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喻衍硬着头皮与韩拔走在一起, 心中十分不愿可面上还得表现的开心。
“郑雨兄弟有什么想买的吗?”
韩拔负手走在前面,见喻衍渐渐落后,特地停下来等他。
喻衍本想买几炷香和一些祭祀用的水果和肉,但是不能被别人知道,他便摇头,“我只是嫌闷,随便出来玩玩, 没什么想买的。”
韩拔带着笑意看着他,犹如长辈看着辈,“郑雨兄弟不像是生意人, 为什么会来到寒城?”
喻衍早知道会被问这个,他孤单一人来到寒城边境的确容易引起人的怀疑,所以早就想好了辞,不怕被人问。
“在下家中是做生意的, 有些钱财,父母欲让我入仕, 自便请先生教我诗书,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成年之后便开始游学,励志走遍这四海。”
韩拔点头, “好志向。”他又量喻衍,状似不好开口,“郑雨兄弟面嫩……竟已经成年了?”
男子十六便成年,喻衍现在这身高怎么也有十六了, 偏偏这张脸嫩,总让人怀疑年龄不够。
喻衍咬牙,“在下虽看上去年岁不够,但快要十七了,已经成年了。”实际上他不止十七了,但是现在这副身体明显没有达到他二十二岁时的状态,就顺水推舟编了个年轻的。
韩拔轻笑,“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看郑雨兄弟脸嫩,禁不住好奇。”
“无碍。”喻衍也表现的不在意,如果因为这事就生气也太气了点。
两人转了一个弯,进入另一条街,这条街大都是卖吃食的,比上一条街人更多。
二十年前,因为正值战起,寒城很是萧条,白天黑夜,除非必要,否则没有人出门,现在竟变化如此之大。
喻衍禁不住感叹,“没想到边境之城竟也如此繁华,真是出乎意料。”
街上人多,免不了相撞,韩拔比喻衍要高半头,体型又比他大,便将他护在了身旁,“心一些,这里的人都人高马大的,若撞上吃亏的是你。”
他们站起来一家店面前,“郑雨兄弟孤身一人,想必是第一次来寒城,对寒城不熟悉。我在寒城曾待过数年,这里大大的街市都还熟悉,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正好我给你介绍介绍。”
他都这么了,喻衍还能什么,只能答应了。
“在下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韩拔古铜色的皮肤,眼角和脸上都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但他长相英武,又自带非凡的气度,走在街上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喻衍现在这张娃娃脸,格外的好看,穿着素白锦衣,乖巧地跟在韩拔身边,惹人怜爱,又吸引了不少目光。
“两位老爷公子,是做生意经过寒城吗?”店面里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咱这寒城白天虽热,晚上冷的很,不买件大棉衣吗?”
韩拔和喻衍都是一愣,韩拔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这位老板,您做生意眼神不行啊,我与这位公子怎么看都不像吧,又怎么会是父子?”
这男子知道自己认错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二位都是贵人之像才会认错了。”
喻衍无奈,他与韩拔现在看上去的确会让人误会是父子,他在心中禁不住想,他本与韩拔同岁,两人关系要好,二十年前走在街上常被错认成兄弟,没想到二十年后又被错认成父子。
错认成兄弟还好,错认成父子怪让他难为情的。
不过韩拔显然没有难为情,还有些高兴,反而拉着喻衍进了店面,“我看你身着单薄,包袱里也没什么棉衣,正好买件棉衣御寒。”
他转头对老板,“找来几件适合这位公子的,既然被错认成了父子,也不能白认,我便送这位公子一件棉衣。”
“不……不用。”喻衍被他拽进店里,又硬塞到手里几件棉衣,连不接受的余地都没有,最后不得不挑了一件才作罢。
喻衍抱着一件棉衣出了店门,低着头连声谢谢。
韩拔与他同岁,两人到寒城来守城时都是十五岁,那时年纪还,都没有成亲,后来又因为战事耽搁了亲事,韩皇后压着这些,自然也没有人给他们媒,所以直到他自刎在城下韩拔也都是孤身一人。
不过,现在韩拔已然中年,过去了二十年,闻人歌连孩子都有了,他不可能还无子嗣。喻衍心想,他或许是因为老板的错认想起了自己的儿女,才会对他如此热情。
两人又到别处去看,喻衍也想多了解一下韩拔现在的状况,便主动与他搭话。
“韩先生精神矍铄,想必是儿女双全吧。”
韩拔对他的话未有太大的反应,只边走边与他话,“你看我像儿女双全的人吗?”
