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绦载路,
丁巳年仲冬,霜降。
南枭国近海,自是不符大陆气候,当下整个国度阴雨绵绵。
多地洪水,陆路遭淹。
三十四万兵马堵在半路,难以驰援边境。
遂南枭国使团率八十人前往南边郡,欲求和。
朱颜国南边郡前锋再南枭国入百里。
自此一路千难万阻。条条大路皆有关卡,斥候四刻轮替。这等防线,可谓是密不透风。
使团看到如此景象,自是心惊胆颤。
一头犬妖高五尺,去尾长八尺。驮着一个壮硕女子,持长戟,率中军卫队于路口等候。
“帅母差我来此迎接使节。如今你我两国交战,但礼不可废。使节大人,请!”
被那一队强兵押送至中军帐下,使节理理衣襟,正帽冠。躬身走入。
“南枭国魏兰公座下参谋,李福宽参见三军元帅,袁将军。”
袁母本来只是一郡执守,如今终于被女帝封为三军元帅,赐节令,遂被各军称为“帅母”。其下先锋七十万,中军百九十万。后军役夫共三百万。共计五百六十万大军,沿国境一路展开。
为了供养这五百六十万大军,朱颜国可谓举全国之力。上上下下节衣缩食,国内全线尽数保障南下军队给养。
兵甲一战一换,战马一战一替。
黎氏犬舍豢养犬妖,除禁军留二百,其余尽数充入大军治下。
袁母守疆十五年,屡战屡胜,早已声名远扬。这使节如此敬重,实乃理所应当。
她当下并未着甲,披散着头发靠在椅背之中闭目养神。一旁的副官指着一个矮凳。
“于我朱颜国中军,男子无安坐之地,你为特使,便赐你一个矮凳坐。使节大人莫要以为我家母上大人失礼,如此已属特例。”
李福宽讪讪一笑,“多谢元帅赐座。”
袁母这才睁眼,静静看着李福宽。
“路途泥泞不堪,使节大人辛苦了。”
才坐下的李福宽赶忙起身作揖,“不敢。不敢。”
“泉山郡无雨,陆路畅通。若尔等送上粮食百万石,童女五万。我可许诺休战三十日。否则泉山郡三十万军全线开拔,直指你明岘港。”
“元帅大人”李福宽听闻此言如何敢做,“如今我国大雨滂沱,再起战事你我双方都不利。大人何不宽宏大量,若天降不测,尔等不喜水性,遇洪水也是无妄之灾。恳请元帅大人通融。休战五十日,等待冬雨尽歇”
“五十日?”袁母嘲弄地看着李福宽,“五十日够尔等备好大船尽数逃离吗?”
李福宽瞬间冷汗淋漓,“元帅,我家公爷一心守国。人道治世,讲的便是公平公正,否则阴德尽毁,福运全消。为了我南枭国子民,我等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本帅应下。五十日两国相安无事。你,言语不实。掌嘴二十,来人,把他拖下去。”
李福宽也不挣扎,只是任由女将把他绑了出去。
议和自是不会如此简单。随行而来的八十人里有礼官,有账房。开始在一间草棚里跟朱颜国官吏签署具体条款。
只要红章盖上,神道巡查过后,条约立于天地间。不得反悔。
副官一旁无言,袁母看她一眼。
“寿愈啊,你可是心有疑惑?”
“末将不敢。”
“我女子征战不易,如今前线将士好多以天癸之期勉强迎战。身心俱疲,此时南方阴湿,再强打下去,于士气不利。”
“母上。您都了,明岘港已经在我兵锋之下。只要夺了此地,俘虏宝船,一路乘船袭扰沿海,叫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袁母摆摆,“陆上打得赢,为何要下海?一船输了,便是输了我袁母名号。污了我朱颜国威名。”
朱寿愈反问,“若一直赢呢?”
袁母挑眉,“好大的自信。谁能保证一直赢。稳扎稳打,乃是我袁氏战法根基。冒险奇袭固然有效,但诡道终究上不得台面。如今敌我双方战损一比十五。听那男子花言巧语,才是落入陷阱。”
“不知母上此言何意?”
