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跟宠大黄
雨师妾放下手:“你既喜热闹,不必牵强附会我。”
周涣眨眼道:“你只知道我喜欢热闹却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牵强附会你?”
喜欢热闹的理由很简单,就像喜欢淮城的花灯,因为这些都是时候难得一见的景致。
周涣察言观色,见她不喜热闹,找到村长,先是谢村子热情招待盛情拳拳,后解释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明日启程离开,雨师妾为山鬼之事费了许多体力,需要调理身心,提前离席实非我愿还望见谅。
他们是村子的救命恩人,村长不敢怠慢,诚惶诚恐连忙好生休息好生调理,琢磨着明天大清早召集村民给他们饯行。周涣笑不必,出了厅堂。
星光下,杏花吐了两三绿芽,再过半个月应就能开了。
周涣自树下走来,嘻嘻笑道:“好啦,我帮你跟村长清楚了,这下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看觥筹交错了,走吧。”
雨师妾起先以为他找村长是聊别的,原来是替自己辞宴。
二人走在夜穹下的道上,两侧是萋萋冬草,分明是料峭初春,村子却分外山清水秀,促织鸣唱着山歌。
周涣在星光下端详她的侧脸,想起这么多年来她的容颜从未变过,也不是没好奇过她的身份。原来是九重天的神族,那么一切便都解释得过去了。
二人并肩而行,他出乎意料地安静,用手指转着玉佩,紫穗在空中轮飞。平时同行都是周涣满嘴跑马活跃气氛,现在两个都不话,气氛平静得有些尴尬,雨师妾顿了顿,提了口气问道:“孟惊寒第一次将你托给我时,你嚎得惨烈,如今温和许多,难得愿意送我,山鬼给你喂了什么药?”
周涣望着星空道:“不是山鬼喂了迷魂药,是因为你呀。”
她抬起眼睛,瞳仁儿盯着。
周涣坦然道:“谢谢你,救了我。”
“……仅因如此?”
“什么叫仅因如此?”
嗤,还以为是因为其他更重要的事,原来仅因如此。彼时见他迟迟未归,而轿夫听到风中有女人的笑声,便猜出来是山鬼作祟,方提着白绫赶去。
夜风习习,她望着星空:“救你是人之常情,况且有孟惊寒在前,你若出事,如何还他一个好徒弟?”
周涣无奈地看着人,这样口是心非的性子倒让他想起时候。时候只要她上山,师兄师姐们便会聚在一起谈论她,因为总是冷冰冰的跟雕像似的,有几个颇为风流倜傥的师兄取名冰美人,如今看来倒是贴切。
想到这次又是她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往日看不顺眼的地方都变得顺眼了,突然玩心大起,凑近半步,甜腻腻地喊:“雨师姐姐……”
雨师妾身影一错。那是袁支颐丫头喊的称呼,却被他拿去满嘴跑马,百感交集,冷冷训道:“你已然成年,不是孩子,害不害臊。”
周涣道:“无所谓啊,反正你是神女不是吗。山鬼什么都跟我了,你是天帝的外孙女,在九重天上叫靖……”
雨师妾停下脚步,警觉地问:“她还了什么?”
“没了。”
雨师妾继续走。
“雨师姐姐,我手好痛啊……”周涣望着背影道。
树影婆娑,晚香玉静吐暗香,雨师妾转过来,红得滴血的朱砂痕,黑白分明的凤眸,声音极低极沉——“别得寸进尺。”
“……本就是你不讲理在先,不两只手都包,这伤口拜你所赐,不该包扎一下吗?”周涣举起两只粗糙包扎过的手腕,血色透过绷带渗出来。
雨师妾不耐烦地撕下一块雪白衣料,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周涣望着酱猪肘子似的手,沉默片刻,迟疑道:“……你撕的,好像是我的衣服。”
“嗯。”
他睖睖睁睁:“不应该撕你的袖角或者裙边吗,我看过的话本里的大侠受了伤,都是红颜撕自己的裙摆……”
雨师妾略略扫过他那命运多舛的额头,松针、泥巴、烂叶、血污什么都有,冷冷道:“想得真美。”
“……雨!师!妾!”
这一声群鸟惊飞,似乎还有狗叫,推开院门篱笆,一条黄色飞扑而来。
周涣寒毛都竖起来。
黄狗身如疾电,声若罄钟,亮眼吐舌,绕圈摇尾,讨好地看着雨师妾。
这矫健的爪子,这有力的尾巴,这瘆人的牙齿,这这这这这……这不就是不久前追着他咬的黄土狗吗!
周涣头皮紧得发麻,哇地一声钻去她背后:“它怎么也来了!它怎么会在院子里!”
黄狗十分兴奋,周涣十分害怕。
黄狗汪了声,周涣呜了一声。
黄狗要蹭雨师妾的手掌,他干脆整个人八爪鱼似地扒紧、扒牢、扒严实,死死拖住雨师妾想要摸狗头的祸手,发抖哀嚎:“不要!!”
