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雪中行(1)
之后周涣又叽叽喳喳了很多废话。毕竟他是那么话多且怕无聊的一个人,况且雨师妾跟纸老虎似的只会凶人不会伤人,逗起来实在好玩。不过任尔东西南北风雨师妾再也不肯开口,嘴闭得比哑尸还紧。道路渐渐艰险,周涣自讨没趣,安静看路以免摔着。
渐渐开始飘雪,银装素裹,松杉遍地,枝头满是残雪,几乎看不见树枝颜色,明晃晃的太阳下来,不知海底的龙王水晶宫是否也这般璀璨堂皇。
他突然明白为何雨师妾今日换了衣衫,雪地里,一抹鲜艳异色显得至关重要。书中多少勇者孤身闯雪域,因为雪盲白白葬送了性命。两人不敢分离,并肩同行。
周涣掏出一只刍草人,拨开草人的肚子,将一张灵符放进肚中。
雨师妾问:“这是什么?”
周涣拍了拍手指,乐道:“这啊,一种把戏。因为用之如千钧重,名曰千钧符。”轻盈的草人瞬间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又将一张灵符钉在它额头上,草人动了动手,扭了扭背,活了过来。
“我常用这招偷厨房糕点吃,想不到时隔多年重派用场。毕竟大黄又不在——”
毕竟大黄又不在。大黄是条凡狗,不比雨师妾不死不灭,不比周涣有灵力护体,出发前他特地把它托付给二,大黄刚伸爪子,周涣道:“别画了,你一伸爪子我就知道你要画什么圆。”大黄深觉做狗的尊严被冒犯,瞬间不理他了。
他在无名山中,长身体的阶段里深夜总是犯饿,同尘院隔音太差,师父睡觉又太浅,若被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深更半夜偷吃定大发雷霆,他真的不想半夜三更被罚给绿毛龟喂食,便研究出这种玩意儿。
师伯燕袖雪每见他钻研灵符机括、奇门遁甲,都摇头叹息,不知是叹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孟惊寒收了他,还是不擅剑术只爱钻研奇门六壬的他拜了孟惊寒。
千钧刍草人抬起手抹了抹脑袋,整理仪容仪表,左顾右盼,周涣又掏出一根物什,是在衙门取来的洗净的雪女发丝,让它闻了闻。
“走吧,带我们找到发丝的主人。”
人得令,迈着短腿前进。
脸颊犹被胡刀割剜发疼。先是雪花,然后是雪豆,再然后是雪团,噼里啪啦在脸上,雪风呜咽得像孩子,令人想起雪女的传。
周涣道:“雨师姐姐,你知不知道雪女的传?”
雨师妾一板一眼道:“传言生是被欺凌的女子,喜在山中哭泣,勾/引男子,使之冻成冰雕。”
周涣摇了摇头,道:“好端端的浪漫传,被你讲成恐怖故事。”
“哦?你很想来一段?”
“哪的,我跟着雨师姐姐不就够了。”
雨师妾抽开袖子,冷冷道:“油嘴滑舌。”
周涣笑了笑,迎着凛冽的雪风,问:“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有人哭泣……等等。”
循声找去,拨开落满雪的倒生草,一个洞映入眼帘,洞口上横着一截断松,声音便从中传来。
周涣单膝跪在洞口边,警惕地朝里一看。洞口一丈深,几只白乎乎的雪貂围成一团,舔舐苍白的指尖与额头,听到动静,风驰电掣地窜上洞口窜进雪地,瞬间没影儿。蓦然失去温暖,手指动了动,那人鼓起力气最后虚弱地呜咽喊道:“有没有人,呜呜呜,救命,救我……”
草人团成一个球滚进乾坤袖中,周涣绕洞口走了一圈,抬起雪松。雨师妾的白绫将他缠了三圈,心翼翼地钓上来。
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可见胸膛微弱地起伏,血迹污了大半张脸,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在雪地躺了太久,四肢冰冷。
周涣拍了拍人脸,取出水囊,用灵符隔囊烫得暖了些再喂给他。
孩子伤得严重,整条手臂的皮都被划破,额头鲜血汩汩地流,脚伤得尤为严重,脚踝蒸着巨大的血馒头。
热水暖了肚子,亦暖了神,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艳女子与俊朗少年。胸膛生热,两粒豆大滚烫泪珠划落,他涕泗横流:“我就有人会救我,我绝对会被救的!”
雨师妾警惕问:“你叫什么,为何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在哪,你为何会在洞里?”
孩子举袖子抹泪:“我叫钟三郎,是给外地人带队观光的。今早接了个单子要带一伙人逛疾雪山,这种生意我做过不下十次,早轻车熟路了,哪知道太倒霉遇到雪崩,大家都被困住了,我和一些人分别出来拾柴火取暖,哪知道就……就……好痛啊大哥哥大姐姐,呜呜呜。”
周涣问:“钟三郎?你是钟家庄的人,怎么支持这种工作?贫道怎么没看到过你。”
钟家庄和程家庄曾为疾雪山开发之事游街抗议,还有村长那忠诚贞烈模样,两个村子不像是会做这种工作的。
孩子道:“我娘刚生了弟弟,我已经大了,能分担一点是一点。我们这些想赚外快的都在护山亭子那等着呢,花一点点钱就可以请我们了,很实惠的!”
