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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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刘琛赶到之时,澈玥已经被太皇太后逼着跪在了殿中。她垂着头,刘琛看不清她的表情,生怕她伤心落泪。

    一想到她方才又一次被逼得逃无可逃,退无可退,他就心疼起来。

    若是、若是皇祖母再体罚了她,且当着这众多妃子的面在故意折辱她,那他要真的动怒了。

    便是皇祖母,也不可如此对她。

    他一改来时的急切,换上一副平日里淡然的模样,走到皇祖母跟前,行了躬身礼,又亲手将底下跪着的澈玥搀扶了起来,还弯腰亲自为她拍土——虽然并无灰尘可拍= =。

    语气不急不缓,“皇祖母,这又是因何故动了怒?”

    他身后跟着的明禅和静渊,不知发生何事,以为有变,故而将寺内的僧召来了些。

    刘琛也是进了正殿,悬着的心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过来的。

    有外人在,他不想和祖母起冲突。

    可一向持重庄婉的皇祖母今日却气得连皇家颜面都不顾了,厉声道:“琛儿!你专宠这女子也便罢了!但你可知?她……她、不能有孕呐!”

    刘琛心中滴汗……怎么千瞒万瞒,叮嘱了那太医多少次,都没瞒住这消息呢?!

    澈玥方才被逼问得死紧,就是不松口,不回应,甚至连玉洲已经知道了这事都没往外泄露半句。为得就是能盼着玉洲来,两人一齐推这是荒谬之言,她自己一个人“不是”……是肯定得不了太皇太后信任的。

    她虽然知道太皇太后不待见自己吧……但那好歹是玉洲的亲祖母,这事儿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让玉洲两头为难,她才舍不得玉洲受两头罪呢。心一横,干脆,死不认。

    没想到,玉洲这刚一来,才被问了一句,就老老实实招了:“皇祖母,朕早已知晓此事,且消息也是朕命人瞒下来的。就请祖母,别再对着玥儿撒气了吧,怪朕便是。”

    这一番话,气到了在场两个人。

    太皇太后听到他连“朕”的自称都搬出来了,捂着心口就要倒下,口中念念有词:“你竟早就知道……还……还替她瞒着我……”

    多亏了她身侧的皇后和方贵妃一人扶住了一边,这位六十高龄的老太太才没当场栽倒。

    另一个被气到的,自然是澈玥了。她满头黑线:笨玉洲!承认这么快干嘛?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等会儿你皇祖母气晕了,你不是只能从了她了?!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扶着人刷点好感度吧,也不太现实,反正“不能有孕”这件事已经让自己在老太太心里形象为负了,再多做那两个动作也是杯水车薪;想让玉洲少两句吧,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又不大好。

    于是她只得静静听着玉洲的话从她身侧一句句传出……

    “祖母,不是朕替她瞒着你,而是她替朕瞒得您。”

    老太太孱弱的哀嚎被这句话哽得嚎不出来了。

    “她替朕瞒得您”?

    太皇太后当了多少年的上位者了,能听不明白这话里什么意思?

    而她孙儿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猜想。

    “祖母,孙儿早已交心于她。此生,非她不可。”

    此生,非她不可。

    这六个字,音量不大,却重重击在周围几个女人的心上。

    僧人们在殿的外侧,人一多起来,动静也有些嘈杂。这话传不到他们耳朵里,却把殿正中央围着圈的几个人震得又如雷劈。

    澈玥脸上倏然之间就冒红了,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来,是这么想的。她以为,当日他的承诺已经足够深情,如若到了朝廷前后闹着非要让他传嗣的地步,她忍一忍他碰别人,也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他是……非她不可。

    玉洲,我也非你不可啊……

    她将另一只空出来没被他握住的手死死捏紧,才能略微压抑住她想要在众人面前扑进他的怀里的冲动。

    澈玥这处高兴着,太皇太后那边却气得快炸锅了:“琛儿!你知道你自己在什么吗?!她、她……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你怎可与开祖母这般玩笑?!”

    玉洲拢着澈玥的手,觉着又有些凉了,便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端在身前。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有几分散漫,却又饱含着威严,“祖母,您应当知道,君无戏言。朕出口的话,从无玩笑。”

    太皇太后气得都来不及“晕”了,她见不动玉洲,便把手恶狠狠指向澈玥,“你!好啊你!你这个无魂鬼,竟主意到我皇孙身上来,看我不命人灭了你的魄!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刘琛极少看见他祖母这般失态失仪的模样,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将澈玥护在身后。

    “祖母,她身子本就不好,体虚体寒,许是方丈因此审错了也未可知。您还是别急着定她的‘罪名’,上回您轻信别人的挑拨,将玥儿视为下毒之人的事儿,孙儿还未来得及与您细呢。”

    太皇太后一听此言,挑拨?更加上火,这无魂鬼,不仅心狠手辣加害明淳,还巧舌如簧蒙蔽她的好孙儿。若是不除,必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她刚欲备叫过方才的“了痴方丈”来破她原形,就怒极攻心,一口气没喘过来撅了过去。

    众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连澈玥也不例外。待到发现了太皇太后并无大碍,只是真“晕”过去了,无一例外地松了口气。

    殿内顿时清净了许多。

    方才那一场祖孙大战……妃嫔们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而那些外围的僧人们,几乎听不见皇上的话——因为某人一直声平气和,完全没拿出一点吵架的气势,声音又压得低成只有附近的人能听到的音量——只当是太皇太后有什么不顺心,发了一通脾气罢了。

    刘琛这才空闲出心思让那些僧退下,只留了明禅方丈和静渊高僧在正殿,他刚刚的话还没问完呢。

    他甫一回首,只见静渊对着他躬身行一礼。

    “圣上恕罪,僧方才才发现殿上有‘焱’香燃过的痕迹,想来是有人刻意为之,激起太皇太后的怒意,给您添扰了。”

    宽大的广袖遮着他的容貌,但那躬身行礼的姿势和僧人特有的刻板平滞的语调,一下子让澈玥抖了个机灵。

    这身形、这语调……好熟悉啊,在哪见过?

