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纪席握住他的手,都不敢用力,静静的看着他。
脑子里还是蒙的,想不通,他竟然跳楼!
“有这么难过吗?”纪席摸着他的脸低喃,任由眼泪滑落,“怎么不想想我呢?你还有我啊,为什么?为什么?”
“坚持不下去还有我在呢,你怎么这么决绝,你知道我多想揍你吗?我很怕你知道吗?”
“为什么这么冲动?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混蛋!”
他没有任何的回应,纪席摸着他的脸,“我带你走吧,好不好?”
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祈鑫和孟轲被叫回去上课了,临近下午三点的时候孟轲电话来学校的情况。
舒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学校想私下解决,把事情压下去,对外宣称他学习压力大,家里条件困难,不堪重负,心理负担重,承受不了一时想不开。
虽然及时的制止了学生,但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知道的也不少。
大家都在谣传八卦学霸学疯了,走火入魔,学霸家里条件困难,原来平时都是装的,学霸是不是心理扭曲有病啊,是不是嫉妒纪席霸占他的第一名,是不是老师干了什么……谣传猜测实在太多。
纪席静静听着孟轲的一言一语,看了眼病床上的舒夏,问了句:“舒夏后续的问题呢?怎么解决?”
“不太清楚,不过真的很可怕,你不知道各个角落都在讨论他的事儿,什么的都有,他回来上课估计够呛。”孟轲闷着声音。
“行吧,挂了。”纪席挂断电话,看着床上的人沉默。
梅婷坐在对面的陪床上,是隔壁多要的陪床,纪席护崽子似的不让她靠近。
“你跟他了什么?”他突然发问,眼神冷漠的看着对面的女人。
“我只是让他分手,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冲动……”梅婷低声哭泣,哽咽着反复,“我只是叫他分手,我只是叫他分手……”
纪席抬头,不让眼泪流下来,紧紧的抓住舒夏的手,他知道舒夏的脾气,他试探的问:“你是不是……了我们的关系?”
“不能吗?要不是你,他还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好好学习,我们相依为命,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教坏他?”她一脸质问,好似找到了宣泄口,把所有的过错往他身上推。
纪席轻笑一声,侧过头去擦掉眼泪,恨不得把人拉起来揍一顿,他没有那么脆弱,什么流言蜚语根本不在乎,沈拾知道又怎样?全校知道又怎样,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来否定一切?
就算是为了保护他,可是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好好的?明明他就在对面,只要喊一声,他就可以听到,他就可以立马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
宁愿死也不叫他?
“我都找过你了,是你不分手,拖着他不放,他才会这么极端,居然威胁我,他居然威胁我……”她魔怔似的低语,眼泪鼻涕糊满一脸。
纪席烦躁的埋下头靠着舒夏的手,不想听她的哭泣声和碎碎念,过了片刻才抬头看她。
“舒夏不是你的附赠品,不是你的救命稻草,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喜好,照顾你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他忍着怒气,语气冷硬,“他只是谈个恋爱,没有任何的错,你为什么要逼他?”
心中一万匹草泥马,恨不得一架宣泄心中的烦躁,害怕,担忧,他抹掉眼泪。
“每天电话,你知道他看到你的电话后有多烦吗?你一个电话过来,他所有的好心情全没了,他才躲了几天,你就迫不及待的找到学校,你别仗着他还未成年就以为可以决定他的一切!”
“我是他妈,还能害他不成?”她激动的喊,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也知道你是他妈,为什么不心疼心疼他?他就算再坚强,也没有比别人多颗心脏,多条命,不是给你使刀子用的!”纪席控制不住低吼,“你一次次的折腾,你舒坦了,可是想过他没有?他日日为钱,为学习,为你,几处奔波的时候,才十二三岁,熬到现在,你有病就去治,为什么要拖着他?”
他埋下头,握紧舒夏的手指,平复激动的情绪,他不应该这么话的,可是控制不住,舒夏做错什么了?他又做错什么了?
他妈的全都是神经病!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天天电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喜欢男生?恶不恶心啊?”梅婷激动的大喊大叫,“他的人生怎么办?你要让别人三道四吗?指着他鼻子骂心理变态?”
“所以你就逼他?他就这么比不上你嘴里的别人,比不上别人的三道四?”纪席抬起头冷声道。
梅婷低诉:“我怎么知道他这么冲动?我只是想让他分手,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一句什么不知道就要他拿命换!”纪席气得恨不得撕碎她的虚伪,他握紧舒夏的手努力平复下来,低声诉求,“他已经死过两次了,你放过他吧。”
第一次要不是他,他就死在高速路上了,第二次,他竟然跳楼!
