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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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夏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看手机差十分钟到六点,他调的闹钟还没响。

    抬眼一看,他妈坐在床上,还有那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一脸焦急,他翻身起来,揉揉眼问:“妈,什么事啊?”

    梅婷皱着眉头叹口气,“李大爷可能不行了。”

    舒夏惊愕的看着靠窗的位子,床位已经空了,只留下一团乱的被子。

    他有些怔愣,突然发现他刚才知道人家姓李,“怎么会?昨天不是还挺好的?晚上的时候不是还在聊天吗?”

    中年妇女叹口气:“不知道啊,五点多的时候叫唤了两声,我去找护士过来看,然后医生就来了,把他拉走了。”

    梅婷也忍不住叹口气。

    她摆摆手:“唉,没事,没事,老李头好几次这样了,次次都挺过来了,没得事,我要先睡一觉,困死了。”

    舒夏怔怔的看着中年妇女转回床上,盖上被子不一会儿就起呼噜来,心真大!

    “夏,再睡会儿吧,你昨天晚上不是没睡好吗?”梅婷低声。

    他回过神来,摇头低声道:“不了,我去买点早饭,今天要上课。”

    “哦,那你注意安全。”梅婷了然的点点头,又躺回床上。

    舒夏去浴室随便洗漱一番,他星期天带回去洗的里衣没带来,只能将就穿着,反正校服一套上,谁看得见呢!

    他有时候都佩服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还活着!

    早的天还没完全亮,异常的安静祥和,他深吸口气舒畅的走出医院门口,往公交车站走,远远就能看见卖早餐的推车,在灰蒙蒙的灯光下,散着光晕,热腾腾的包子馒头,雾气缭绕,很温暖。

    他漫步过去,径直走向一个中年女人的推车。

    “阿姨,一份米粥,一笼包子。”他摸出包里仅剩的十块钱递过去。

    “来了,今天比以往早一点儿,要是再早点就得等我了。”阿姨十分朴素,四五十岁,一身素衣,笑得满脸皱纹,却很温暖。

    舒夏习惯在她这儿买,相互都认识了。

    他笑着:“嗯,今天醒得早。”

    阿姨手脚很麻利,很快包好递给他,关心的询问:“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

    “嗯,还行,再过几天就出院了。”舒夏点头,接过阿姨找的三块零钱,“那阿姨,我就先走了,您注意点儿车子什么的。”

    阿姨露出笑脸:“好嘞,代我向你妈妈问好。”

    他笑着挥手:“好。”

    旁边的扫地大叔啃着馒头,道:“这孩子谁家的?瞧着挺乖巧的。”

    阿姨叹气:“是城郊的,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

    舒夏加快脚步,躲开后面命苦的种种表现,原因,里面夹杂着他们的同情,猜测,愤慨,可能还有冷漠。

    回去的时候梅婷又睡着了,医生开的药大多有助眠的功效,她大多数时间是睡着的,他还挺庆幸的,要是梅婷醒的时间越长,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他也不可能还有机会在学习上课。

    病房里静悄悄的,他嘴里叼着一个笼包,边吃边找事做。

    二中早上七点半上早自习,现在已经六点半,李老头还没回来,舒夏四处看了一眼,早饭准备好了,开水好了,书本收拾好了,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他关了灯,悄悄的出门。

    在公交站台等了十分钟左右,车子就来了。上去就看到车上已经有不少学生,初中的,高中的,职高的,环城路经过几个学校,学生比较多。

    他们吃着早餐,聊着天,无忧无虑的样子让他突然很羡慕,他时候也和这些带红领巾的差不多,和伙伴一起,早早地就去学校,在路上遇到一个又一个同学,然后手牵手往学校去,偶尔还齐唱老师教的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鸟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书包,我去上学校……”

    而现在?

    摸摸口袋里的三块钱,他只想叹气。

    三块钱够他买点儿豆芽菜或者一斤白菜,中午回去熬个豆芽粥,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听了一段英语听力,车子噗嗤着停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早上校门口又开始检查,穿没穿校服,头发长没长,女生有没有化妆,男生有没有抽烟……二中学业水平不行,其他校风校纪方面抓得挺严格,连纪席这样难管教的都乖乖穿上校服,所以整个校园看去全是蓝白一片。

    教室里人很少,零星几个,还在吃早餐。

    舒夏和眼熟的几人点头笑着招呼,然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语文书背课文。

    二中早自习只有半个时,他在背诵方面有所欠缺,只能笨鸟先飞,多读半个时。

    也可以把英语和语文一起背了。

    他初中的时候文理相持不下,梅婷让他选文科,可以在当地当个老师或考公务员,有个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他一句话没,只是自那以后文科一路下滑,最差的时候直接跌出及格线。