“他在示弱诱敌深入啊此时唯你口中明岘港有进攻余地。你看不出吗?都这个时候了,这位公爷座下参谋还想着削弱政敌势力。灭国之战,被其当成儿戏。可笑至极。”
“这”朱寿愈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
袁母笑着看她,“前线屡战屡捷趁着还未停战,于洪峰之外,这回用抽添之法,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看看。中军与先锋轮替,寿愈,你领五万大军,杀够人头回来领功。我要这两百万主军,人人见血。省得真正屠国之战时,生了怯懦之心。”
前线飞舟泼洒箭雨,火器轮番上阵。
南枭国守城军队已经被打怕了,根本不敢出城接战。但朱颜国大军并不冒险攻城,断水断粮,一点点消耗南枭国有生力量。
蔡鹮作为俗道,帮着女将士们行科驱除心中邪念。
法坛上上清祖师牌位受香火,她脚踩天罡步,治水符。
杀红眼的火器官浑身煞气腾腾,坤道持玉碗以指尖弹出灵水,瞬间白雾蒸腾。
“知你意难平,但恨无用。持利器,更应有公道之心。”
火器官灵台之间瞬间再次回想起,南枭国守军用城中妇人当做人质要挟的画面。是她下令开炮的是她下令用毒弹的
但很可惜,这水符治不得女将心病。
那女将开始生出獠牙,面容枯槁,眼见着就要妖化。
一阵阴风吹来,火器官倒头就睡。
蔡鹮抬头看天,她晓得这是道爷又出帮她了。
甄家姑侄儿如今也穿着道袍,上来帮着蔡鹮收拾法器。丫头将一张镇魂符贴在那火器官头上,唤人把这女将拉到医护室休养。
杨暮客坐在云头,他身为男子,自然不便出现在女军之中。
但战场惨烈,无数恶鬼新成。
他掐三清诀,阴间聚雾化云,微蓝荧光雨点落下,噼噼啪啪地冲刷着恶鬼身躯。
护法游神持布袋飞来,张开口袋将朱颜国女军的魂魄尽数收走。
杨暮客已经很久没合眼了。这兵凶煞气,催使着世间人道变化。恨意空前膨胀,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笑眯眯地乘云飞到朱颜国深宫,劝诫女帝如此穷兵黩武,乃是无道。
朱颜国为这场战争准备多久杨暮客并不清楚。但齿轮滚动那一瞬,他这筑基修士才明白什么是人间的天道洪流。
莫他这筑基修士,就算真人来了。若想与这洪流对抗都要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有人肉,有生魂。自然会招来妖怪。
这不,东南无人地的几只化形妖精就闻风而来。
杨暮客腰间挎着两柄宝剑,臂上挂着拂尘,脚踩青云直奔东南而去。
他拂尘一甩,身旁出现了一张幡。
这幡仍是他在西耀灵州写的那一个,他终归是念旧的,没丢。但这幡也不同了。
普通树枝换做了真人门前古树枝丫,修整笔直。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被他重新描绘,也十分规整。就连那块布,日日以无根水洗练。也充满了宝物灵韵。
上清二字,模糊不清。这亦是杨暮客有意为之,他是以个人身份镇守战场。而非代表上清门而来。
这幡,乃是布阵的镇物。
幡一出,木生火,南离火阵瞬息而成。以基功带动长春功。掐六丁火诀为火种。
大阵火意存而不发。
“诸位,听贫道一句劝。前处的人肉并不好吃。”
“霜降时节玩儿火?你这道士着实有趣。谁家的筑基门人跑来此处多事儿?朱颜国雏缘观封山,南枭国内的宗门都闭门不出,由得你来丢人现眼?”
噌地一声,杨暮客腰间清净宝剑自行出动,引西南巽风。
“听贫道一句劝。贫道只求功德,不想多做杀孽。”
后面的豺妖化风直扑面门,“筑基儿,休得话多。且看我等厉害!”
再噌地一声,元明宝剑亦是自行出动,剑指正东。借东离火。
先天变后天,六丁火落下。
南离火阵金光亮起,一缕细细的火线顺着那豺妖的毛发钻进肌肤里。把豺妖烧得只剩一粒妖丹。
一个妖死了,更激起了这些妖山大王的凶性。遂成群而上。
元明宝剑此时一化二,化三,变万千。一条条火焰细丝嗖嗖穿梭在巽风之中。
金光一闪,半空只剩下六个妖丹。
道士一唤神之术,将这六个妖丹尽数交给护法游神处置。
“紫明上人,这些灵食该是您自行处置才对。”
杨暮客龇牙一笑,“血肉都烧了干净,贫道又岂会留下这些妖灵?尔等还是趁现在容易处置,赶紧把他们拘走。否则等等它们适应了阴间,免不得要化作厉鬼挣扎。它们各个都是吃人无数的妖邪,交给尔等国神审判也算一桩功德。”
一日过去,地面上停战协议正式达成。
而杨暮客明白,这才是危来临之时。
绵长的边境线上,千万不事生产的军人驻扎。要勾引出来多少妖精?要勾引出来多少厉鬼?