纪席抹一把脸上的泪水,不想和她交流下去,怕到头来就只是舒夏冲动,她什么错都没有。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沉默下来。
纪席自责的叹口气,舒夏还在躺着,他吵什么吵啊?根本没有一个男朋友该有的样子,着护着他,结果呢?在他对面,就一墙之隔,满脸鲜血的躺着,他有什么资格当他男朋友?
旁边的病人和家属缩在自己的区域两耳不闻窗外事,纪席站起来把中间的隔帘拉上,眼不见心不烦。
看着床上的人,他内心全是自责,是不是真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去招惹,舒夏也不会喜欢上他,要不是他来这儿,舒夏就不会认识他,也不会有这些事……如果没有他,舒夏还在循着自己的轨迹在走,不会闹到这一步。
他怎么会这么冲动?怎么可以?他根本没想过舒夏会以这样的方式去解决一切。
他明明很坚强的,可是……再坚强也只有一颗心脏,是不是伤得狠了就撑不住下去了?
沉默持续到晚上,中途护士来了几次,换了点滴,情况还好,醒了就没事儿了,纪席松一口气。
和梅婷共处一室让他忍不住想发火,可是他根本不敢留下舒夏一个人,他妈是个疯子,要是伤害他怎么办?
他现在草木皆兵,谁都不相信。
实在难熬,就这么一会儿他就快闷出病了,舒夏这么多年是怎么撑过来的?整日里守在病房,要上课,要赚钱,要照顾人,实在无法想象他的生活。
医生他营养不良,有贫血,低血糖的症状,纪席都不知道该什么,他不吃肉,要不是他逼着,整日里吃菜叶子,随便应付两口,他们在一起才半年,他根本来不及照顾他,他也好强的不需要他的照顾。
孟轲他们一下课就过来了,还带了饭,纪席没胃口,看着床上的人发呆。
几人情绪都不高,话也不知道怎么,刘阳和祈鑫在来的路上被孟轲警告一番别乱话,大家都尴尬的沉默着。
“席哥,你怎么办啊?”孟轲破沉默,“舒夏回学校肯定很多人议论他,你不知道学校贴吧里都炸了。”
“贴吧?”纪席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不知道学校还有贴吧?
“嗯,乱七八糟的,你也别看,会被气死。”孟轲叹口气,“我随便翻翻都忍不住想揍人了。”
“席哥,怎么办啊?”祈鑫心翼翼的问。
纪席烦躁的扒拉头发,摸上去才想起来头发早剪了,还没长起来。
“我也不知道。”他眉头皱成几道沟,阴沉沉的,祈鑫默默的挪开两步。
纪席忍不住瞪了两眼对面的梅婷,从来医院到现在,不是发呆就是哭,搞得一团糟还一副受害人的模样,看着火大。
孟轲他们待到十一点多就回去了。
隔壁床也安静下来,纪席靠着墙壁,一手抓着舒夏的手腕,摩擦那颗石头,一手拿着手机和唐晶聊天。
虽然唐晶不大靠谱,但是他们混了这么多年,纪席除了他没别的亲密朋友可以话。
唐晶:我感觉舒夏心理有问题,不是那个贬义的,是医学上的意思,他可能是压抑太久了,一下子爆发出来。
纪席皱着眉头:你别乱话,他平时好好的,怎么可能呢?
唐晶:有些人平时看着温和安静,其实啊,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纪席顿了下,看着舒夏的脸,他确实什么都往肚子咽,就算每次他妈电话,脸上的烦躁也很快收回去,每天学习上班做饭,累得满脸苍白,精神萎靡,依旧乐呵呵的问他想吃什么,和他讨论题,他以为……以为他真的不在意的,以为他真的没事,他一直很坚强,也很要强。
谁知道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唐晶:他自己调节不了的话,找个心理医生疏导,他这次太吓人了,要不是楼层低,他就真的……
纪席:嗯。
他顿了顿才继续字:我想把他带回去,你可能吗?
唐晶:什么意思?
唐晶:回A市?
纪席:嗯。
他想把舒夏带走,回去原来的学校,远离这里的一切,换一个自由的环境。
唐晶:也不是不行,但是他同意吗?
