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静贞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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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若是愚蠢,当不得城隍。

    这道士引她出来夜巡,定然非是无中生有。飞驰在阴间半空之上,城隍有些怕了。

    因为看不出一丝异象。

    他们在京都郡城周边巡视许久,城隍终于忍不住请礼道,“紫明上人。今夜无事,我殿中还需处置阴司事宜,不便久离。既平安无事,那神就此归去,望上人见谅。”

    这虎背熊腰的女子文绉绉地如是,杨暮客略微沉吟,只能答应。

    道士阴魂一路乘风回到院中屋舍。提笔留字,告知季通安心在此读书,他有要事要办。

    足下踏云而起,杨暮客直奔天边而去。

    第二日天光放亮,季通从屋舍中爬起来。前去里坊司,先要领一个占道摆摊的头衔。

    昌祥公别院自是在贵人居所。季通又言,是先生叫他帮人占算实践才学,衙中吏自是不敢与他为难。季通招来下人搬着桌椅出门,便支上摊子开始占卦。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但都是打量他,并未近前。

    占卦,自然要去俗道观才是正规。人家收香火,有国神庇佑,过往灵验之事清晰可见。若不是病急求医,谁来问一个街面上的摊子。

    从晌午,到日落。

    阳伞下头,季通捧着科考题集静静看着。时不时从门里有人出来给他端茶倒水,这日子过得也算逍遥。

    街头红日泼洒了一条长长的橘彩,油亮亮。

    一个女子脚步匆匆,想要前去道国公家中求人。途中看到了季通的卦摊,踉跄下停住。

    “你这男子怎么敢在街上占卦?”

    季通抬眼看她,指了指边上的挂牌,“府衙报备,自是能摆摊行功德。占卦二十文,测字,面相五十文,问生辰八字批天柱一贯。”

    女子一咬牙,上上下下摸索,才掏出来二十文。

    “我要去求人办事儿。你帮我算一卦。”

    此街通东西,她自东来向西区。

    季通这就开始比着卦盘掐算。

    额头上冰冰凉凉,只当是晚时风冷。他却不知,杨暮客用无根水冰封了他的灵觉。策不准,测不出。

    西坎,残日红霞。该是应个需卦。但他正要以意象掐算变爻之时,一阵阴风吹过。卦象变成了涣卦。一声狗吠,卦象再变,风旗哗啦啦响,夕阳光闪。这卦象此番变化,成了随卦

    占卜最要紧的便是去芜存菁。能在众多外应意象中,精准找出事主所来时的天变化。

    季通尴尬一笑,“事主此番是求甚事?”

    那女子也是急昏了头,迫切言道,“我姐姐在官道上死了,家里姑娘没了阿母,我又没本事去养。欲送进诸育院去,由官家抚养,也好是个人才。怎奈何她们不收。当下是托道国公的门路,看看能不能送到诸育院去。”

    本来这女子的如此实在,卦象早该成了。

    但季通指头算不清楚,干脆拿着纸笔开始算天干地支,开始起盘批流年。

    将阵盘写好之后,只觉着那些字符好似蝌蚪一般游来游去。登时满头大汗,墨水在笔头上慢慢垂荡。

    丁巳年季秋。十六,酉时三刻。

    得强金之象。缺木水。

    他不禁撮着牙花子,这道士是个属木的,又有水德。若少爷还在就好了,哪儿有这么多难题。

    落日余晖隐去,那女子抿嘴默默等待。

    她似乎看出来季通正在犯难,但这门上挂着昌祥公的牌匾,她又如何敢造次。既然言声占卦,又不好就此离去。

    季通被风吹得冷汗发凉,才警醒过来。见那女子疑惑,季通脱口而出。

    “抱歉,我这术数定不下意象您还是赶紧去吧。莫要误了吉时。此时强金,变化之时,想来有事能成。”

    那女子一听是吉时,里攥着二十个大子儿,未付钱就赶忙向着道国公府冲去。

    看着那女子脚下生风,好武艺。季通苦笑着拿起中书本。

    想我季通一生学武,最后却落个书生求功名的下场。不免唏嘘。

    但没等多时,一群壮硕女护院拿着棍棒将占卜女子撵出了道国公府。

    季通噌地站起身,愣愣看着。这流年不可能批错啊?强金之时,变化之象。旺金,旺财,旺事。

    那女子抿嘴无助地看着四周。晚饭点儿上,街上没人了。若等等各家晚会,届时人流涌动她又如何丢得起这人。捂着脸就要逃离。

    季通离了卦摊,“这位夫人?您先莫走。”

    女子这才想起来,那卦钱拿出来但未递给季通。她苦笑一声,“你这没本事的,算错了还有脸问我要卦钱?”