    静渊赔礼完毕,又补了一句,“现下已换回‘青涟’香了,圣上大可放心。”

    抬起头来,一张温润平和的笑脸。

    澈玥想不认得都不成。

    这不是……大明湖畔差点要了她狗命的和尚么= =。

    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

    澈玥下意识往玉洲身后躲去,却并没躲过那人投来的惊讶的目光。

    卧槽,不是吧?!

    你抓过的鬼千千万,为啥都一年了还记得我这个不算鬼的鬼呢?!

    又想起身后的那什么“了痴方丈”还没歇菜,澈玥心头盘旋起了一片阴翳。

    这俩人凑一起了……我为什么嗅到了我要GG了的气息?

    只听得静渊喊了身后的老头一声“师伯”,澈玥怀揣着的一丝侥幸彻底没了,她觉得自己凉了——不光是凉,还特喵是凉透透的那种凉。

    她觉得要是之前被发现了烧了魂,自己走了倒也无甚牵挂。

    可是现在,她就舍不得。

    她有一个这么好的玉洲,宠着她惯着她,她怎么能舍得走,怎么能忍心走?

    她的手悄悄地握紧了身侧温暖的大手,而他察觉到了,回过头来,抚||慰性地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温柔。

    接着她就听到了了痴方丈的话音,“圣上,太皇太后的话固然有些逆耳,但却句句属实。你身侧的这位女施主,确实是‘无魂之人’,也无法有孕。为了我长尉国之长治久安,还请圣上慎重择人。”

    这番话让一直波澜不惊的刘琛挑了挑眉:“哦?了痴大师,您这等世外高僧也喜管这俗世之事?”

    这个“您”字,把了痴钉在原地,他话里的“世外高僧”,“俗世之事”也正中红心——谁人不知,他了痴已经隐世十余年,今年冬季之前,一直从未归寺。

    偏偏这时候归了寺,还偏偏这时候挑了人的刺——任谁这时候反应过来,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

    他的身体慢慢僵住,原本亮灼的眸子也逐渐熄下去,他的声音不知是以为年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带了一丝颤意,“贫道远游归来,本不想管,只是容不得佛祖前的一方净土被‘无魂之人’玷污,才出言制止的。”

    “玥儿怎会是‘无魂之人’?”

    这句话虽然不是对着澈玥问得,却将她钉在原地,身形都有些僵硬。

    刘琛察觉出她这种微妙的惧意,手紧了紧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贫道十余年前幸而得悟佛法之大乘,可辨得些许魂魄相关之物。今日这位女施主,一近佛像,贫道便觉紧闭的双目中有一绿色幽焰森然而至。”

    “而睁了眼,却未在这位施主身上看见三魂。”

    “实在是‘失魂之人’,‘夺舍之鬼’才会有的意象,若只是失魂,我断然不会如此针对。”

    “还望圣上明鉴。”

    刘琛心里虽对他这话已经信了七八分,想知道他接下去准备什么,可他看着身侧的人脸已经吓得苍白,便压下了心头这点好奇。

    “不必多言,了痴大师。我身边的人什么品性,我自然清楚。即便她真是‘夺舍之鬼’,只要无害他人,也无大碍。”

    这话音方才落下没两秒,澈玥只听得她身后又传来那和尚令人糟心的声音,“圣上。”

    澈玥心刚被玉洲安抚了,又立刻被提起来。

    这师伯师侄二人组,有完没完了?

    她刚一这么感叹,便听闻静渊:“其实僧曾在一年前去过苏丞相府上。”

    呵……翻人老底的狗贼!

    “当日僧前去,本是为了收取苏丞相府内的一缕游魂,却不想因缘际会结识了苏姐。”

    这和尚一准备倒坏水儿语气听起来就贼温和,弄得玉洲低着眼瞥了澈玥一个眼神儿,那意思明确得很:这谁?以前什么关系?

    澈玥特别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拜托诶,我马上要被眼前这个糟老头揭老底揭得渣都不剩了,你还有空吃醋!

    这一眼看得刘琛心情颇好,嘴角勾起来。

    哼。澈玥又气又想傲娇。

    怎么办?她的玉洲这样信她,她的尾巴忍不住就想翘上天!

    那边的静渊似是看他们俩这有来有往的眼仗看得呆了,有一瞬的凝滞,而后他又收敛了平视的目光,恢复了往常那板正单调的语气。

    “当日,苏姐身上就残留了几丝魂魄,静渊无能,未能收拾干净。如今只想问苏姐,可有随身带我寺‘佑安符’,誊抄心经《清明》?”

    澈玥茫然:“……啊?”

    静渊的神色古井不波,平声答道:“那就是了。”

    澈玥:???WTF???

    是什么呀?你不要乱下结论好不好?

    静渊的眼神转向他前侧的师伯了痴,声音沉稳:“想来师伯看到的‘无魂之象’,就是这几缕残魂了。您知晓,残魂能附于人身体之上,遮蔽原先身体内的魂魄。”

    “这位苏姐,并非无魂,而是被遮魂。至于那有关皇嗣的不实之言,师伯,您怎会不识,那是残魂附体所致,日久而生的宫寒?”

    “师侄才参破佛法乘就已能看透的东西,师伯您怎会误判?”

    “师伯,收手吧。”

    静渊的声音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却在当场所有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