唐晶:他放得下?而且转学手续很麻烦的。
纪席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命都快没了,还放不下?
纪席:我找老赖帮帮忙,不定能行。
唐晶:倒也行,老赖不高兴坏才怪,来一赠一,还都是学霸。
唐晶:不过,你还是得尊重他啊,看他的意思呗!
纪席拿不准舒夏的想法,如果行不通……
他慢慢的字:我会回去的。
行不通,他就自己离开。
唐晶:那我给你接风,他醒了吗?
纪席看了眼:还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唐晶:醒了告诉我一声,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不是才一起玩儿吗?才多久啊,怎么就跳楼了?我都想来看看,顺便骂骂他,命是自己的,怎么不知道爱惜?
是啊,怎么不知道爱惜?
纪席靠墙叹口气,脑子活络的思考,如果转学,还得办各种手续,监护人这块儿就是一个难点,他看了眼梅婷,实在不想和她交流,再了,舒夏肯定放不下,得把梅婷的事儿解决了。
学校就好办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想压下去就得舍点什么。
还有老赖那边,有他帮忙转进去不成问题。
可是……这一切都得舒夏自己同意。
纪席束手无策,脑子里设想了几十种办法,怎么把舒夏带走,带不走……要怎么办呢?
他闭上眼睛,压制住快要溢出来的泪水,在心底妥协似的叹口气。
他会自己离开这里。
这里,根本容不下他。
他走了就不会再给舒夏添麻烦,他会承担一切,远离这里,舒夏只是无辜的被他带上歧路的人。
谈个恋爱还拿舒夏的命来换,他根本承受不起,连想一想都呼吸困难。
纪席半梦半醒的,一会儿梦到和舒夏在草原上肆意的奔跑,一会儿又梦到舒夏笑嘻嘻的叫他席哥,然后看到他从楼上坠落,溅起满地的血,他没能抓住……听到舒夏在叫他:席哥。
他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睁开双眼,看着灯光微弱的病房,半响回不了神。
“席哥。”
他猛地转过头,不是错觉,是舒夏在叫他,他醒了!
纪席激动的凑上去,抓紧他的手,轻声细语:“醒了?怎么样?疼不疼?”
舒夏眼角泪水滑落,扒开氧气罩,哭泣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后悔了。”
纪席揪住他的手,紧紧的握住,眼泪滴落在他的脸颊,脖颈,咬着牙低骂:“你他妈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怎么能……怎么能……跳下去?”
梅婷冲上来抓住他的肩膀,着急的喊:“夏你醒了,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哪儿疼?啊?”
舒夏皱皱眉头,痛苦的挣扎,“你别抓着我,放开我……”
纪席甩开梅婷的手,冷着脸低吼:“你弄疼他了,离他远一点!”
他伸手按了紧急呼叫,看着舒夏满脸苍白,血色全无,着急的不敢去碰他,“哪儿痛?我叫医生了,马上就来了,别怕,有我在呢!”
“头痛。”他动也动不了,轻微一晃,脑子像炸开花,眩晕感袭来,直犯恶心想吐。
“你别动,脑袋受伤了,别动,一会儿就好了。”纪席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
舒夏闭上眼睛,脑袋胀痛,冒着星星。
医生很快过来检查,纪席站在一旁紧张兮兮,见医生检查完,急忙问:“怎么样?”
医生:“轻微脑震荡,别乱动,别刺激,还得观察几天,看看有没有颅内血肿,开一剂镇痛剂再看看,有情况及时喊医生。”
“好。”纪席点头。
“这两天可能会犯恶心,吃得东西清淡点。”医生继续,“他这身体实在太差了,以后好好补补。”
“好。”纪席认真的点头。
不能刺激他,纪席压着害怕和担心,静静的看着他的脸,舒夏睁开眼看他,眼神涣散又努力的睁着眼,眼角全是泪水。
“别哭了,我都没哭呢。”纪席拂过他的眼角,努力扬起笑脸,“你现在可是夏哥,不能哭。”
“嗯。”他轻应一声,眼泪却流的更多,倔强的看着纪席,“我错了。”
“嗯,知错就好,我会一一清算的,你犯的错我全都记着呢,别想赖账。”纪席笑着。
“嗯。”他眨眨眼,倔强的不肯闭上眼睛。
“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别怕。”纪席轻轻拍抚他的肩膀,一手和他十指相扣。
舒夏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挂在眼角,积聚成一颗水滴滑落,再没流出来。
一晚上都是迷迷糊糊,纪席不敢睡,舒夏总是醒来,坚持不到几分钟又闭上眼睛,手指紧紧的扣住他的指间。
知道他怕,纪席握紧他的手,让他感受到他的存在。
梅婷坐在凳子上看着两人,脑子里天人交战,发呆发到天亮。
隔壁床的起来了,吵醒了舒夏,他睁开眼看着纪席,轻轻的喊:“席哥,我想去厕所。”
“醒了,等一下。”纪席把手机揣回裤兜里,站起来掀开他的被子,一身病服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他把人抱起来,穿过舒夏的腿弯环着他的腋下,把他抱去厕所。
梅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去开厕所门。
解决完又被抱出来,舒夏抓着他的脖子,“不睡了,我想坐坐。”
“嗯。”纪席帮他把床摇上去,看着他虚弱无力的模样,心疼的握住他的手,“饿吗?想吃什么?”