南枭国军队一片颓丧之气。一条蛇钻进了军营里。
引起营啸,让他们互相残杀,既不造杀孽,还能有血肉和生魂吞服。好计谋,好野心。
可惜,持天地文书的杨暮客并不答应。
道士乘云而来,中拂尘一挥,一条水线落下将那条蛇卷起。再循着妖气追上去,一条巨蟒躲藏在石缝之间,似是冬眠。
装睡?
道士左拇指扣四指,攥成五雷印。半空雷将时隐时现,咔嚓一道雷光降下。但一层光幕将阳雷顶住,泛起涟漪。
“长春功的雷咒?长春观在灵土神州。你这道士怎么跑来万泽大州了?”
道士含笑不语。
那蟒蛇竖瞳盯着道士看了许久,噗地一阵白烟化作一个老头儿,“妖不敢忤逆上人,这就离去。告辞。”
杨暮客哼哼一笑,也算有一番见识。他也不去追。
这蛇妖可比前面那几个妖丹蠢货强太多了。
妖精没那么可怕,尤其是野妖精。凭着本能吃肉,练就些许天赋神通。与他这得宗门传承的道士相比,纵然高了一个境界也是白活数百年。
这样有些见识的,对修士避之不及。省得打了的来了老的。
但人邪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阴暗自内而生,吞服人肉生魂,成长之快更比妖精迅猛。
南枭国无望之际,一个吏杀主使,以人肉为粮。几乎是几日夜,造就了一队人屠妖军。
而偏偏南枭国的国神会将这一支妖军当做人道护卫。南枭国的神道会护送着他们潜藏,逼近朱颜国守军。
朱颜国前线第一次陷入苦战之中。
朱寿愈贵为公主,她下的军士都是千挑万选。但面对人屠妖军,五万兵马,已经折损过半。但对面似乎不知疲累,不知困倦。死死缠住了她这先锋。
退?朱寿愈已经失了信心。但若败了回去,那袁母的不败神话就此遭她所污。
不退?援军还需多久才能驰援
就在朱寿愈两难之际,天边一道流星落下。
一个钟灵毓秀的道士,臂弯里夹着拂尘。对她展颜一笑,“这位将军,面对妖精苦战不退。辛苦了。但此间已经非是凡间之事,劳您退下。”
罢杨暮客掐着迷魂咒,让朱寿愈下令守军闭门不出。她忘了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杨暮客搬运束土强身法,脚踩大地,单掌虚抬,再一放下。
这一队人屠落入粉尘之中,大地卷起汹涌巨浪,席卷着他们埋到深深的地底。
道士脚下阴阳图旋转,打开阴间,一步来到了南枭国游神面前。
那游神大惊,“你这修士安敢滋扰人道?”
杨暮客掐子午诀轻轻一揖,“贫道保人道平安,不被邪祟侵扰。这些军人已经化妖,非是人间部队。你只管回去报信,贫道两不相帮。战场之事,当由战士解决。”
一只老鬼于阴间现形,“紫明上人。你也未免太过偏心了这朱颜国如此无道征战,伤天和,伤人合。你却只帮朱颜国,不帮我南枭国。非是上清正道。”
杨暮客那本来一脸轻松,瞬间变得凝重。“聒噪!胆敢质疑上清名头!”
上清混元道德真经基功运转,调转全身法力,用他自悟的雷法。
“上清九霄天火雷法!辟邪!”
一条红雷从天而降,如水倾泻,将那老鬼浇得形神俱灭。
但半空哼哼的嘲笑声声不息
“您还一直在前线忙活呢朱颜国倾巢尽出,内部如此空虚”
听后杨暮客面色铁青,开始中掐算。
朱颜国京都皇宫内,女帝洗浴后由女官伺候着穿衣。
一旁一个礼官上前汇报今日前线消息。
女帝听着,十分满意。五十日停战尚可。也好叫朱颜国有了喘息空间。
停滞生产,全国上下尽数供给数百万大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五十日,可以准备冬种,预备春种。官道重新开放,调集民生物资。袁母不愧是元帅,是大功臣。
礼官汇报完了停战事宜,再道,“陛下,您该选夫找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