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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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昭十八年的末尾,天下易主。史载三皇子与荆阴侯起兵造反,皇宫各殿在一夜之间沦陷。

    如今已三年了,洛水已经会背很多首诗了。

    “姑姑,我背的对不对?”

    “对,阿水真聪明。”楚嵘揉了揉她水嫩的脸颊,奖励她一块龙须糖。

    楚何诀登基后,天下大赦。她现在还是京城里的长柔郡主,楚峥在那之后也世袭了王位。洛王府换了牌匾,易名晋王府。

    谁能想到如今新帝的首辅,竟然是当年被抄了家的洛世子爷。

    先太子楚何亭在太子妃余氏去世后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楚何诀念在他心软,并未做过什么挤兑他们的事,也没为难他。楚何亭在两年前离开了京城,城中传着的是他带着余氏的骨灰隐居去了。而他的第一御医白露霜,自楚何诀上位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宫中御医院的头把交椅。

    被楚何诀处理掉的除了楚煜和离夭,还有淑贵妃。至于怎么处理,是关进死牢终生不见天日,还是三年前那一晚就取了他们的性命,楚嵘没兴趣知道。

    只不过淑贵妃,听是被关在她自个儿的宫殿里,被活活烧死的。

    除去这几人不,这三年楚何诀放出的悬赏令不少,就是找不到那日侥幸逃脱的楚何渊。不止楚何渊,连带着李俶一家子全都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提起楚何渊,当日在雨中高墙上射穿尉迟渡肩膀的,想必正是他了。此一遭,楚何渊怕是恨不能活剐了尉迟渡,一箭而已,报复算是轻了。

    至于尉迟渡,雨日中那一刀,从心器边上擦过,并不致命。楚峥曾试探性地在她面前透露过,三年前他身受重伤,却没在京城多留,不日便启程回南。现在身子早便痊愈了,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京城。

    楚嵘也再没有见过他。

    正抱着洛水发呆,身后便有人轻笑着揉了揉两个人的脑袋。

    “阿嵘又在发呆了。”

    林润抱了抱朝她跑过去的洛水,星辰般的眸子带着些笑意望向楚嵘。

    楚嵘故作轻松道:“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我这脑袋瓜子是越发集中不得。”

    林润一如既往地看着她笑。

    当年她被楚何渊利用完,被丢回了宫里,无人问津。作为一个落魄的棋子,无力到楚何渊都懒得灭口。

    变天那日,楚峥背着楚洛,没有接受尉迟渡安排的接济,而是蹒跚着脚步,找到了她的房门。

    三个人,两个苟活,一个身死,硬撑着熬到了天亮。

    楚峥没有娶林润,而是把她养在府中,过着没有名分的王妃生活。

    他们之间,林润迈不过那道坎,楚峥更迈不过。二人默契地不提婚嫁之事,心知肚明就好。至少他们享受着现在平静的生活。

    林润道:“我叫人往你屋子里送了盏酸梅汤,冰镇的。”

    楚嵘笑了起来:“那你快可劲把我当孩子养。”

    二人这头正笑着,楚峥带着侍从回了府。

    他嘴上骂骂咧咧道:“白尚书这个老匹夫,一天到晚就知道烧瓷造船,一不顺心成日里弹劾我,我是觊觎他家那娘们还是怎么?!”

    楚嵘笑得很没良心:“谁让你老是撤他的折子。”

    “我不撤他折子我撤谁折子?这老东西家里的狗娘生了窝崽子,也要上奏一本,叽叽呱呱的,非要送楚何诀一条,我不撤他折子我撤谁折子?!”

    楚嵘:“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峥:“你笑什么???”

    林润抱着洛水看着二人直笑。

    用过午膳后,楚峥把楚嵘叫到了书房。

    楚嵘毫不客气地坐下,并顺走了他桌上一支上好的羊毫笔。

    “你找我,要什么猪话?”

    楚峥:“……”

    楚嵘笑眯眯地看着他。

    楚峥这句话像是憋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与她听:“荆阴侯要封王了。”

    楚嵘一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便黯淡了下来,手中一抖,正把玩着的羊毫笔顺着她的衣袖滚落到了地上。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捡起,道:“他是楚何诀的开国大将,封外姓王也是迟早的事。”

    之所以事过三年才封王,是因为期间无论楚何诀给他什么赏赐,尉迟渡都借口没收。这回是楚何诀一道圣旨直接下到了南县,要他回京受封。

    楚峥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踩到她的痛点。

    “不过封王就不得再蓄兵了,他肯吗?”

    “那晚之后,他便将那些私卫谴散了。”

    楚嵘冷笑:“……怎么,他也要从良了吗?”

