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改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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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魂夜游,杨暮客并非只是单纯前往神国。他以天眼望见整座城池。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浑浑噩噩。

    季通读了两日书,整个人安静下来。

    傍晚时分,杨暮客揪着季通后衣领,一遁地之术行走于大地之中。

    “少爷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随我走就是。”

    地下三丈,有改道斗渠废弃,里面住着些人。此生无望之人,且都是男人。蚤虫和老鼠横行,腥酸与恶臭粘稠。

    杨暮客掐了个障眼法,领着季通游走在人群之间。

    道士两揣着袖子,看着一个老头儿拼命地咳嗽,咳着咳着便没了声息。几个人抬着老头,打开一道石门把人扔了出去。

    季通面色铁青,“京都如此繁华,竟容不得他们这般暗无天日的活着,又图个甚?”

    道士龇牙一笑,“自是图个活着。”

    走了许久,季通不晓得外头已经天黑了。一阵石头挪动的声音响起,甬道之中出现了一丝光亮,有人拿着提灯站在井口。

    “城西斗渠要三十个人去疏通,戴好兜帽上来。”

    井下有个人稍微壮硕些,里拿着一沓布袋子。他打量着这群蜷着身子凑上来的烂货。

    “你,你,你,还有你。上前。出去后明白规矩么?”

    “明白明白”

    这群人比老鼠更像老鼠,顺着杆儿爬到了井口外头。

    最后一人离开的时候,那壮硕男人嘿嘿一笑。

    “明白规矩吗?”

    “的明白。”

    “那就好。”

    杨暮客再没多什么,只是领着季通绕了一圈。回到院中,季通喘着粗气,面色凝重。

    季通憋红的脸渐渐发白,声嘟囔,“看这些作甚?世上哪儿没有过苦日子的人。这朱颜国女子当家,难看的自然都是男人。难不成,少爷还想让的给他们出声?”

    “再想想,等你气儿喘匀了咱们再。”

    杨暮客往躺椅一坐,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

    季通默默走到一旁,站在边儿上左瞧右看,嘴里嘀嘀咕咕。就这么站了好久,圣人文章翻来覆去的比对

    道士听着季通的心跳变缓,呼吸悠长,如同一个老龟一样。习武大成者俱是如此。他便知晓季通已经心无杂念。

    “你生活优渥,所以觉着世上苦难良多。贫道也曾如是。”

    季通抬眼看少爷,“你想让我帮你还愿?路上你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所以少爷想让的替你去搭救这些人”

    杨暮客从袖子里抽出一根一寸多粗的棒槌,照着季通脑袋就是一下。

    “你拿什么去救?”

    “我”季通拧着鼻子不吭声了。

    杨暮客侧头,一脸云淡风轻地,“这世上大多人幸福,则苦难显眼。反者道之动是也苦难它不会凭空而来,总不能,每一个苦难中沉沦的人都因世道作祟。人若决策失败,步步沉沦,无以挣脱。也怪不到旁人头上。他朱颜国有男人活得很好。既体面,也不失气节。无非就是上升通道被堵死,但一生安康。你认与不认。”

    “的不就是榜样嘛,自是认得。”

    杨暮客这才呵呵一笑,“救他们不是目的,目的是让大多数人活得好才是目的。如今朱颜国京都府衙,把这群无家可归者赶到了地下当老鼠。眼不见心为静罢了。你既为生民立命,也晓得贫道性命双修。命,改不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便是命。整治他们便是政绩,如此去想”

    事已至此,杨暮客这十年变化终于展现在了季通面前。

    若是十年前,杨暮客比季通还要激愤,比季通更要怒斥人间无道。

    有了向下比较,季通的神态明显从容了许多。腰杆渐渐直了,开始来回踱步思忖治理方案。既要与朱颜国时政相关,又要保证这些老鼠男的利益。一篇策论渐渐在他脑海建立大体框架。

    斗渠中数十个男人在掏粪。不禁抱怨,边关这些女将也忒能吃了些。而且顿顿大鱼大肉,斗渠中恶臭难闻。

    就在他们正忙活的时候,发现斗渠堵了并非是腌臜凝固所致,而是有人塞了一个大石头。

    领头的把石头搬开,哗啦啦,污水瞬间倾泻而下。

    边上一个人戴着猪鼻子面具走出来,提着一盏灯瓮声瓮气地。

    “尔等过来些,有钱拿。”

