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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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黄色的宫灯忽高忽低,先是一行宫人走了进来,他们将整个殿内的灯都燃起来,然后灯火通明,祁长风略微不适应地闭起眼。

    她窝在被衾中,听脚步声走近,越发沉稳清晰起来,而后停住,像是迟疑再三,最终踏进来。

    祁宗林负手扫过大殿,首先看到的便是参拜的洛栖歌与王虞儿。还未来得及表达什么,身侧的王贵妃惊叫起来:“虞儿,你怎么在此处!”

    虞儿抬起头,刚好碰触到了面色不善的祁青禾,站在皇帝的身后,她心惊胆战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出个所以然。

    “回禀娘娘,五姐随臣下进宫探望公主殿下!”一旁的洛栖歌恭首答道。

    虞儿看着她,心里方松下一口气,有些事藏着掖着反倒不好,不如大大咧咧讲出来释然。

    “公主现下如何?”祁宗林看着床榻上沉寂的人,开口问道。

    长风心神一动,睁开眼来,道:“命硬,还死不了。”

    祁宗林皱着眉头,低咳了一声,却是祁长景急急跳出来,厉声道:“放肆,你怎么跟父皇话!”

    她借着殿内灯火,看清祁长景那充满戾气的脸,忽地莞尔一笑,道:“那该怎样?”

    长景此人,最见不得祁长风好,无论他怎样努力,父皇从未夸他一句,甚至好好看他几眼也不肯。反倒是祁长风,父皇恨不能将天下珍宝揽尽,交付她一个,供她欢喜。

    凭什么?自己就要被她踩在脚底下!就连着那个天资愚钝的祁长夜,也被立为太子,他在这周宫内,见着她兄妹二人要俯首参拜。

    越是嫉妒,越是不甘,他就越想将祁长风踩于脚底。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好像只要她在周宫一日,她就是最得宠的公主,自己见了她也必须费力讨好。

    终于,在庆元十三年,岳氏尽诛,长夜身死,长风无踪,他想,再也不用被谁争夺了光芒,可是,他还是想错了,哪怕长风走了,父皇还是派人日日夜夜寻着她,还是没睁眼瞧她一眼……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祁长风被父皇囚于大牢内心有多痛快!好像过往种种皆虚幻,父皇再也忍不下一个要杀他的人了!

    他想,以后再也没有祁长风了!

    他想,她终于被自己踩在脚下了!

    他还想,自己要亲自动手了解了她!

    可是,当父皇听到洛栖歌跪在殿外陈诉祁长风快要死了时,他一下没了那九五之尊的身份,像一个平凡的父亲,带着太医仓皇出宫,又亲自将祁长风带回宫!

    多可笑!

    祁长景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忘,父皇听闻是他将祁长风伤成那样,狠狠将他踹倒在地。那一刻,仿佛过往所有的希冀又从云端坠入凡尘,粉身碎骨!

    “你先出去!”祁宗林厉声对祁长景。

    祁长景还是恍惚了一阵,看着笑容满面的祁长风,脸色铁青,只能恭恭敬敬退到殿外。

    殿内半晌静寂,相顾无言,长风淡扫了眼立于自己面前之人,怕都是各怀心思,那王贵妃面色不佳,而祁青禾淡漠看着自己,加上一个祁宗林捉摸不透,她见了多烦忧,又合上眼。

    良久,祁宗林才开口问道:“长风,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最平常不过的问候,还有隐隐担忧,就如寻常人家的父亲,让长风再无力执着恨意,她再次睁开眼,失神地望着殿梁,“除了平清,哪都去过。”

    “皇城外如何?”

    “山高水阔,再好不过。”

    “那为何还要回来?”

    告诉他自己回来报仇么?估摸着活不过明日,她余光瞥过洛栖歌,紧张地望着自己,她慎言,该如何慎言?

    难怪时候常听人,伴君如伴虎。她最不信,父皇对她那般好,一点也不凶。后来,岳氏几代肱股,忠心耿耿,却被他斩杀殆尽,她才笑当时年少无知。

    她想了又想,只道:“这里有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祁宗林念叨着,长叹一口气,“长风,你自便想出宫游历一番,如今也算遂了愿,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出去瞎折腾,可好?”

    她听得出言外之意,但想不明白为何还留着她这个大逆不道之人,便迟疑着,道了句:“好。”

    祁宗林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边公公道:“让礼部找个日子,宣召一下公主回宫的消息。”

    公公赶紧应下,长风才松了口气,这下该一时半会死不了了吧!

    贵妃脸色变了变,顷刻又和颜悦色起来,笑意盈盈走到长风榻前,拉着她的手,就差没能挤出两滴泪来,“公主回来了就好。”

    长风突兀被她握住手,身上惊起鸡皮疙瘩来,想抽出却使不出力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女人脸色变换。

    王贵妃回身又道:“陛下,我看公主殿内少人侍候,一会就让阿竹留下吧!”