“不想,不舒服。”毫无食欲,想着都直犯恶心。
他转眼看着对面的梅婷,皱皱眉吐口气,“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要逼你,你怎么这么冲动,跳就跳……”梅婷又开始哭起来。
舒夏脑子里全是跳下去砸在花台边的痛苦,太痛了,从未如此痛过,他皱着眉头满脸痛苦的喊:“别了,走啊!”
纪席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别想,安静下来,别想了啊,乖,安静点儿。”
脑震荡不能受刺激,不能回想事发的事情,纪席捂住他的耳朵,轻声安慰。
梅婷吓得急忙出去。
纪席看了眼,轻轻拍抚,“好了,没事儿了,别怕。”
舒夏疲惫的靠着他的肩膀,隔壁床量的眼神也不想在意,脑子一抽一抽的疼,他伸手摸摸,只摸到了纱布,满脑子疼,他根本不知道伤口在哪儿。
“别动,很快就好了。”纪席把他的手拿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几天就好了,别担心。”
“我不想欠她的,我想还给她,我不想再和她有牵扯。”他掩面而泣,泪水滴落在颈窝里,“对不起,我只是想逃避,对不起,我受不了了!”
他呜咽着,奔溃的低哭,他不怕苦不怕累,可是梅婷总是拿刀子一刀一刀的割他的心,他就只剩下纪席和学校,她都要来剥夺,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条路?
“好了,席哥在呢,别怕啊,别怕……”纪席轻轻拍抚,除了安慰根本不知道做什么。
哭了很久,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低声呜咽,像被抛弃的动物,独自舔舐伤口,纪席只能给他筑起一道屏障,把他放在象牙塔里慢慢的愈合伤口。
哭完之后就是发呆,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盯着一个地方一盯就是一两个时。
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医生给他点滴,补充营养,他身体里很多微元素不达标,身体很差。
纪席陪着他耗,他不出来,他就一直等。
梅婷一来他就情绪不稳定,纪席把人赶走了。
他缩进壳里不出来,纪席就陪着他躲。
祈鑫他们来也劝不动,只能陪着发呆,些好玩儿的他根本就听不见。
齐磊和明路他们也来看他,还有刘强,可他根本就不想话,连人也不想见到。
靠着点滴维持身体所需,医生建议请个心理医生看看,纪席拒绝了,舒夏讨厌医生,他不想逼他,不想惹他激动。
沈拾来看了几次,次次脸色不好,他班上学霸出事,还是被他叫去办公室出的事儿,教务处和校长都找他负责,闹得太大,要不是校长压着,二中早就出名了。
悠悠众口,到处是议论纷纷,处理了几个学生杀鸡儆猴才压下去,不过贴吧,空间,哪儿都是议论,很多都是舒夏学习压力大,爸爸死了,家庭困难,心里压力大……
李太白来看他,什么也没,送他两本书,《活着》和《追风筝的人》,书里夹了张绿色的卡片书签,写着几行字。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风筝,不管那意味着什么,你要勇敢地去追。
——你千万别糊涂,死人都还想活过来,你一个大活人可不能去死。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老师等你。
舒夏看了书,两天的时间,废寝忘食全看完了。
他看着纪席,放下所有的骄傲和过度的自尊心,轻声道:“席哥,你能带我走吗?”
纪席想的所有借口都没用上,他噗嗤轻笑,含着眼泪,倾身抱着他,“好,带你走。”
“好。”舒夏握紧他的手,任由眼泪滑落。
……