    一个口袋张开,灯光照着橙黄的大子儿哗啦啦作响。

    斗渠男工头领谨慎地看着来人,不敢上前。

    但终归有人经不住诱惑,主动上前去拿钱。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塞到了来人中。

    一人拿了,便多人蜂拥而上。当多人而上,贼心作祟伸抢夺。

    哗啦,干干净净钱币落在斗渠里,沾上污水。银闪闪的光芒一闪而过,两个男工头颅落水。血液盖住了财光,只剩下流水声。

    头领慌张地跪下去,“大爷饶命。您让的们作甚,有话好好。杀人杀人是不对的。”

    瓮声瓮气的笑声传来,“这钱尔等尽数拿去,嘿嘿,可想着要怎么花?”

    头领擦擦汗,把人都扯过来拦在身后,“不敢拿钱,不敢!”

    “钱落在这里,怎么还想让我从这污水坑拾起来?”

    头领连忙道,“的给您捡,捡完了洗得干干净净,如数奉还。”

    “离我远点儿,嫌你脏。我这钱不要了,东街巷子里有一车货,送到军营外头。这些钱都给你们,不要想着拿钱就跑,尔等家住何处,屋中几口人我一清二楚。”

    等那人走了,头领才过去把袋子拾起来,里头不单是装了大子儿。下头埋着还有金玉。他一把搂住钱袋子,谨慎地看看众人。

    “这事儿都把嘴巴闭严实了,那人话都听清了。这俩蠢货剁碎了扔到下游去,省得再堵了斗渠。”

    南边郡新城轰隆一声巨响,驻守军营被夷为平地。这场战争就此而起。

    谁都没料到南枭国敢先下为强。愤怒的将军袁母率大军,横扫一郡三县之地,继而迅速回防,只削弱边境敌军有生力量。

    不单南边郡受到袭扰,朱颜国要道交通都接二连三地遭到破坏。

    女帝看着奏章眉头团起,瞥了一眼工部主管,“多久才能修好?”

    老妪主管谨慎微地答她,“启禀陛下,至少十天才能疏通全线。”

    “秋祭三日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段。卫队千骑率领万人步卒,沿途巡查。保尔等不受袭扰。秋祭三日后,我要调粮与前线,袁母整军,冬日开战。你若事成,加封侯爵,赐名入香火殿。保你顾家传承百年不倒。”

    “臣领旨。”

    天明之后,宫门大敞。

    皇家卫队女骑高头大马,街上开路。秋风吹着剩余的白花飘落,枝杈光秃秃的摇曳着。

    放眼长阶,再无藏人处。

    女帝车辇缓缓从宫门驶出,路上十分安静。刑部衙门地牢之中几百人被带上枷锁奔赴刑场。

    那些个本来高高在上的女爵们如今披头散发,纵然曾经如花似玉,此时已经丑陋难言。

    面对刽子,她们面目狰狞,却并不叫喊。保留着最后一丝体面,因为女帝答应她们只追罪首。如此便够了,值了。

    杨暮客本来懒散地晒着秋日暖阳,他忽然站起来。看着发白的太阳。金煞袭人,天象变化。

    “季通,今日秋祭。咱们出门看看。”

    “来咯。”

    季通穿着生员衣袍从偏房里钻出来,兴冲冲地随着杨暮客出门去。

    沿途有各家勋贵在街口祭拜,香火气息浓郁。三三两两的女子提着篮子往国神山走去。来到山下,禁军严格盘查。杨暮客和季通自然是不能登山的,但奈何秋日林子稀疏,能瞧见山道上一辆运送着京观的马车缓缓而行。

    俊秀道士,在这脂粉堆儿里格外扎眼。那些女子还哪顾得上看京观残酷,都用余光瞥着他呢。

    怨魂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杨暮客不为所动。他指尖掐三清诀,聚无根水,帮季通打开了灵觉。