雨师妾把袖子从道士爪下拯救出来,但他扒得死紧,无奈道:“窝囊,这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戏弄我也得有个度,知道我被它咬了还弄院子里吓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啊啊啊……”周涣抓得更紧,一口气控诉完,听到那句“救命恩人”,一时愣住,便听到她接下来慢悠悠的一句话:“是它带我寻你,你怕什么。”
黄狗的尾巴上下左右摇动,像开了一朵明黄的花,像逮捕了大肥兔而向猎户邀功的猎犬。
周涣道:“怎么可能,你驴我!!”
“怎么不可能?”见松手无效,雨师妾直起身子。星光璀璨,衬得愈发冰清水冷,端雅高华。
紧接着,她向周涣描述黄狗是如何助她的。
周遭是绵延千里的深山老林,若逐一搜索未免耗时耗力,等到找到山鬼居所时,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农家遍地是狗,雨师妾便算找一条鼻子灵敏点儿的狗带路。但因山鬼司掌执守一方,又有山魈等庞然大物守护,土狗都夹紧尾巴。关键时刻是那条黄狗出来。
她问了村长,是无主人的野狗。
“啊……野狗啊……”周涣出神地想,旋即回神认真道:“怪不得追我追得那么穷凶极恶呢!”
雨师妾道:“它本是来帮我的,但听到是要找你,便别过头。”
周涣见它的狗碗里放了截筒子骨,料想是村民犒劳它的奖励。那狗此刻摇着尾巴邀功地看着雨师妾,想求摸头的目光袒露而炽热。
周涣渐渐松开手,咬牙道:“嘶,那还挺有原则的啊。那它是怎么被你服的?”
彼时黄狗知道是找周涣,它还记得周涣土坡上踹它之仇,龇牙咧嘴不肯动。她只有回忆獬豸发脾气时崔珏是如何安抚它的——“乖,待会儿带你去第九层地狱吃人肉骨头。”
——第九层乃油锅地狱,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恶人几乎都去那体验一回,原本只是油炸犯鬼,后来不知怎么的当值鬼吏纷纷身体不适,递交辞职书。
培养一个编制内的鬼吏很麻烦,首席判官崔珏发现油锅地狱里遍地油脂煎炸气息,闻久太腻,便是爱吃恶人魂魄的獬豸逛了几天也恹恹不振,崔珏胆大心细,请求天子殿拨经费。
经费到账后,雨师妾好奇他有什么办法,跟去看了,只见崔珏去阴司街菜市口买了一车的辣椒面、孜然、八角、茴香、花椒、月桂叶……
后来,油锅地狱成了最繁华的一层地狱,獬豸也三天两头往那卡,每次势必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獬豸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崔珏:“乖,待会儿带你去第九层地狱吃人肉骨头。”
她想了想,伸手揉狗头:“乖,待会儿给你咬他骨头。”
黄狗受用,这才摇着尾巴进山了。
不过这些,他不知道的为好。她思忖须臾,道:“这你就不需知道了。”罢忽略周涣哀求语气的“为什么”转身回屋。
傍依的大树离开,菟丝子转过脸,那黄狗冲他翻了个白眼,趴回去啃筒子骨,喀喇喀喇的声音莫名瘆人,周涣忙不迭滚回屋了。
休整一夜,翌日,村民准备了许多东西饯行,他们只收了些干粮便启程上路。
天气甚好,春阳明媚,山风清爽,路旁芳草萋萋。忽而草丛翕动,一坨浑圆滚球横到众人中间。
周涣啊了一声,拽住雨师妾:“雨师姐姐!它怎么也跟来了!”
同伴道:“村长黄狗无主,又很喜欢道长你,人生难得遇到对眼物,就送给你养了。”
“它哪里喜欢贫道了?怎么看都是两看相厌吧?”
队长笑呵呵,雨师妾振一振袖,朝黄狗招手,由它狗腿地蹭手心,问:“原来你不喜欢它?它是你救命恩人。”
“是救命恩人就该养吗,怎么不提它先咬在先?”周涣很睚眦必报的。
“它是流浪犬。”
周涣一愣,雨师妾顶着他僵硬沉重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村长,它母亲刚生下它,吃了口药耗子的苞米,便死了。没有母狗保护,瘦无比,因此常受其他狗与孩童的欺负,丢石子,丢菜叶……”
这么惨……他立马犹豫起来,转了转眼珠。黄狗聪慧,见状低低呜咽几声,恨不得赚完众人眼泪。这声声呜咽,恰如月落乌啼,落得个霜满天的凄怆气氛,同情心蠢蠢欲动,幼年悲惨经历浮上心头。
他愈发不是滋味。
他二人历来以给对方穿鞋为乐,他正怅然若失哪能察觉她眼角的笑意,又哪能知道她在胡诌耍他,情到深处点点头摸了摸黄狗。
雨师妾鼓捣道:“甚好,既然养了,需得取个名字。”
周涣艰难犹豫地点了下头,认真思考,这狗机敏,睚眦必报,讹人讹得准,咬人咬得狠,不如就叫它——
“大黄。”雨师妾。
黄狗汪呜一声,愤怒地望着她,十分不满。
周涣拍手:“好,好啊,好名字!”
作者有话要:
大黄:怎么会爱上了他,并决定跟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