他顿了顿,心翼翼地量周涣:“村长不喜欢村民做这种事,我都是偷偷摸摸的……大哥哥我怕了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你别跟村长告状好不好,否则他会把我和娘亲赶出村子的!”
他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充满可怜与哀求。
那么的孩子,便懂得补贴家用为父母分担,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周涣心生怜悯,承诺不会揭发,又问:“你带的那伙人是谁?都有谁?”
他没有具体那几个人的特征,例如是不是有几个带刀壮汉还有几个神色悲伤的百姓,孩子只消点头摇头,而是直接问那伙人都有谁。
孩子偏头想了想,报出特征,却和早请求同行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警铃大作,心头一震,周涣没想到离开自己这些人还是出意外了,不过既然可以互相拾柴取暖,看来并无大碍,松了口气请钟三郎带路。
孩子装着由周涣制作的简易固脚器,杵着粗糙的拐杖,一蹦一跳、一瘸一拐地走着。拐去一座雪峰,大抵是官府旅游专用峰,修了专门的栏杆与栈道。
大约一炷香,整齐稳妥的栈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白雪与岩石冰碴,从峰顶一泻千里仿佛银龙吐舌,栏杆被冰雪挤得东倒西歪,雪坡之下,可见几个人。
孩子扬声喊他们的名字,那几人抬起头,瞬间燥热的气氛顺着谷风爬上来,欣喜万分:“三郎回来啦!咦,旁边那两个是谁?”
“是在客栈杀了蛇豹的道长和姑娘!他们也来了!”
周涣伸手要拉她下去,雨师妾没应,足踏冰棱,衣袂生风,不过眨眼间已抵达地面。周涣撇撇嘴,不甘示弱,抓住孩子两三步跃下雪坡,稳稳落地如雪地白鹞。
那几个人激动地围上来,周涣扫过众人,见少了几个人,问哪些人去哪里了。那人笑容一僵,垂下手,颓然道:“三个拾柴火去了,还有一个……”走到满是冰棱尖岩的雪坡前,阳光照来,冰棱挂着浅红圣洁的光:“在里面。”
雪崩来得措手不及,人尥蹶子逃跑,但还是被卷进噬人的冰雪,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
冰雪有几百石重,他们没有工具,徒手挖掘工程浩大,而雪山深处保不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需要保存体力,因此,周涣看到雪坡处有个刨到一半的坑,是留下的人想刨出同伴的遗体最终放弃了。
众峰夹逼,险峻的峰岭似要倾倒下来,巉岩众多,挂满积雪,实在不是歇息的好去处。
三郎躲在周涣身后。
原本周涣和雨师妾都救了他,奈何雨师妾眉宇自带寒戾,五官冷冰冰的,手也冷冰冰的,三郎几次三番疑惑若不心惹恼了她会不会被关押天牢,而旁边的周涣是个爱笑温柔的道长哥哥,寻常孩子都知道粘着谁。
羊角风夹杂雪块在脸上,剩下的人抱柴归来。三郎欣喜挥手高声道他在这,天灵盖挨了一掌,拿掉雪块:“谁砸我?”不仰头不要紧,一仰头煞白了脸。
雪“歘”地声盖住地面。
三郎后怕地睁眼,但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楚与冰冷,只有额头不心蹭了把雪,睁开眼看到周涣弯腰护紧他眉眼紧闭。他也不过十七八岁,方才成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在危难关头选择拉过自己把自己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孩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脊梁承担风雪。
钟三郎害怕地拉住周涣的袖子,绣着东海云涛的绸面卷起两道褶皱。周涣睁开眼睛,温暖滚烫地手掌拍了拍肩膀,欣喜地松了口气:“原来你没事,那太好了。”
罢伸手丈量空间,幸而他护钟三郎的那刻又驭剑横在胸前,这才没完全被雪掩实,周遭有许多富余空间以供行动。头顶隐隐有些凉意,源源不断的寒气从头顶奔泻,抬头一看是一把墨骨素伞。
周涣摸了摸钟三郎的后脖示意不要担心,白鹿出鞘,随伞破开埋身之雪,心翼翼地送钟三郎出去,随后自己骗身而出。
周涣慎重其事地递还伞:“谢谢。”
雨师妾道:“我职责所在。”
周涣调侃地哦了一声:“什么职责会让雨女伞认主?”
雨女伞是上古不可多得的集天地灵气与九阴之息的神器,曾被雨师屏翳用来镇压女妭的旱神之力,若是常人站在它身下顷刻七窍流血,他却在伞下却毫发无损,不是认了主是什么?
见她没有答话,周涣转身拍了拍钟三郎的肩叮嘱道:“下次可不能在雪山力高声大叫了,知道吗?”
钟三郎不解道:“为什么?”
“笨!雪本松软,轻轻附着岩石,雪山旷远,你若高声语不就把它们都震下来了?幸亏方才的雪不大,不然贫道可护不住你。”
钟三郎点点头,抱拳:“哦,谢谢道长哥哥!”
“就谢我?刚才可是这位姐姐把伞丢来,快,谢谢雨师姐姐。”
钟三郎再抱拳:“也谢谢姐姐。”
周涣摸头:“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