    升高中的时候自然被老师劝着,在梅婷无奈点头下,他心情十分愉快的选了理科。

    那时候真的是放纵过头,背诵的能力也下降不少。

    上课铃声响起前十分钟,沈拾就到教室了,拿着他的保温杯,在教室里转悠。

    实话,沈拾比一中的班主任还尽责,一中学习压力大,每周一考,名次很明显,大家都很努力要比上一次考得更好。

    班主任的作用只限于传达学校的重大事项,平时到点儿来看一看,然后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沈拾呢,早上提前来,晚上推迟走,中途还要巡逻几圈,是舒夏见过的最尽责的班主任。

    “舒夏,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沈拾敲敲舒夏的桌子,断了他正在朗读的英文短文。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许烯挪开位子给他让道,他温和的笑笑跟着沈拾出去。

    不明白沈拾叫他做什么?是家里的事还是学习的事?

    沈拾的办公室在三班斜对面,也挨着厕所,是一间教室分隔而成的,里面是十来个老师的办公桌,沈拾的办公桌在进门对面靠窗的角落,收拾得很整洁,文件整齐摆放在夹子里,电脑旁边贴了几张便利贴,舒夏不想看别人的隐私,错开眼看旁边那两盆多肉,占满了蓝色的花盆,再长下去就要冒出来了。

    “坐这儿吧,叫你来就是问问你最近的情况,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你最近请假有点频繁,老师有点儿不放心。”沈拾关心的询问,舒夏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请假七八次了,严重违背了一个中学生该有的学生样儿。

    舒夏没坐,面色淡淡的:“谢老师关心,我妈还好,快要出院了,缺下的课我会补上的。”

    沈拾一愣,没想到平时乖巧话不多的舒夏同学会是这个语气,有些拘谨:“老师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怕你压力大,既要照顾家里还要学习,老师本来想去家访的……”

    舒夏断他的话,带着不明显的排斥,“老师,最近不太方便,我妈身体不好,而且我也没什么困难,不太需要家访。”

    沈拾恍然的道:“对对,你爸爸又在外务工,妈妈还在医院,是不太方便,既然你没什么大问题的话,老师也不去家访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主要是你最近请了几次假,我怕你有什么困难之类的,老师就是关心一下。”

    舒夏抿嘴道:“谢谢老师关心,还有事吗?我该去看书了。”

    沈拾摇头摆手:“没了,没了,你快去吧!”

    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

    沈拾的行为他挺能理解的,据他们是沈拾带的第一届,刚出来的老师都是那个样儿,满腔热情又怕太热情会弄巧成拙,有些畏手畏脚,想表达关心又不知道对方需不需要,会不会不心触到什么不能触碰的。

    不过理解却不能接受。

    舒夏受够了那种同情的眼神。

    初中的时候,梅婷发病,他请假回去照顾她,三番五次的,班主任就冒然的上门家访,知道他的情况后,惋惜的看他一眼,随后整日里嘘寒问暖,还让班里给他募捐。那时候,他成了全班的同情对象,每个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可怜与同情,老师也对他格外照顾,后来慢慢的演变成他靠着悲惨的身世博取同情,老师处处包庇他。

    他很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心,他们的好意往往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渊,让他与别人格格不入,总是处于社会弱势群体地位,各种有意无意的话语刺他心头,他一直忍着……

    ——看,就是那个人,听他妈妈是个疯子,他爸爸也是个酒疯子。

    ——听会遗传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师就是看家里条件不好才这么关心他的!

    这样的话,他一句也不想再听到!

    回到教室,面对同学看过来好奇的眼光,舒夏一律无视,坐回位置上,拿着英语书看。

    可是脑子里乱乱的,看不进去。

    “哎,老师叫你去干嘛了?”许烯低声问。

    舒夏烦躁的皱眉,吐出一口气后,转头友好的微笑:“没什么,就是快要月考了,问问我的学习情况。”

