大呼，却又空无一声。

    只觉清漪眼中万种悲戚、沉痛、绝望，自己都明明白白地、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

    忽觉一阵彻骨的剧痛自指尖传来，不觉大叫出声，然而，其实亦并无一声。

    睁眼看时，一个面目狰狞、青面牛角的怪物正在啃食自己的指！

    柳默忙伸去推，之所触，空无一物。

    那怪物亦不理会他，只是绕着他、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身体。

    每一口下，皆是彻骨之痛，即便不咬之时，亦是剧痛难已。

    那恶鬼口中，反复念着：“忘了吧、忘了吧”

    柳默便知此处必是那终忆之城了！

    闭上眼，欲不去看那恶鬼并那鲜红的血液，忽闻得耳边桑远之声：“洛儿、洛儿”

    忙睁眼看时，只见桑远躺倒在血泊之中，怒瞪着双眼，还有几个鬼拿着刀剑往他身上直刺、每刺一下，他便痛呼一声。

    柳默只觉那每一刀、每一剑都像是刺在自己身上一般、那痛呼之声、比方才那些惨呼之声更是震耳、只觉整个身体都要被它劈裂开来一般。

    “长离，长离”清漪呼唤之声不断。

    柳默心中亦感到那种悲痛与绝望，便如万顷海水一般，将自己紧紧包裹、淹没。

    那恶鬼仍在自己身上四处啃食，彻骨之痛直穿心脏。

    柳默再紧紧闭上双眼、然而只觉剧痛比之方才又甚千倍！

    忙睁开眼时，只见四周血液皆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焰立时便烧到自己身上来。

    这烧灼之痛如数百万根尖针刺向自己、每一针皆扎在最痛之处、比之方才桑远之声又更痛了万倍！

    旁边恶鬼只是啃食不止，口中只道：“忘了吧、忘了吧”

    柳默已觉浑身虚弱、毫无力气、每一处剧痛都让自己心底深处颤抖不已

    只要了这个“忘”字，便可立即解脱！

    柳默昏然之中，这“忘”字便要出口！

    忽然闻得隐隐约约的哭声、那声音、如此熟悉

    柳默猛然惊醒，是清漪的哭声！她在哭！

    再看清漪，只见她惨白的脸上清泪横流。

    “清漪”柳默唤道。

    那恶鬼见他忽然圆睁了双眼，立时扑上来，一口咬向他腰间。

    柳默只觉那剧痛立时便传遍全身。

    耳边清漪的哭声渐渐清晰。

    柳默不再闭上双眼，而是大睁着双眼，望着那仍在熊熊燃烧的血液，似能闻见皮肤烧灼之焦味！那疼痛深入到肌肤、骨髓中的每一分、每一寸、寸寸直催心肝！

    耳边村人惨呼之声、桑远痛呼之声、清漪哭泣之声夹杂一处、难分难解、直穿心肺！

    忽然那熊熊之火又变成了万道雷霆，迎头劈下。

    ()(e)　　柳默只觉整个身体似已被劈得粉碎，每一寸骨肉之中皆是万般痛楚！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其实并未粉碎，然而已被那恶鬼啃食得所剩无几。

    这万道雷霆毫无消歇、那恶鬼亦啃食不止、口中仍念道：“忘了吧、忘了吧”

    那恶鬼突然张开大嘴、咬向柳默心脏、将他心脏整个扯出、在嘴中咀嚼不止。

    柳默只觉那疼痛已然无法言、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得耳旁哭声又起、隐约之中、已知又是她在哭泣。

    柳默努力睁开双眼，果见清漪正在自己身旁、泪痕斑斑。

    那鲜红之血已消失不见、惨呼之声及桑远痛呼之声亦不闻、也不见那恶鬼、不觉恍惚、道：“这是、哪里？”

    然而却不闻一声。

    清漪见他睁开眼来，忙跪直身子、靠近他，看他蠕动嘴唇，却未发得一声，眼中仍滚下泪来，道：“你且莫话。如今你魂力消尽，尚不能言语。”

    柳默略略抬眼，只见一棵雪松高耸如云，再欲转头看时，却只是动弹不得。

    清漪在旁擦了擦眼泪，柔声道：“醒了就好，已没事了。”

    又道：“你这个傻子，何苦如此”

    哽咽一回，方道：“你便真忘了我，我亦不会怪你的”

    着，又只是泪流不止。

    柳默既不能言语，亦无法动弹，便只拿眼望着清漪，眼中亦流下泪来。

    清漪见他如此，忙取出一方绢巾来，替他轻轻擦去泪珠，欲什么，又止住不语。

    稍时自己拭了泪痕，对柳默道：“你如今还是虚汗不止，常常发抖，我去取些热水来，再与你擦拭一回。”

    着便起身走至雪松处，隐身进去，不一时端了一盆热水回转。

    雪爷爷亦跟至柳默身前，望了他一回，对清漪道：“倒无大碍，多歇息便好了。”

    又对柳默道：“也是个倔骨头！”

    摇了摇头，道声：“好生歇着吧，老头子就不打扰了。”

    罢自去。

    清漪将盆中布巾拧干，替他将额头、双擦拭干净、撩开衣袖，将臂亦擦一回，解开他身上长衫，将他轻轻翻过身去，将他脊背之上亦擦拭干净。

    柳默只觉一股温暖的热气缓缓透进肌肤之内，身上亦觉轻快许多。

    擦拭已毕，清漪仍与他穿好衣衫，柔声道：“我去去就回，你且好生歇着。”

    着端了盆，起身离去。

    不一时便已回转，只陪在他身旁。

    闻得他醒转，桫椤爷爷、方伯并莲姨、榆儿等亦皆来探望。

    桀风最后方至，只望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倒倔得很。”

    自骑了奇虎离去，道：“我去迟明山寻访异兽，暂时不在，有事让青思告知便可。”

    “多加心。”清漪只道。

    “理会得，你照顾好他便是了。”桀风道。

    骑了奇虎，几步纵身，便出林而去。

    清漪每过半个时辰，便如此与他擦拭一次。

    每过一个时辰，便将他扶起，与他输入内力，助他恢复，昼夜皆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