    着,她看向殿旁的丫鬟,穿着翠色宫服,低眉顺眼朝这边行了宫礼。

    长风觉得,她不让人伺候应该会活的很好,让人伺候的话……估摸着哪天就暴毙了。想着,瑟瑟发抖。

    一直沉默的洛栖歌急急走上前,冲祁宗林行拜,“陛下,公主伤势过重,还是不要劳烦娘娘的好,恳请交由臣下照料。”

    王贵妃神色一凛,“眼下疫病四起,洛大人公务繁忙,不要操心这等事了!”

    祁宗林点点头。

    祁长风一听,心里有些发慌,急道:“父皇,我要歌!”

    祁宗林一怔,神色柔和了几分,笑道:“准了!”

    祁长风盯着那抹笑,也是一愣,慌里慌张叫了声父皇,就一下辗转到很的时候,她有求之时,便跑他膝前胡搅蛮缠,一口一个父皇叫得亲昵,若是无所求,就绕着他走。

    那时,她还;那时,他对她有求必应。

    昏黄的灯火摇曳一地,映着汉白玉地,烨烨生辉,外边的天色已暗沉下去,祁宗林望了眼殿外,细月勾在枝杈上,他道:“长风,你好好休息,父皇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就如以前无数个旧日,祁宗林回来这归离殿陪她玩,临别时总对她这句话。

    她那时学着宫中嬷嬷的样子,对他参拜,着恭送陛下。后来,就不了,学着他的样子,对他挥挥手,:“准了!”

    这次终没有出口,不是怕大逆不道,也不是怕以下犯上,而是长大了。人长大了,都会变的。她看着那前拥后簇的身影,有些佝偻,心头跟着酸起来,原来,这个坐拥天下的王,也会老。

    王贵妃走到虞儿身边,冷脸道:“虞儿,跟我回宫!”

    虞儿低着头,幽怨看了长风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出去。

    终于,宫内又剩下她两个人了。她笑看着洛栖歌,轻轻拍了拍床榻,“过来!”

    洛栖歌走近些,突然俯至她身前问:“你想见的人是谁?”

    温热的余息便喷薄在她脸上,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清绝之人,眉目淡淡而愁,不似以前冰冷模样,心头没来由地躁动,自己先红了脸颊,往被衾中缩了缩,对她眨眨眼,笑开:“你猜?”

    洛栖歌看着那双漂亮极的眸子,灵动得仿佛要溢出桃花来,有些痴醉,赶紧离她远些,眼神飘忽道:“猜不到。”

    “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趣!”

    洛栖歌:“嗯,习惯就好。”

    祁长风:“……”

    果真无趣的要命,自己当初怎会觉得她好!一点也不好。

    洛栖歌见床上暗自生闷气的人,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从未长大般,还需要有人时时哄着。她想着,从桌案上拿起药,道:“该给你换药了。”

    祁长风随口着:“又要被你看完了。”

    “嗯,这次会看得多一些。”

    祁长风又一次陷入沉默。

    洛栖歌才不管那么多,将她扶起来,轻轻剥落她的衣衫,入眼便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大大,简直体无完肤,有的淡了些,有的则还未结痂,胸口的那一剑透着纱布,依旧血迹斑斑。她看着,心跟着抽痛起来。

    她看着祁长风,分明痛苦地眉眼拧成一团,却要颤声对她:“无事,过几日就好了。”

    “嗯。”她将药粉细细敷在患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看着面前脸色白成一张纸的人,更加难受了,她想,若是能分担她的痛苦该多好。

    可惜不能。

    在煎熬中,可算将药上完了,眼前的人满脸冷汗昏昏睡去。她替她盖好被衾,拭去头上汗珠,用手圈着她,将头靠过去,泪水溢出眼角。

    夜半,京兆尹府,一处厢房还透着光,远远映照处两个人影。

    孙顺德敬畏地看着面前的人,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尽快将谣言散出去,闹得越凶越好,王爷马上就要进京了。”

    “是是是。”

    孙顺德唯唯诺诺应着,送走了黑衣人方松下半口气,瘫坐在案前,良久,开准备上报的奏折,上面写着京中病殁的人数,每天都在上涨,他迟疑了片刻,才将册子烧毁了去。

    与自己何干?最重要的还是平步青云。就听宁王爷的吧,闹得越凶越好,一发不可收拾更好。

    等王爷继承大统,必少不了自己好处!他想着,脸上浮现出笑容,跟着微黄的烛火跳跃起来,一下下变得生动。

    作者有话要:

    祁宗林亲切地对祁长景:崽子,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