    “哦哦。”许烯点头,转过脸去,他是学渣,谈到学习的话题他们就没交际。

    舒夏不爱结交朋友,整个班里人恐怕也认不得几个,整日里埋头学习,一下课就走了。

    许烯和他大半个月的同桌关系,还没一起上过厕所、吃过饭、聊过八卦,最多就是上课后老师进门前那几秒钟的时间才有机会两句话。

    他并不高冷,相反很温和友好,只是不爱话,特别是和学习无关的事。

    许烯只能和前后桌聊,他们前桌是两个女生,后桌是一男一女,学习中等,这也是为什么把舒夏分在这儿的原因,可以一带五。

    舒夏不热情,却乐于助人,只要是有关学习的问题问他,他都会很耐心的解答,大家对他的印象很好。

    有事没事就叫他学霸,他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随便。

    不过今天他有点儿不同,许烯经过半个时的观察得出结论。

    往日里舒夏会先读三篇语文课文,然后朗读三篇英文,随后就是关上书本背诵一遍,最后再默写一遍,任务就圆满完成,可是这都下课铃了,他还没背完,更别默写了。

    不太对劲。

    许烯难得没有一下课就冲出去玩儿,而是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观察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

    越看越发现真的有问题。

    目前为止,皱眉十三次,转笔十一次。

    到这个,不得不佩服一下舒夏的转笔神功,那双手简直太灵活了,普普通通的笔到他手里,逼格都不一样,从大拇指到指,每个关节都像是活得一样,那笔在他的指间能转出十几个花样来,个个撩花眼。

    扶眼镜三次,抿嘴八次。

    抿嘴的时候,他的嘴皮子薄,上嘴皮中间有一点点的凸起,常的唇珠,不是很明显。抿嘴的时候,没有上翘的微笑,也没有下垂的不高兴,就是一条恰到好处的线,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今天真的是大不同。

    许烯不敢问,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今天上午两节数学课,两节英语课。

    数学老师是史称年纪最凶男老师的王朝军,手里随时一根教鞭,上课噼噼啪啪的在课桌上,声音洪亮,没人敢在他的课堂上睡觉,除了纪席。

    舒夏很喜欢他的讲课方式,把抽象的东西讲得很形象,不明白的还会配上图案。

    特别是他上课时爱用思维导图的模式,一个接一个的产生联系,每个符号都存在微妙的看得见看不见的联系。

    最近王朝军上课方式有点儿变化,爱一些数学情话,因为许多同学向沈拾反应他太严肃死板了,他便用数学编了一些情话,穿插在严肃的课堂里,用冷冰冰的,刻板的,还有点口音的话方式,却没能让学生听出来那是情话,偶尔听到也只以为一个数学知识点。

    比如讲到奇偶数的时候,机械的插一句:傻偶数集,以为与自然数集对等就可以在一起,却不知自然数集还有一个对等的奇数集。

    同学愣是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舒夏喜欢他的那句:一个无穷开区间的函数,像是征服了全天下,但轨迹早已定好。

    不过更喜欢换一个法:他就是那个无穷开区间的函数,轨迹已定,只待去征服天下。

    王朝军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棒子在桌子上,舒夏被狠狠的吓了一跳。

    “那谁,哪个班的?”王朝军指着后面,舒夏疑惑的偏头看,后门正站着一个男生,也被王朝军吓了一跳,保持一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姿势。

    有同学声提醒:“是我们班的纪席。”

    王朝军可能有些耳背,反问道:“自习?”

    同学哄堂大笑,再次参差不齐的“纪席”。

    王朝军不认识纪席也算正常,他眼里只看得见好学生,名列前茅的,超出二十名外的名字完全记不住。

    “还不坐好,影响同学上课。”自知闹了笑话,王朝军有些气急败坏的吼一嗓子,转身严肃的,用力的在黑板上画图。

    纪席摸摸鼻头,翻个白眼后坐在凳椅上,摸出一副耳机塞进耳朵,趴在桌上睡觉。

    舒夏才认出他是昨天晚上在医院没素质大呼大叫的家伙,微微皱眉后,转头认真听讲。

    “舒夏,上来做做这题。”王朝军喊。

    他微不可闻的叹口气,站起来往讲台上走。

    纪席扫了眼,闭上眼睛。昨天晚上干了件大事情,精力都耗光了,今天早上起不来,祈鑫了十几个电话加上闹钟才把他催起来。

    又慢悠悠的收拾完才晃到学校,没想到一进门就被王朝军逮住,吓他一跳。

    祈鑫回头推推他的桌子,低声问:“你昨天晚上干啥去了?了这么多电话才来。”

    他闷闷的回一句:“失眠了。”

    手臂疼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祈鑫又电话来吵他,他恨不得揍他一顿来解气。

    祈鑫一脸惊讶,“你还能失眠?奇了怪了!”

    “老子为什么不能失眠?长夜漫漫,被窝冰冷,失眠很正常。”纪席没好气的呛他。

    祈鑫惊讶的问:“你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滚。”纪席一脚踹向他的凳子,思个大头鬼!

    祈鑫乖乖转回去,算等下课再审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