    阴风阵阵的肃杀之景震慑住了季通。

    杨暮客什么也没与他,暗中默默运转基功。上清混元道德真经,以水为德,秋日水冷。此时正是无情之德。

    一团熊熊大火,把那京观烧得一干二净。魂儿尽数被神官给吃了。

    未时阳光经宝镜反射,聚集在礼祭高台之上。

    女帝着玄黑衮服挂礼剑,头戴宝冠,冕旒摇晃。一步步走到国神神像前,三跪九叩。求秋之金意,保佑战事旗开得胜。

    杨暮客起初看得认真,忽而察觉阴间异动。

    有鬼魂消失不见了。

    字面的消失,不是被其他鬼吃了,也不是遭到献祭。只是单纯的不见了。

    国神朱明明,阴间内九天之上化作七色鸟,遨游虚空。将秋日金炁引来,正是气贯长虹。

    季通抻着脖子看了许久,他可没本事看到山顶上发生了什么。但那祥光瑞霭看得他如痴如醉。十年了,日日饮酒,不曾想今日仍能看到这幅灵异景象。

    什么考学,什么习武,哪儿一点能比得上这修行。不由得羡慕身边的道士。有这道士在,功名又是什么难事儿么?

    看过了秋祭,杨暮客领着季通回去。他盯着季通看了许久,本来是想帮他重塑自信,但似乎有些过了。这季通有些飘,飘得爽灵不知着落。

    “明儿你去门前支一个卦摊,帮人测字卜卦。早就做过,不需我来教吧。”

    “不用不用。的今儿晚上就苦读一番您留下的俗道经文。保证不出差错。也好让少爷知晓,某家这十年帮人测字占卜也算学有所成。”

    “贫道等着你赚钱填补治学所用。可得算准了些”

    杨暮客只是冷冷一笑,等着看他出丑。指尖暗暗掐诀,那点无根水结成冰,蒙了季通的神魂。

    道德,乃是依天道本源规律行事。不强求,顺其自然。遂可为混元之根本,为上清搭桥修路。杨暮客蒙了季通神魂,好似无德,实乃大德。

    处置完了季通,杨暮客一句他要修行,一切来人尽数拦下。便关门不理外事儿。

    道士今日与季通出门,并未遮掩面貌。这等俊秀人才,定然惹到了旁人注意。昌祥公行辕住着,自然不会直接登门抢人,但差遣人来打探消息自是免不了。不必掐算,道士已经预见未来。让季通门前测字,也充当了门卫之用。

    杨暮客中掐诀,阴魂飞出。他准备探查一遍阴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骑风来到了城隍殿。

    城隍里住着的是个彪悍的女子。虎背熊腰,青面獠牙一脸横肉。

    见着道士来,城隍笑得难看且谄媚,“早前国神颁布行令,让我等莫要扰了上人修行。不然神定要登门拜访,上人于我城中云游修持,是神莫大的福分。”

    杨暮客恭恭敬敬揖礼,“紫明前来拜见城隍大人,因心有疑问,贸然登门也怕扰了城隍夜狩。”

    “秋祭之前早就扫清了阴间杂碎,无需夜狩。上人尽管放心。来,我们殿中相谈。外头阴风吹着上人,想来也不舒服。”

    “那贫道就不客气了。”

    来到殿中,城隍伸变出来一间会客室。

    屋中杨暮客谨慎地再揖礼,“贫道今日察觉,有阴魂骤然消失不见。不知城隍是否知晓因由。”

    城隍听了这话愣住了,“上人莫要玩笑。天地文书在证,世上阴魂俱是有名有姓,怎可能无故消失。上人莫不是灵觉出错了?把那金炁来袭扰动阴气变化当成了阴魂消散?”

    城隍不知道杨暮客瞬间头皮发麻。这特么事儿大啦!

    杨暮客赶忙起身,“许是贫道灵觉出错,但事出有因,我还是出去巡查一遍方可放心。不知城隍大人可否作陪?”

    城隍呵呵笑着,与这俊俏郎君夜游巴不得呢。

    “上人这话太过客气。有甚需要您只管吩咐。”

    俩人结伴而行,杨暮客拉上城隍作陪,天塌了个儿大的顶着。他修行十年,但那根子里的灵劲儿可一点儿没变。又怎么可能贸然赴险。

    从国神山下头开始夜游。一路走过去,没有任何鬼市存在。能引动杨暮客这筑基道士灵觉变化。但朱颜国各路神官都不曾发觉。想来只有一个原因,这因果与朱颜国无关,但与他杨暮客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