    “你先随我来,有什么难事儿与某家清楚。”

    那女子抬头看了眼昌祥公的牌匾,又羞又怒地随他进去。

    院子里下人准备了茶室。

    季通这才听明白,这女子也是一个子爵家的庶女。长女姐姐迎战死了,抚恤虽如数发放,但还不够还贷。卖了屋产,这侄女儿自然是养不起。她也要南下去参军,此去不知生死。把侄女儿送进诸育院,如此便在无后顾之忧。

    自此季通明白了一件事,这诸育院是要考的。而且比考举还难。

    孩子,若无天分。太庙诸育院便不会投入资源培养。那养来何用?不如让其在这世上自生自灭。

    如今的昌祥公贾楼便是示例,经诸育院培养,女帝定为郡主。承袭昌祥侯爵位,后加封为国公。

    可凡俗世人俱是不知晓。在这朱颜国,本就没有一个叫贾楼的人。

    杨暮客来到了昌祥镇,他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师兄俗身。玉香真灵化作巨蟒腾云。

    “婢子参见道爷。”

    杨暮客轻笑,“都这个时候了,自称行走也没错。”

    “祭酒大人还未回朱雀行宫。婢子自然也不敢妄称行走。”

    “临近战事,不知楼姐可收到调令?”

    “还没。”

    听闻此话杨暮客终于松了口气,“最近让楼姐莫要随意走动。朱颜国有变。”

    真灵大蟒竖瞳缩成一条线,“道爷此言何意?”

    “阴间有阴魂失踪,天地文书不留名。莫大因果,应在贫道身上。你也心些。”

    “多谢道爷提醒。”

    杨暮客继续乘云而去,直奔雏缘观。

    当年雏缘观那场论道,乃是他穿针引线。虽不是他的本意,但最终结果与他脱不得干系。雏缘观就此封山断香火,暗地里留下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杨暮客来到灵山宝地后,茫然地看着眼前空山一座。

    炁脉被迁走了,灵山也被挖了。本来山门所在之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土丘。

    谁人干的?神国岂会不知?那朱明明又为何不曾提起?

    杨暮客就地盘膝而坐,开始占算自身因果。

    三魂之火灵台浮起。应天星变化,做三才之阵。阵盘缓缓运转,通阴阳,自身炁勾连天地。筑基有成的杨暮客初具天人感应之能。

    要支寿百年。他拢共才两百四十年寿,这一下就要支去百年。

    杨暮客赶忙断了占卜念想,生怕催动了阵法将寿数支去。

    既然占卦不成,杨暮客眼睛一眯,准备唤神问事。

    问山神,山神它敢吗?只能问国神朱明明。

    只见道士脚踩罡步,以朱雀星宫为方位,礼拜天地。魂火散发法力化作丝绦,与炁脉相连,继而掐唤神诀,口中念,“子夜观星唤圣神,朱颜宝地赠风闻。声传我意与尊者,炁脉锦绣上清纹。六丁六甲,乾坤正法,急急如律令。唤神!”

    轰隆一声,阴间庆云洞开,神国之门金光四射。

    百灵鸟身旁百花飞,落在道士面前化作女子。

    “紫明上人有何要问?”

    杨暮客指着雏缘观的山门,“此地有一个宗门不见了。”

    “朱雀行宫来人将山抬走了。”

    杨暮客面色凝重,“我与城隍夜巡,国神理当知晓。”

    朱明明点头,“知道。”

    “贫道此行下山,乃是修功德,修性命。求化神之。莫大因果与我有关,国神却闭口不谈,不知国神又是何意呢?”

    朱明明不禁暗恼。这紫明本事没有,只知晓得用那偌大的上清名头。此间的事儿又是他一个道士能管的?也不过就是到了炼气化神的关口,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耽搁一年两年,又算得什么?