    “……三年了,我以为你对他的敌意会上一些。”楚峥叹道。

    “往事不必提了,你尚且都服不了你自己,何苦来服我。”

    楚峥在那一晚之后也没直接见过尉迟渡,后者也从未主动找他解释什么。但楚峥这三年从没有相信过他会加害王府,至少从最后的结局上来看,他们兄妹二人在牢中的最后那三日,在尉迟渡签下王侯书,留下流苏玉后,确实再无人折磨他们。

    晋王府得以重见天日,其实楚峥本身没有出多大的力,或者没帮上忙。

    兄妹二人之间的话题就是这样,一旦提及那人,总会闹得不欢而散。

    午后,府上来了人,请楚嵘去宫里一坐。

    一般楚何诀派人来接她,楚嵘绝大多数都是闭门不见,连个面子也不给。次数多了,难免给晋王府招些闲言碎语,楚嵘怕给楚峥招惹麻烦,偶尔会去上几次。

    楚何诀邀她进宫,多数是随口找了个幌子,想见见她罢了。楚嵘坐在轿辇上,撑着额头细数着沿途的府邸。路过金府时才想起来,她前些日子应允了金鸿一同喝茶来着。

    三年前金太傅因为贪污一案被流放,金鸿跟着也遭了殃。但后头新帝大赦天下,也便免了金府的罪过,只不许金太傅再为官了。

    现如今金鸿在城中做些本生意,常来找楚嵘讨教,一来一往,楚嵘亦是交了这个真心朋友。

    到了宫中,轿辇停在了楚何诀的寝殿卿昭殿。

    楚何诀特地备着点心,见人来了,亲自招呼着人家坐下。

    “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楚何诀嘴角勾着笑:“找你来坐坐,不行吗?”

    楚嵘起身:“告辞。”

    “别那么气嘛。”楚何诀命人呈上来几个锦盒,里头摆着些上好的玉器,“这是我最近得来的新鲜物,送你?”

    楚嵘挑眉:“皇上三天两头找我喝茶,怎么,你很闲吗?”

    楚何诀也不恼:“对你我倒是闲得很。”

    他登基已有三年,后宫闲置,只有寥寥几个妃嫔,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传闻平日里他也不碰,反正太后之位无人,也没人压制着他。众朝臣念他还年轻,但也无人劝。他自个儿又是个造反坐上来的主儿,朝堂之上谁敢半个不字?

    楚嵘的没错,楚何诀是闲得很,有事没事就叫人给她传消息,想方设法把她弄进宫去。

    楚嵘没好气道:“奉劝你别再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三年前王府劫难,少不了有你做帮凶,你再如何,我都不会喜欢你。”

    “怎么能是帮凶?”楚何诀笑,“若非事发突然,洛王府被抄了家,我与荆阴侯也不会那样快就动手。”

    这倒没错,当年的夜袭,他们准备得确实有些匆忙。楚何诀还记得那阵子,尉迟渡为了迅速调集兵力,也就是洛王府下狱那几日,是夜夜合不了眼。

    提到尉迟渡,楚何诀眯了眯眼:“荆阴侯要封王了,楚峥同你过吗?”

    楚嵘冷哼一声:“皇上做的决定,何须知会我。”

    “他们一家子于我有恩,在南县我与尉迟渡一同过活了几年,他也算我半个弟弟。话回来,三年前,他伤得可不轻呐。”

    楚何诀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神情,拐弯抹角地试探她对尉迟渡的态度。或者,这三年来,他一直在找机会试探。

    他的一席话,楚嵘深知他什么目的,当下有些窝火:“楚何诀,你适可而止。”

    楚何诀轻笑:“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二蛋。”就像以前一样。

    可惜时过境迁,凤凰楼里的斯换了好几批,张二蛋早就不是什么张二蛋。当初与他共事的那些个厨房里的伙计,谁能想到张二蛋最终能步入皇室,站在权利的最顶端。

    楚嵘从宫里出来,顺路去了一趟凤凰楼。

    自那日后,京城里关于她与尉迟渡的那些段子都跟着相继凭空消失,就像是背后有人刻意消除了这些消息。城中再没有出现过长柔郡主与荆阴侯的风流韵事。

    他的授勋大典定在中元节当日,离现在不过十几日。

    楚嵘决定装病不去他的拜贺宴。

    楼里的管事斯换了一个,是个活泼的兰州人,大伙都叫他兰子。人倒还机灵,仔仔细细汇报了这两日楼中的事儿,楼中都来了些什么大人物,都付了多少银两,有时候还会撅着嘴和她告状,是厨房里的掌厨嫌弃他话多烦人。

    楚嵘忍不住笑道:“他的没错呀。”

    兰子一手捂胸做受伤状:“好伤人啊!”

    楚嵘和他开了几句玩笑,后道:“你找个人去金府,请金公子明日来楼中,我找他喝茶。”

    兰子答应了一声跑开了。

    回到阁楼,尽是熟悉的摆设,一如当年。

    楚嵘喝了口茶,把心里那股烦躁强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