喻衍心中一紧,“韩先生身体如此之好,又有褚黎那样的好徒弟,儿女自也是杰出之辈,又怎么不会是儿女双全之人?”
韩拔摇头。
“那只有儿子?”
韩拔继续摇头。
“那只有女儿?”
韩拔再次摇头,“在下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无妻妾,无儿女,若有儿女又怎么长途跋涉到这边境来?”
他得轻松,喻衍听得震撼,心中止不住的酸涩。
“咱们再到处走走。”
韩拔好像与他更亲密了,带着他走遍了这几条街,遇到孩爱吃的、爱玩的都买给他,真把他当孩子对待了。
直到夜幕,街市散了两人才回客栈。
“今日……真是谢谢了。”天冷了下来,棉衣就穿在了身上,喻衍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粘糕,其余的东西都是韩拔在拿着。
“师傅。”
空荡荡的客栈内只坐了褚黎一人,两人刚一进门就听到褚黎阴森森的声音传来。
韩拔笑着的脸陡然绷住,不带一丁点儿笑意,声音也冷了下来,“何事?”如果不是他手中的那些东西喻衍还以为眼前换了一个人。
褚黎站起,盯着喻衍看,“你之前与他认识?”
“不。”韩拔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与郑雨兄弟一见如故罢了。”
喻衍被他盯的不舒服,心想,韩拔无儿无女,只有褚黎这一个徒弟,肯定把褚黎当儿子养的,俩人关系定是很好。现在韩拔却与他如此亲近,褚黎看了怕是会不高兴。
“给你吧,”他将剩下的糖葫芦和粘糕硬塞进褚黎手中,“给你买的。”他想,褚黎也就十七八岁,或许爱这个。
他拍拍手,接过韩拔手中的东西,再次道谢,“今日多谢韩先生,在下十分开心。”完上了楼,留他们师徒俩话。
回到房内,他这张脸禁不住又崩了,东西一撂,累得趴倒在桌子上,又拿起镜子照自己现在这张脸。
“真的就那么嫩吗?竟然被错认成父子,韩拔竟也真的……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万万没想到,韩拔这二十年都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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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门已经关了,外面月光森然若骨,阴风呼啸,客栈内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韩拔坐着,褚黎站着。
“何事?”韩拔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冰冷,与白天和喻衍相处时完全不一样。
褚黎的眼睛落在空中,没有定处,“您与喻衍相识多年,这个世上与他最熟悉的人便是您,您可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何突然这样问?”
俩人虽为师徒,但他除了教授褚黎武功外并不与褚黎亲近,一是因为褚隼,二是因为闻人仪,这两人皆是他不喜的人,若不是因为喻衍他绝不会和这两人有交集,更不会教授褚黎武功。
褚黎隐在黑暗中,几番思考,“过几日便要去祭拜他,我想多了解一些。”
韩拔没再话,与褚黎错身而过,在褚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声音传入耳中,“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与你过百遍、千遍,至今还是那个答案,不会变。”
“他救了你们整个黎族,你们将他奉为神,现在这全天下也将他奉为神。”
他负手转身,掷地有声,“与他相识之前我甚至也这么认为,但真正与他相熟后才知道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真正的凡人。”他完便回了房,留褚黎一人在厅内。
褚黎站在那里,好久才动了身体。
他捂着胸口的诗集,整个身体都在发热,自到大,不管是母妃还是舅舅,他们都在喻衍是神,是上天降给他们的神,是永远无法触碰到的,所以他只能仰望。
但是越是了解越是炽热,心中的那团火就烧的越是猛烈,他极度渴望与喻衍接触,即使只是触碰到喻衍蹭触碰过的东西,他心中都会汹涌澎湃。
所以他不顾母妃的反对,离开封地,舍弃了为王的责任,遍寻这天下也想再靠近他一分,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会激动的心灵在震颤。
他无数次渴望,无数次找寻,只是想要找一些喻衍曾经活过,曾经存在的证明,向自己明喻衍不只是一个神的符号。
他的微弱的声音在寂静之中也显得清晰,“神是不可触碰的,那么如果是凡人,是不是就可以触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