    杨暮客见国神不言语,搬运束土强身法,脚跟一跺,地动山摇。

    五行气象自土而起,周转不息。他似是准备掘地三千尺,将这一方灵土看个通透。

    他当着国神之面,去查这朱颜国宗门地脉与炁脉,寻找来人根脚。

    “上人莫要查了,神与你听。”

    杨暮客并未收了法诀,只是止住法力搬运,待她后话。

    “此间因果,自是朱雀行宫少祭酒避嫌。你师兄贾楼如今把朱颜国当做道场,那少祭酒妖仙石雀,自然要让座下宗门让出位置。”

    杨暮客又怎能听不出此乃推脱之言。但他也不敢问下去了。妖仙石雀一名由国神口中而出,便明白事关朱雀行宫之争。祭酒之职,沟通仙界真仙,遂可被称为妖仙。该是与仙庭相关。

    道士呵呵一笑,“原来是我家师兄的缘法。可那阴魂去处呢?”

    朱明明面色铁青,“神不知!”

    杨暮客话音一转,“不知便算了。只是觉着可怜,世上不留声名,平白消失了。往生会都无如今女帝秋祭礼成,国神是否南下准备与南枭国开战?”

    朱明明轻轻一笑,“上人欲得功德。此乃天赐良。”

    “多谢国神大人作答,贫道再无疑问。”

    神国在阴间缓缓消散,杨暮客面上笑容一点点随之而去。

    他冷眼看着周遭,还挖吗?能挖,但不挖。挖出来也没用。

    只是“天妖”二字,便明了原委。

    他归山途中,一路都有天妖作祟。而此回,事情更大,直接与妖仙挂上了因果。

    三魂火收回灵台,周身窍穴大开,收纳灵炁补充法力。唤国神近前,他一身法力消耗大半。想那一路走来,师叔以拘神遣将之能助他轻松行事,此等威风使其望而生畏。

    出山第一次使用唤神诀,杨暮客已经察觉自己的深浅。若想如他师兄紫晴一般,以未成阴神修为登门论道,他还不够资格。

    静静坐一会儿,平复心情。那怡然自得,不为外事所扰的道士又回来了。

    等杨暮客走后,此地的山神从土里钻出来。这大狸子抓耳挠腮。

    道士来了,国神来了。这事儿必须得告知行宫中的大人才行。

    大狸子飞向沙漠,一路乘云走到天亮才来到了一片绿洲边上。

    绿洲之中有海。

    海上清晨雾蒙蒙。

    一只海东青其中飞出,半空停住身子。一棵大树凭空抽枝发芽,蹿得丈许高将它接住。

    海东青昂头道,“祭酒大人已经知晓你来汇报何事,念你忠心耿耿。特此赏你丹药一粒,童男童女各五十。如今你那荒山已无人烟,不若去寻朱颜国护法神辞去神职,来我行宫做个门童。”

    “妖多谢行走大人赏赐。但非是天妖,不敢入朱雀行宫门庭。虽孤身在外,但不上哪一日就能为大人派上用场。那处宝地妖给祭酒大人守着,也免得遭人道祸害。待妖仙迦楼罗合道之后,她总不能一直留在朱颜国,届时大人还可以让雏缘观重开山门。收拢香火,募集人口。”

    “你倒是懂事儿。那便去吧。盯紧了那处地方。”

    “妖遵命。”

    杨暮客乘云回到了昌祥公府邸,白日里他一直藏在蔡鹮的屋内。并且让她不要言声他在此处。

    蔡鹮则一如既往地静修打坐。

    晚上杨暮客阴魂出窍,玉香把他拦在门外。

    “道爷。您难不成还挂记着那事儿,想要夜里使坏?”

    杨暮客摇头,“把贫道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要入梦,找师兄真灵商谈一番。”

    玉香噗嗤一笑,“那您进去吧。主子这十年,一次没醒过。这回闹醒了她,你可得把礼物带足了。不然主子闹上一场,如今天上没有护法游神帮衬,你这筑基修为可挨不住。”

    杨暮客阴魂伸掐住玉香脸儿,“这十年,你也学会嘴贫了。看来是修为有长进,让你敢在道爷面前逞能。”

    玉香扭捏一下,拍掉了杨暮客的。“进去吧。”

    杨暮客进了屋,鼓起腮帮子吹出一股阴风。掐迷魂咒,化成一股青烟钻进了贾楼的灵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